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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行纪③︱罗德斯形象的变迁
塞西尔·罗德斯是英帝国和南部非洲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虽然体弱多病,只活了49岁,但他追逐财富的狂热、扩张主义性格、建立庞大帝国的雄心和惊人的行动力、执行力使之成为历史研究中绕不过去的人物。他坚定的意志和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不顾一切的做法,使其生前就成为争议颇多的政治人物,身后更是哀荣与憎恶交织,富有戏剧性。
所有人,不论伟大或卑微、富有或贫穷、著作等身或目不识丁,都会以不同形式存活在人们的记忆中,或文字、或传说、或雕塑等等。罗德斯更是如此,只是其形象随着世事的改变在不同人群中发生着种种变化。
罗德斯之家中的罗德斯雕像
1853年7月5日,罗德斯出生于英国,从小体弱并患有哮喘病。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其父在他17岁时把他送到气候条件较好的南非休养。到达南非后,罗德斯先参与其兄赫伯特在纳塔尔的棉花种植事业,但收成不佳,一年后兄弟俩在采矿热的感召下,来到金伯利。他们利用罗斯柴尔德的资金,收购了许多采矿许可证,成立德比尔斯联合矿业公司,通过兼并和合股等方式逐渐垄断了南非的钻石开采业,并与伦敦的钻石销售商形成战略联合,控制了世界钻石销售价格。与此同时,他进军开普水果种植和外销业务,也积极参与金矿开采业。快速致富的同时,他又在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完成注册,成了一名大学生。因为商务繁忙,他在牛津的学习断断续续。尽管如此,仍然收获很大。他对约翰·拉斯金的帝国主义思想如醉如痴,对盎格鲁萨克逊人至为推崇,对共济会的秘密行事方式欣赏有加。这三方面塑造了他后来推动帝国主义扩张的行事风格。
作为商人,罗德斯为了获得财富增值,他上下其手,无所不用其极,或欺诈、或行贿、或暗箱操作。对他来说,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事儿。经济上发迹之后,罗德斯开始进军政界,1881年他当选开普殖民地议会议员,1890年当选开普殖民地总理。在担任总理期间,他力推剥夺黑人土地和非白人选举权的法案,是种族歧视和隔离制度的始作俑者之一。为了实现其联通开普敦和开罗的计划,他以从洛本古拉处获得的租让权为基础,获得英国政府同意,成立了英属南非公司。他利用在1889年获得的特许权兼并了赞比西河流域的非洲人土地,成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国家——罗德西亚。罗德斯主宰的南非公司与英国政府的关系很微妙,在扩张帝国的大方向上一致,但在如何经济地扩张上各有盘算。好在罗德斯有钱,于是他们各展其长,默契配合,其中的猫腻和掩护给历史学家留下了很多饶有趣味的未解之谜。在对付桀骜不驯的布尔人共和国时,詹姆森袭击事件失败,他不得不辞去开普殖民地总理职务。罗德斯虽然不再主持行政事务,但仍以强大的财力和政治影响力在英布战争以及此后南非联邦建立上发挥重要作用。1902年3月26日晚上6点,罗德斯因病在开普敦去世,按其生前意愿安葬于南罗德西亚的马托伯山巅,守护着他苦心孤诣获得的土地。
罗德斯生前已对自己的身后事做出了部分安排。其一是为自己选定了墓地、拟好了墓志铭:“这是罗德斯安息之地。”这个墓志铭简单明了,既没有像传统的墓志铭那样历数墓主的丰功伟绩,也没有表明墓主的生卒年代和出生地,然而,似乎又表达了超越时空的丰富内容,显示了罗德斯任由天下人评说我自岿然不动、睥睨一切的自信和超凡脱俗、追求永恒的气质。其二是留下遗嘱,成立罗德斯基金会,继续推动自己未竟的事业。由于他一生未婚没有子女,他的财富和从父母那里继承的财富又达500多万英镑,因此拿出大约330万英镑设立基金。1902年设立罗德斯奖学金,资助世界优秀学生去牛津大学学习。1904年捐款5万英镑在格拉汉姆斯敦建立大学,并以罗德斯命名这所大学。因为该大学被认为是实现罗德斯理想的坚实基地,它甚至还以罗德斯的母校牛津大学为蓝本,采用导师制,希望最终把它建成南非的牛津。1918年,基金会向南非学院捐款,助力它升级为开普敦大学。面对学校发展缺乏土地的瓶颈,罗德斯基金会把桌山脚下的、部分大地产(Groote Schurr)捐给开普敦大学,为它日后的大发展提供了比较充裕的空间。1929年,罗德斯基金会在牛津大学建立了罗德斯之家(Rhodes House),作为收藏和研究英帝国历史的图书馆和英帝国建设的思想库、基金会秘书处办公场所、罗德斯学者开会研讨以及举办罗德斯纪念讲座的会场。虽然奖学金遴选标准中没有明确规定只发给白人男性,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都自觉遵守了罗德斯的这个取向。
