《鹊刀门传奇》：古代版的象牙山故事

本山大叔从2013年后就没有登上春晚舞台了，但他仍然是中国喜剧界的扛把子人物，拥有强大的收视号召力。退居幕后的赵本山，一直出现在长盛不衰的《乡村爱情》系列剧中（至今已经播出15季了），只不过这部剧的“含本山率”并不高，赵本山虽是象牙山的“灵魂人物”，但戏份非常有限；从2020年到2022年连续更新的《刘老根》3到5季，“含本山率”挺高，但因为与10多年前的前2季风格有了大变样，口碑有比较大的下滑。

新近开播的武侠情景喜剧《鹊刀门传奇》由此体现出它的特别来：这是“含本山率”很高的作品，是赵本山多年后再演古装，也是中国情景喜剧30年之际的一部重磅新作。有本山大叔坐镇，情景喜剧会更好笑吗？日渐冷落的情景喜剧会迎来新机吗？

《鹊刀门传奇》海报

《鹊刀门传奇》是武侠框架下的故事。某朝某年，倭乱四起，宦官专权，东厂曹公公（杨树林 饰）勾结倭寇，意欲谋反。鹊刀门掌门西门长海（赵本山 饰）是抗倭联盟的中坚，为了剿灭倭寇，他打算前往调查勾结倭寇的朝中汉奸，却又担心掌门人突然离开门派，会引来外界猜疑。

掌门人西门长海（赵本山 饰）

为此，西门长海找到远在家乡的孪生兄弟西门长在（赵本山 饰），让他来门派冒充自己。西门长在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厨子，并不愿意，在西门长海帮他找个老婆的“利诱”之下，他同意来当替身。就这样，一个掌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门派的掌门，一段啼笑皆非的传奇由此展开。

掌勺人西门长在（赵本山 饰）

《鹊刀门传奇》从一开篇就确立自己的东北特色，故事发生在“东北大地上”。虽然不能免俗地在开篇以画外音诉说世界观，但《鹊刀门传奇》的这段念白也是浓浓的“东北味儿”，诸如“咱各路武林好汉们自发组织了抗倭武装定远萌，打算跟这倭寇啊，往死了干。那你说那也不能让人骑在咱身上熊咱们，对不对，但这抗倭之路太不容易了”云云。鲜活、生动，还别说，比一本正经的念白有趣多了。

开篇用东北话介绍了下世界观

故事的世界观只是一个大的“情景”。事实上，这几年播出的诸多冠以情景喜剧名号的作品，并非严格意义上标准的情景喜剧，也即英达所说的，“情景”就是得“让观众明白你看的是一个剧场里的、有现场观众的喜剧，而不是假装发生在真实环境中的剧”，所以它一定要有笑声，或是现场的，或是灌装的。

如此“情景”的限定会给创作带来不小的限制，所以后来的情景喜剧，都超越了这种剧场感；但故事仍然主要发生在一个具体的情景中，比如一个车站、一个家庭、一家客栈，或者《鹊刀门传奇》中的一个小门派，取景空间很小；每一集故事基本发生在同一情景中，围绕一个主题展开，短小精悍，彼此联系的同时兼具较强的独立性。

情景喜剧的另一重点，在于“喜剧”，这才是情景喜剧的核心和灵魂。不同于那些只是将喜剧作为一种元素的作品，情景喜剧的喜剧占据绝对主导，好笑才是第一位的；也不同于市面上一些以两个小时时长讲述一个完整故事的喜剧电影，情景喜剧虽然构成一个整体，但单元之间带有碎片化的特征，它虽然注重“剧”的完整性，但更加追求抖包袱的效率和密度，哪怕这是以牺牲整体性和单一故事的深度为前提。

判断情景喜剧好不好的第一个标准，自然就是好笑与否、包袱密度高不高。

“包袱”其实就是笑料。在喜剧创作中，笑料的产生需要经由包袱的“系”和“抖”来完成。“系包袱”，即对笑料的铺垫，它是在观众所能理解的常规逻辑里进行的，好像结扎一个包袱；而“抖包袱”，即铺垫突然迎来一个超越观众逻辑的逆转，它是不协调、不合常规、曲解、误解、改头换面的，完全在观众的意料之外，包袱乍然抖落，继而引发观众发笑。

《鹊刀门传奇》的包袱称不上很新鲜，但包袱密度较高。

比如西门长海请西门长在去当掌柜，西门长在一开始拒绝，理由是“我这又不差啥呀，不缺吃，不少穿，而且我谁也不欠，我上你那干啥去呀”。

突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谁？”门外喊，“西门长在，还钱。”

哦，原来西门长在欠钱了，这个转折是观众一开始没想到的，它打了西门长在“我谁也不欠”的脸，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抖包袱”。

西门长在如此回应，“我，我不要了，你借点钱，老张罗还啥还还还的，我不要了，都说多少回了。”边说边贼眼瞅了瞅自己的弟弟。

西门长在打肿脸充胖子

西门长在打肿脸充胖子，属实是挺不要脸的。如此回应也是观众想不到的，包袱抖落，产生了新的笑果。

再比如鹊刀门参加了长白山论剑，西门长海关键时刻出现，帮鹊刀门夺得了第一名。第三名的奖金是白银三百两，第二名的奖金是黄金三百两。鹊刀门的徒弟们非常惊喜，“发黄金，一等奖都得一千两，这回咱们妥了，脱胎换骨”……这是一个“系包袱”的过程。

