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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讨年轻人喜欢的那些年,许知远放下了
原创 外滩君 外滩TheBund
如今年轻人看待知识分子
和七八年前完全不同
时代情绪也发生了变化
接到许知远电话的时候,他刚从新加坡回国,在北京大街上散步,电话那头不时传来汽车喇叭和行人喧嚣。
散步,尤其是长时间散步,是许知远为数不多的锻炼方式之一,经常一走就是两小时,这也是他进入每个陌生城市的方式。
在和综合格斗选手李景亮做了一期《十三邀》之后,47岁的他又忽然迷上了打拳,只要人在北京就会定期训练。
如今大家了解的许知远,是纪录片《十三邀》中的采访者,更接近文艺圈层的读者知道他是作家,还开了一家名叫单向街的书店。
许知远不关注每期节目的评论,甚至成片也不怎么看。但他知道《十三邀》曾经引起过多大的争议,互联网也还保留着这些记忆:
和俞飞鸿对话的那一集,许知远被贴上了“油腻中年”的标签;和木村拓哉的聊天,有人评论说尬到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但到了2023年,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许知远。
当得知李景亮这期节目出圈之后,他感到非常意外,反问了一连串为什么,一边又陷入我们熟知的自我剖析。
“当时在上海看他们打比赛,有人在直播镜头里看到我了,还在弹幕里问:那是许知远吗?下面有人回他:别傻了,许知远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现在聊起这段,他还是会哈哈大笑。
“许知远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相比刚开始面对镜头的那几年,如今许知远最大的变化,就是越来越多的出现在“这种地方”。
曾经他面对那些不同领域的名人,访谈就只是访谈,谈完了事。
现在他更乐于走进对方真实的世界,登上独臂船长徐京坤的帆船一起出海远洋,在拳台上被李景亮裸绞到几乎晕厥……镜头给了他进入他人生活的“特权”。
许知远自己的世界,则被完整切成了三大块:一是《十三邀》,二是不断需要向现实妥协的单向街书店,三是被他视为“避风港”的写作。
以下内容来自许知远的自述:
01
航海,打拳,跟他人远行
许多人会把《十三邀》和我个人等同起来,其实拍节目更多是集体行为,它不一定是我自己可以完全把控的。
它不是属于我自己的领地,其中有很多失控的时刻,但失控有时候也是挺美好的。
到今年为止,《十三邀》已经拍了第七季了,有时候我觉得烦躁,但我知道它会强迫我对世界保持某种开放性,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从更个人的角度来讲,《十三邀》是我好奇心的延伸,因为它能让我进入非常多不同的领域。
比如我们马上要拍一期关于电竞的主题,如果不是因为要采访,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和电竞运动员打交道,或者如何理解他们的生活。
李景亮这期也是这样。他带的两个年轻拳手,一个在迈阿密,一个在上海,我都是刚认识他们,一起喝了杯东西,开始像朋友一样相处。
突然这个小伙子就绑着拳套上场了,我坐在台下看着他被打倒在地,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非常强的情感冲击。
我非常不适应直接的身体对抗,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面对这样的冲突,我只能慢慢适应这种冲击。
等到了片尾那一幕,我和景亮、教练多斯包括这些小拳手都相处很久了,从迈阿密到上海再到新疆塔城,真正培养出了朋友的感情。
所以最后走到麦田中央,玩性大发的景亮脱掉了上衣,我也干脆脱了衣服,那一刻我们就是两个小朋友,你脱我也脱,很自然就发生了。
节目是有欺骗性的,导演需要作出一些比较抓马的效果,但每个人体内都有一些不同的真实的东西,会被慢慢激发出来,所以大家会觉得节目开始前和结束以后我成了不同的人。
这些拳手面临着严酷的生存环境,不断把自己推到UFC这样需要付出所有生存努力的舞台,比我们平时生活的强度和复杂程度都要大得多。
在这个环境里生存下来,李景亮就必须要有生存智慧。所以我很鼓励观众们,有勇气把自己投入更困难的境地之中,能够激发出不自知的能量。
我很珍惜这样的平台,能够让我更有机会卷入别人的生活,相比前几季这是我最大的变化。
当时无法想象我会被卷入航海或是打拳之中,即便跟着蔡澜老师去他家乡,我也没想被卷入到这么强的程度,只是希望把谈话进行完。
但现在,这才是我更容易理解他们的方法。
当我带着镜头进入别人生活的时候,对方也会以另一种方式向我敞开,相处四五天,呈现生活的很多面,可能朋友跟他相处了20年都没看到这么多面。
02
知识分子更重要了
我当然知道那几年节目刚出来时的争议,也理解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不喜欢我。
我们这代写作的人,突然很多机器对着自己的时候会非常不自在,我度过了这段不自在的过程。
那时的很多评论,坦白说也没什么道理,只不过大家会更愿意强调它的负面性,其实当时支持的声音也很多。
我觉得后来反倒是观众发生了很多变化,他们会意识到这个节目本身的内在价值和力量,尤其是经过疫情这几年,大家看到了许倬云、项飙这些知识分子对时代的重要性。
第一季的时候,中国社会是非常泛娱乐化的,我们对那时的泛娱乐化也有很多批评。
到现在整个时代情绪发生变化了,大家更会意识到我们在做什么、体验什么,这些核心价值到现在没有变化。
如今年轻人看待知识分子,和七八年前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大家在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难的时候,更会需要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与社会、时代的关系是什么。