魔鬼峰下的罗德斯之家
除此之外,关于罗德斯的传记、雕像、纪念馆等层出不穷,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建筑、街道、酒店、甚至商品、植物也很多,尤其是在他生前活动过的地方——开普敦、津巴布韦和牛津。据不完全统计,从1897到1996年,共出版了30多部罗德斯传记,8部小说,数部戏剧以及电视连续剧,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种形式的文章。这些作品中塑造的罗德斯形象具有明显的阶段性和时代性。在1950年代之前,罗德斯被他的追随者、助手、秘书、崇拜者等刻画成使徒圣人。他目光远大,无私无畏,既是思想家,也是为拓展英帝国的理想而战的实干家,是具有个人魅力的英雄。由于这是最早的罗德斯传记,加之主要是与他接触较多的人创作的,因而具有一定权威性,为后世继续塑造罗德斯形象奠定底色和基调。
在罗德西亚,到处都是以罗德斯名字命名的广场、街道、地产、建筑物、节日、学校等,他的头像和照片被印在银行发行的支票上。在如此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罗德斯在他们心中就像上帝,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把这种世俗认识与传统宗教结合在一起的纽带是:罗德斯生前在马托波山上为自己选择的墓地紧邻恩德贝莱人建国者姆齐利卡奇的坟墓,这个曾经侵略恩德贝莱王国的人享有了恩德贝莱人的护卫和祭拜。两个不同时代建国者的历史恩怨就这样近距离地在一定程度上巧妙化解,罗德斯得到了当地人崇拜祖先式的祭拜,历史的正义就这么被混淆了。
在南非,除了罗德斯之家和多地所树立的罗德斯雕像,罗德斯去世不久,由格雷勋爵倡议,在信号山上树立了仿照自由女神的模式制作的罗德斯雕像。由于其居高临下的独特地理位置,罗德斯雕像成为开普敦天际线上的一道地标。1912年,由赫伯特·贝克设计的罗德斯之家在罗德斯最喜欢的魔鬼峰下、罗德斯的大地产上落成。该馆采用罗德斯钟情的希腊古典风格,由三部分组成,用49级台阶联系在一起。最上部是一个用来自桌山的开普花岗岩建成的殿堂,壁龛上安放着罗德斯上半身青铜塑像,基座上写着他喜爱的诗人吉普林的诗句:“巨大而深沉的精神仍在发展,仍在发挥支配性作用。活着他就是这块土地,死了他的灵魂就是她的灵魂。”罗德斯目视东北方向,象征着他仍关注着梦寐以求的从开普到开罗计划的实施。下部矗立着维多利亚时代艺术家瓦茨的雕塑“自然能量”,骑手在马上的英姿彰显罗德斯的天才和英勇,两边安放着八头狮子,既延续了罗德斯在大地产上饲养狮子的传统,也展示了他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1934年,由英国艺术家沃盖特完成的青铜雕塑安放在开普敦大学的中央位置。该雕塑以“思想者”的造型为蓝本,以1.5倍于真人的大小重现了罗德斯的形象。他一只手拿着一张地图,目光坚毅地注视着前方,后靠詹姆逊礼堂和桌山,左右两边分别是史末资楼和富勒楼。从罗德斯雕塑本身和周围的人为环境,大概可以读出开大在校园树立罗德斯雕像的深层涵义。那就是罗德斯不仅为开大提供了巨大的财力支持,其思想还与开大的精神相吻合。据说,罗德斯生前曾说,支持大学的目的是“让讲英语和讲荷兰语的人在学生时代就能交融,进而为未来合作奠定基础”。罗德斯用从非洲获得的金钱扩展英国的影响,一路向北,建设理想中的帝国。开大作为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的白人教学科研机构,那时的理想就是改变非洲,并使其文明化。两者在很大程度上相当契合。在罗德斯大学,主校区入口处竖立了罗德斯雕像,分校区悬挂着罗德斯的大幅画像。
矗立在开普敦大学中心位置的罗德斯雕像
在伦敦,牛津大学奥利尔学院以罗德斯的名字命名一栋建筑,在其墙上刻有罗德斯雕像。有意思的是,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和乔治五世的小雕像安放在罗德斯雕像下方两侧。牛津大学还设立了罗德斯种族关系讲席教授职位。这足以说明,罗德斯在牛津大学享有崇高声望,产生了巨大影响。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罗德斯将永垂不朽。然而,历史从不会放过任何人,只是时机的问题。在20世纪后半期,罗德斯的形象发生了巨大变化。历史认识之所以发生巨大变化,关键在于反殖民主义运动成为时代潮流。1950年代到1970年代末,一些专业历史学家通过广泛收集和解读史料,认定罗德斯就是一个大商人和资本家。他和所有的商人和资本家一样,为获得财富不择手段,利用政治权力参与帝国事业谋求利益。他还是一个种族主义者——说好听点是家长主义者,说难听点就是分别发展的先锋。进入1980年代后,历史学家主张回到历史语境、用中立的立场看罗德斯,认为他就是帝国主义时代的一个机会主义者,一方面是扩张的、父权制的、对非洲文化持沙文主义态度的殖民者的代表,另一方面由于幼年体弱得到母亲的宠爱而养成对身边人爱护、遇事果敢任性的魅力型人格。这种性格和他从事的事业,以及虽然可能是同性恋但又不逾矩的神秘性共同塑造了他复杂多面的性格和形象。