徒弟们想得很美

结果，第一名的奖励竟是“最珍贵的曹公公画像一张”，出乎所有人意料。前后形成悬殊落差，包袱抖落。

第一名的奖品令人大失所望

观众观看情景喜剧，也已形成一定的审美预期——不会以正剧的标准严格对待，对于情景喜剧中一些恶搞、无厘头的包袱具有更高的宽容度，这也给情景喜剧更大的创作自由。所以，《鹊刀门传奇》会突然加入一些当代元素，让人始料未及，从而构成笑点。

比如西门长海的二徒弟赵德柱（宋晓峰 饰）对西门长海的女儿西门柔（历晓贺 饰）有好感，为了追求西门柔，他想把自己虚构成名门之后。可要选哪个名门呢，赵德柱蹦出了一个“赵本山”。

再比如少林寺为了修缮藏经阁推出了“黑盒”（就是当代的“盲盒”），每个黑盒里藏有不同的武功秘籍，其中一个盲盒抽出的是《点穴秘籍》，打开一看，“第一式，挤按睛明穴，第二式，按太阳穴，轮刮眼眶”……DNA是不是动了，这不学生时代的眼保健操吗？

《鹊刀门传奇》也频频利用“差势”制造笑点，即观众比剧中人物知道更多，人物处在一个错位的语境中，他们对此浑然不觉，观众高高在上看着他们出糗。例如菜花婆婆绑架了鹊刀门的两个门徒，来找西门长在要赎金，西门长在以为这是媒婆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上门了，俩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完全是在不同频道进行。

一个是绑匪来要赎金，一个是以为相亲对象来相亲

又比如徒弟叶四娘（葛珊珊 饰）把鹦鹉当鸡炖了，大弟子郝盟（程野 饰）误以为自己是师父的私生子，都是观众利用“信息差”，欢乐地看人物栽跟头。

情景喜剧看似短平快，但人物塑造丝毫含糊不得，人物塑造既是笑点的重要来源，也直接关系剧作质感。塑造人物的惯常手法，是将不完美的小人物，放在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情境中，让他做他之前完全不擅长的事，经由人物的性格冲突与行为冲突去制造笑点。《鹊刀门传奇》也是如此操作，让凡俗厨子，去充当武功盖世、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制造强烈反差。

比如西门长在躲避山林几天，鹊刀门差点就被奸细弄分裂了。下山了的西门长在为了给徒弟传递“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说了那个观众都很熟悉的掰筷子的例子，掰断一根很容易，掰断一把呢？徒弟掰了一把筷子，照样一掰就断。这不是鸡汤，这是喜剧。

不甘心的西门长在又举了个例子，糖三角就是三兄弟，少一个角都不是糖三角。他咬了一口，问几个角。徒弟一看是四个角，自己定睛一数，确实是四个角。说教再次失败，他就不是当掌门的料。

姜还是老的辣，赵本山从来都擅长饰演这类畏缩、抠搜、庸俗、卑怯的小人物，对包袱的节奏把握也出神入化。所以，有赵本山在，《鹊刀门传奇》是好笑的，下饭的，剧集的播出效果也很不错。

但若说在情景喜剧的脉络里，《鹊刀门传奇》显得多特别，或者在情景喜剧30年的关键节点起到一个“中兴”的作用，就目前播出的三分之一来看，也还不至于。

一方面，剧集的框架虽然设置得不错，但主线有所游离，时而是徒弟间因为西门柔争风吃醋，时而是帮派之间的斗争和离间计，时而穿插一些闹剧色彩明显、但与主线毫无关联的集数，显然是在给徒弟做戏，也就导致剧集“含本山量”虽高，但也不是集集都高。譬如剧集第5集到第7集的中段，剧集让西门长在躲到山林去了，他的戏份基本也就没了。几个徒弟的人设不及西门长在鲜明，表演也不及赵本山老到，趣味肯定就有所淡化。

另一方面，也是很关键的，剧集的讽刺色彩并不鲜明。事实上，那些经典的情景喜剧都与社会现实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联，在嬉笑怒骂间把握时代的脉动，击中人们的内心困惑，以讽刺或自嘲纾解情绪。《鹊刀门传奇》还未形成体系的反讽，与现实并无太紧密的关联与呼应。

剧中也有个别很出彩的讽刺桥段，比如吃回扣那一段，是对现实惟妙惟肖的复刻。给130两银子办事，第一个经手的只拿80两办事；第二个经手的只拿60两办事；再最后真正用来做事的，就只剩30两了。再比如联合碰瓷炒作那一段，是对微博热搜生态的形象反映。

层层吃回扣

总体而言，《鹊刀门传奇》就像是古代版的象牙山故事，好笑，下饭，笑了也就完了。在笑声稀缺的年代，能够让观众发笑也已属难得，虽然我们有本山大叔总有更高的期待。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