对于我自己来说,这段时间最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更具体”了。
我30几岁的时候,更迷恋一些大的概念和叙事,现在则觉得所有思想观念都需要用非常具体的方式来呈现。
这种具体可能是一本书、一次谈话、一期节目、一个播客,也可能是一家书店、一个品牌、一次旅行甚至是一盘菜、一首歌,它们都承载着某种观念,所以我想把每件微小的事情做好。
另一方面,经历了疫情这段时间,我看到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有了不确定性,随时都可能会消失。
03
工作量是年轻时10倍
作为70后一代人,我跟着社会的上升期、开放期成长起来,会觉得一切都想当然会越来越好。
但是眼前的挑战让我意识到,这些想法都过于乐观,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比如我们书店。
单向街书店到今年做了18年时间。最近几年里,我坚持的文化理想好像随时可能会消失,我们充分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也正是这份脆弱让我更希望把书店坚持下去。
前不久东京的单向街书店开业了,它就是在疫情期间我被困在东京所萌生的念头。
那段时间我看到,因为疫情,不同文化间的沟通竟变得如此之难。我们这代人又是受全球化影响比较大的,认为多元价值就该彼此沟通共享,所以在东京开了这家书店。
它不仅是个“中文书店”的概念,我觉得更是一个“亚洲书店”。
特别希望能在书店里出现中国的作家、年轻艺术家、导演、摄影师,也有来自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大家在一起彼此沟通交流。
今年我去过的地方不算多,去了趟纽约,在迈阿密看UFC,头一次看见那么多美国人对着八角笼用另一种语言呐喊,这是非常陌生的存在。
我最近刚从新加坡回来,在那里拍一期节目,对东南亚也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甚至想写一本关于东南亚的书,以新加坡为视角看华人在东南亚过去200年的变化,这些都是全新的感受。
我现在的工作量,可能是10年前的5倍甚至10倍。我年轻时是非常懒散的人,现在突然变成很忙碌的人,中间有很多不舒服的地方。
但我也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能量是可以被激发出来的,比如被好奇心所驱使,或是被同事“逼迫”,总之需要压抑自我然后做更多新的事情。
之前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和82岁的安藤忠雄做完一个多小时采访,结束后他没有休息,立马回去工作了。
或许过了三年之后,我自己的工作强度可能比现在更大,也能撑得下来。
04
我的“朋友”梁启超
我每天要睡8小时,如果睡眠少于7小时,就会对世界充满厌倦。很难算清每天工作几小时,因为好像总是在工作。
年轻时候看到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对一个作家来讲,每时每刻都是在工作,连去酒吧喝啤酒也是在工作,因为在观察别人。
我有时也观察身边团队里的这些年轻人,观察他们身上普遍的困境。
他们在一个过度保护的环境中长大,但突然被推到了一个过少保护的现实社会中。
这些年轻人的成长过程中,很多东西都是父母和环境主动推给他们的,等到自己需要付出很多来换取一些东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是对个人意志很强的考验,有些人会退到舒适区。
所以在他们身上会体现出非常以自我为中心,同时又很脆弱。比如突然面对失业的压力,他们只有父母可以依赖。
从2013年构思到2019年出第一本《青年变革者》,再到今年出了《亡命》,我这十年都在写青年梁启超。
一百年前的梁启超,和现在的年轻人其实有着类似的困境,他们都要面临如何重新创造自我的过程,在困境中创造人生新的可能性。
无论是面对百日维新的失败和巨大的历史变革,还是面对现在的日常工作或者家庭、生活的困境,你怎么重新创造自己、发明自己,这样的价值是通用的。
梁启超本来在中国待着,戊戌变法失败后逃亡到日本,从横滨、东京又去了东南亚,然后到了澳大利亚、美国,他成了一个全球旅行者,见到了当时不同社会的人和事。
很多人被突然抛入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中,会被轻易摧毁。
但梁启超却在流亡的一路上创造了新的自我价值,成了重要的启蒙思想家。这种自我创造的精神,有着很强的超越时代的感染力。
另一方面,梁启超所处的近代社会,变化在急剧加速。
我在《亡命》的序言里类比,这就像我们7080年代受教育的人,突然被推进一个人工智能的世界,告诉你大数据对思想的影响,解释火箭怎么飞上火星。
曾经我提到过自己对于梁启超有一种天然的感情,因为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做了新闻记者,梁启超也是中国现代报业的创始人之一,是个伟大的新闻记者,所以我们有职业上的亲近。
现在写了他十年,随着我越来越多进入他的世界,我们培养了更深的感情,觉得他就像我一个跨越时空的朋友一样,一个虚拟世界的朋友。
它存在于我的世界,我理解他的挫败、挣扎、喜悦的时候,我自己也会感到相似的挫败、挣扎和喜悦,这成了一种共生的关系。
未来七八年,我会写完剩下的三卷,这仍会是一段漫长的关系。或许当我写完梁启超的时候,这段友谊就会告一段落。
文、编辑/Cardi C
图片来自受访者提供
部分图片来自腾讯视频《十三邀》、单向街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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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不讨年轻人喜欢的那些年,许知远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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