与史学研究的变化相一致,在现实中,罗德斯各种化身的待遇也与前一个时代大相径庭。在20世纪前半期致力于实现罗德斯理想的基金会,在20世纪后半期随着民族解放运动的兴起,其宗旨也不得不发生相应改变。到了1960年代,奖学金仅仅授予白人男性的潜规则被打破,开始授予具有领导潜力的美国黑人男性。到了1970年代,开始授予女性,包括南非的黑人女性。不仅如此,在2003年罗德斯奖学金发放100周年之际,约400位罗德斯学者(百年总共评选发放6000多份奖学金)汇聚一堂,既纪念奖学金带给自己的变化和荣耀,也反思罗德斯本人的错误行为。
罗德斯虽然创建了两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国家,但随着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发展,北罗德西亚在1964年获得独立,改名为赞比亚;南罗德西亚虽然迟至1980年才获得独立,改名为津巴布韦,但在长期的反殖民主义斗争中,曾发生了多次针对罗德斯的去殖民化行动。早在1960年代,津巴布韦民族主义者就假借穆加贝之名,要求英国把罗德斯遗体迁回去,否则就要掘墓鞭尸。另外,在罗德斯墓地还发生了扔汽油弹的事件。到了1990年代,一位津巴布韦老兵曾对英国人说,如果没有英国人收纳,那么罗德斯的遗体将被扔进赞比西河喂鳄鱼。位于哈拉雷和布拉瓦约市中心的罗德斯雕像也被送进了博物馆,那些先前以罗德斯命名的街道和建筑物也纷纷改名。
与津巴布韦和赞比亚相比,南非在罗德斯的去殖民化方面稍晚,因为南非在去殖民化进程中首先面对的是阿非利卡种族主义者(如马兰、维沃尔德、沃斯特等),加之,南非政府对历史采取了表现为“真相与和解”的“转型”政策。在南非过渡时期,当时黑白人之间的矛盾非常尖锐,内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是曼德拉和德克勒克以巨大的政治勇气和智慧,利用南非社会爱好和平力量的支持,控制住局势,完成了权力的和平转移,实现了民主和自由。与此同时,曼德拉总统确定把以前罗德斯在大地产的住宅作为自己来开普敦参加议会活动时期的官邸,曼德拉成立的基金会也吸纳了罗德斯基金会(资金总额已经超过2亿英镑)的资金,甚至以曼德拉和罗德斯两人的名字来命名其基金会。除了这些象征性的做法,南非政府成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希望加害者通过袒露真相来进行沟通,换取被害者的宽恕和理解,进而对加害者进行法律上的豁免;受害者通过认证被压迫和奴役的事实以及获得道歉而收获尊严,甚至在表达大度中提升自豪感,最终双方达成在共享真相基础上的和解。然而,这种从未来的美好愿望和现实需要出发来对待历史的、宜粗不宜细的做法虽然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和安定,为执政者赢得了解决极端不平等的社会和经济问题的宝贵时间,但并不意味着能真正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世纪之交,随着新自由主义的盛行,罗德斯的形象再次发生变化。在南非,转型政策仍在执行,但大部分黑人的经济状况并未发生预期的好转,主要依靠市场调节来解决历史遗留的极端不平等问题似乎在短期内也看不到希望,失望和不满在酝酿积聚。能够进入先前白人大学的黑人中产阶级子弟比起那些依然贫困的黑人同胞无疑是和平过渡的受益者,但他们在学校依然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白人性和殖民文化霸权的影响。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要求改变学校现状的想法,他们的作为和行动也会与贫困黑人的行动汇流,共同演变成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
消除大学中的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必须进行持续不懈的斗争,但斗争需要合适的突破口,去除大学校园里具有明显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特征的象征物就是各方都能够接受和参与的突破口。坐落在开普敦大学最醒目的位置上的罗德斯雕像就是需要解决的目标,有些学生甚至激愤地说:在开大校园放置罗德斯雕像就像在以色列放置希特勒的雕像,就像在被强奸的女性卧室里摆放强奸者的雕像,这自然是难以忍受的。然而,尽管学生多次要求移走雕像,学校都不以为然,用各种方式应付了事。
开普敦大学虽然早在20世纪初就宣称对所有优秀学生开放,但实际上几乎没有黑人学生和学者。1959年的大学教育扩展法规定,禁止白人大学接收黑人学生和雇佣黑人教授,班图人、有色人和印度人只能在为他们建立的大学学习,种族隔离在大学制度化。该法案还规定,只有白人大学才能授予工程、医学、医药和牙医等不同级别的研究生学位,从而保证白人能够在经济、公务等行业成为中上等人才。而黑人大学只能培养人文、艺术、法律和教育学科的本科生,为班图斯坦计划的实施提供必要的行政和官僚人才,但不对现有的劳动种族分工形成威胁。虽然开普敦大学从1960-1990年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对种族隔离制度,因此而赢得“山巅上的莫斯科”的绰号,但也发生了排斥黑人和拒斥非殖民化的事件,其中的典型就是马菲杰事件。开普敦大学由于受到沃斯特政府的压力而撤销了已经给黑人人类学家马菲杰发出的高级讲师聘任合同,导致学生在1968年8月15-23日发动抗议运动,学生以静坐方式占领了学校行政大楼,导致学校局部陷入瘫痪,也在金山大学、纳塔尔大学等激起相应的运动和声援。但在政府的强力干预之下,学生抗议运动以失败告终。公立大学的种族隔离遗毒毫无疑问在和平过渡后都得到了清除,但并没有完全解决问题,一些约定俗成的或隐性规则仍然在发挥作用,课程设置、教学大纲的去殖民化依然任重道远,开普敦大学就发生了马穆达尼事件。马穆达尼是印度裔乌干达著名学者,1996年担任开普敦大学非洲研究中心主任,1998年,他提出了作为非洲研究基础课的、名为“质疑非洲学”的教学大纲,其中重点批判了南非的非洲学教学中根深蒂固的两个传统(把非洲研究简化为班图研究,倡导南非例外论),指出非洲学应该涵盖全部非洲,南非是非洲的一部分,与其他非洲国家和地区在殖民主义等方面具有共性等等。这些主张和观点现在看来已成共识,但在和平过渡初期以白人教职员工和学生为主的大学实属石破天惊,那些受到政府压力的学校自然对此表示反对,马穆达尼被迫在1999年离职。学校的做法激起了部分学生和教职员工的抗议,但在那个时代,抗议也是无果而终。这两个事件都说明开普敦大学并没有完全的学术自由,也是受到种族隔离政府严密控制的学校。
但是,2015年3月,开普敦大学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视学生的正义要求。3月9日,一群学生聚集在罗德斯雕像前举行抗议活动,其中一个学生向罗德斯雕像泼粪,把此次抗议活动推向高潮。3月11日,开普敦大学学生会发布正式声明,质问学校为什么每年都要为南非历史上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举办纪念活动,质疑为什么要称赞罗德斯为大学土地的捐赠者、南非经济的建设者和给这个国家带来文明的人。对大多数南非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虚假的说辞,因为作为殖民者的罗德斯捐赠的土地从来就不是他的土地。罗德斯还是第一个在南非推行种族歧视政策的人,通过格雷法案,允许自己的采矿公司把黑人当廉价劳工来剥削。罗德斯雕像让每天经过此处的黑人学生回想起是数百年的殖民主义、种族主义和分别发展给他们造成的压迫和苦难。学校的不作为导致学生日夜占领行政大楼,3月26日,愤怒的学生涂白了罗德斯的脸,并用垃圾袋套住雕像,背后还写着“终止白人特权”的抗议标语。学生的行动不仅得到学校教职员工的支持,还得到其它大学、贫困工人和妇女组织、以及经济自由战士(为了参加2013年全国大选而成立的政党)的声援,形成声势浩大的运动。持续不断的斗争迫使学校在举办听证会后做出决定,在4月9日把罗德斯雕像移出校园,交由开普敦市文物管理局处理,打倒罗德斯运动取得胜利。显然,移走罗德斯雕像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行动,学生们要求学校继续对现有学生、教师、和员工的种族不平等结构加以变革,并使开普敦大学成为更加多元、更加美好的高等教育机构。以此为契机,开普敦大学进行深入的去殖民化,争取把开大办成真正全民的、自由、平等的大学。
罗德斯雕像被移走
“打倒罗德斯运动”虽然由开普敦大学的学生发起,但迅速蔓延到罗德斯大学、牛津大学等高校。罗德斯大学的学生们对自己的大学现在仍以罗德斯的名字而命名非常不满,要求改名。学校开始讨论是否要改变校名或以其它方式解决学生提出的问题。其实早在1994年,就有学生要求拆除矗立在学校大门口的罗德斯和贝特雕像,但遭到学校拒绝,因为学校认为,罗德斯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而且学校从未以任何方式对他个人表达特别的敬意。“打倒罗德斯运动”兴起后,罗德斯大学不得不拆除东伦敦校区的罗德斯画像,也不得不把主校区的罗德斯雕像移入临时博物馆。但在2017年,罗德斯大学校务委员会以15:9同意维持原校名,同时重申罗德斯是歧视当地人的超级帝国主义者和白人至上主义者,学校早已和罗德斯本人区别开来,这个名字并不影响学校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之一。罗德斯大学之所以明知道罗德斯已经成为负资产,但还坚持不改名,据说根本原因在于学校的财政问题恶化,无力承担改名造成的财政负担,另外学校还担心改名会对学校在国际上已经取得的良好声誉造成负面影响。学校的这种解释自然不能完全赢得学生的理解,罗德斯大学因此而被嘲弄为“荒野里的牛津”。
牛津大学的部分学生也发起抗议活动,要求把罗德斯雕像从奥利尔学院的建筑上移走,但牛津大学不为所动,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改变。为什么同样都发生了“打倒罗德斯运动”,但开普敦大学和牛津大学的结果却很不相同?毫无疑问,这既与他们对历史的认识有关,又与罗德斯各种化身的象征意义已经发生变化分不开。在南非,黑人掌权,无论是开普敦大学还是罗德斯大学,非白人学生数量都大幅度上升,他们要求去殖民化的意见和感受学校不能不认真对待。在开普敦大学,正义的声音虽然曾经遭到强力压制,但并未销声匿迹。当没有切身经历种族隔离和分别发展时期、渴望实现真正的公平和正义的年轻一代开始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候,他们对待历史问题的态度和做法与曼德拉一代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们用去殖民化取代了转型,用彻底消除殖民主义的影响来建设真正公平的国家和社会。2015年发生的“打倒罗德斯运动”就是先前发生的正义行动的延续。
牛津大学的罗德斯纪念馆
牛津大学却不同,他们对罗德斯的历史不能说没有深刻反思,但他们认为历史就是历史,罗德斯雕像等的存在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反思历史。无论是罗德斯奖学金还是罗德斯基金会、纪念讲座和讲席职位等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具有自身价值的品牌,已经与罗德斯本人的历史作为区分开来。换言之,在这些项目中,罗德斯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个名字而已,它们已经不再是殖民主义的象征,更何况奖学金获得者、讲席教授并没有宣扬殖民主义,基金会也从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就改变了宣传罗德斯的宗旨,到本世纪初还与反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斗士曼德拉合作。
不过,南非学生把罗德斯雕像扫进博物馆的做法也引起了争议,学校的处理却对博物馆产生危害,那就是容易使人产生博物馆就是历史垃圾收纳处的误解。化解这一困境的最好办法是对这些雕塑等进行“回收利用”。毫无疑问,大部分雕塑等都是艺术精品,只是表达的内容不符合现在的价值观和历史观,需要用现在的标准对其进行再创作,使之能够完美地表现出现在的审美和价值观。这样的作品既能让人反思历史,又能得到美的享受,而其本身的变化也足以警醒世人既要敬畏历史,也要努力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历史并不是毫无生气的僵尸,而是富有生机与活力的存在。后人对历史的研究使之重获勃勃生机,不同国家、族群、阶层、性别的人都会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和立场对历史进行新的选择,赋予历史新的解释和意义,历史也会持续呈现出新的面貌。罗德斯的形象变迁充分展现了历史的这一特点。然而,不论价值判断如何变化,事实判断还是客观的,历史记忆忠于事实的原则是不变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德斯的所作所为,历史自有公论,随着时间的延续最终会塑造出全面、客观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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