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查”不凉、成就耀眼也无“法外开恩”……医药领域掀反腐风暴

近日来，医药领域掀起的反腐风暴受到广泛关注，先有“中央纪委曝光医院院长，以借为名，向供应商索贿1600万”，后又有媒体统计称，今年全国已有至少170余名医院院长、书记被查，超过去年全年的两倍。还有，多场医药学术会议延期的通知，以及医院清退讲课费、医药代表被带走的消息，都让人们感受到这一股反腐风暴的不同以往。

8月15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就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进行回应，其中提到这次集中整治的重点在六个方面：

一是医药领域行政管理部门以权寻租；

二是医疗卫生机构内“关键少数”和关键岗位，以及药品、器械、耗材等方面的“带金销售”；

三是接受医药领域行政部门管理指导的社会组织利用工作便利牟取利益；

四是涉及医保基金使用的有关问题；

五是医药生产经营企业在购销领域的不法行为；

六是医务人员违反《医疗机构工作人员廉洁从业九项准则》。

事实上，这不是国家卫生健康委第一次开展“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的工作。与此前相比，本次工作突出全行业受贿行贿一起查、纪检监察机关配合开展行动、“全领域、全链条、全覆盖”系统治理等特点。

其实，早在三个月前的5月10日，国家卫生健康委等14部门就向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相关部门印发了《2023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其中强调，要切实推进全行业“受贿行贿一起查”。

7月12日，国家卫生健康委、教育部、公安部等十部门召开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视频会议，部署开展为期1年的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7月28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召开动员会，部署纪检监察机关配合开展全国医药领域腐败问题集中整治。

据不完全统计，今年以来，全国已有至少170余名医院原任或现任院长、书记被查。行贿、受贿均有多个典型案例被曝光。

触目惊心的查处数字背后，是各省多部门的响应与行动。

6月15日，辽宁省卫生健康委联合印发《关于印发辽宁省2023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的通知》。

7月6日，陕西省卫生健康委发文称，自《2023年深入开展医疗领域群众身边腐败和作风问题专项整治工作方案》印发后，截至6月30日，全省各级共收到专项整治问题线索1732件，办结1610件，处理人员444人。30件问题线索移交至纪检监察机关。

8月7日，上海市卫生健康委公布《上海市2023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其中明确，开展高值耗材专项检查、整治 “红包”回扣专项检查等专项行动。

同时，2023年度医疗保障基金飞行检查工作也于8月1日正式启动。国家医保局明确指出：随着飞行检查工作的持续开展，医药机构“明目张胆”的骗保行为得到了有效遏制，但违法违规使用医保基金现象依然普遍存在，同时还呈现出手段更趋隐蔽并和医疗腐败交织的特点。

另外，已有山西、福建、江西等至少十余省份公布专项举报方式。

曝光典型案例，贪腐分子使用哪些花招敛财

老百姓对医药贪腐深恶痛绝，那么，这些贪腐分子都有着怎样的花招呢？又是如何落马的呢？来看四川资阳的这起典型案例。

四川省资阳市委巡察组在对资阳市人民医院开展巡察期间，发现医院时任党委书记刘学鹏多项报销费用存在问题，短短3年多时间里，累计报销各项费用20多万元，这引起了巡察组的注意。资阳市纪委监委第五纪检监察室副主任 张晓兰：这20多万元的报销凭证里，也存在大量的连号发票，有些还是5A级景区的住宿发票。

随后，巡察组依据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更进一步发现了刘学鹏涉嫌受贿犯罪的行为。据调查，刘学鹏曾打着降低成本、治理乱象的旗号，酝酿在全院开展一次药品采购改革，借机独揽药品采购的审批大权。消息一出，追逐利益、有所图谋的药商负责人们纷纷找到了刘学鹏。

资阳市纪委监委派驻市委政法委纪检监察组工作人员孙乙策：在这次所谓的改革中，刘学鹏将市人民医院药品供应商从最多时候的200余家，压缩到与其有利益关联的7家，并最终缩减至5家。医院药品购销利益格局被打破重构。

自此之后，刘学鹏便一脚踏入了药商负责人们的“生活圈”，做起了发财梦，开始憧憬“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

资阳市人民医院原党委书记 刘学鹏：有个商人就把我拉到高档的酒吧去消费，他那个花钱简直是你看到都吓人，当时就有一种想法，就是自己有没有可能，财富能够自由。

为了规避政府采购招投标政策，刘学鹏私自决定降低采购要求，违规采取以医院内部招投标的方式，帮助几家药品企业换着“名头”，长期向医院供药。对于一些私人关系较好的药品供应商，在购销合同到期后，刘学鹏违规略过招投标程序，直接续签合同，有时甚至连续签合同这样的“表面文章”也不做，直接拍板实施采购。

资阳市纪委监委派驻市公安局纪检监察组工作人员 蒋瑞：刘学鹏从商人处收受的基本上都是现金，他将成捆的现金提回家中，多的一部分就藏在沙发底下，一般20万元为一捆，少的一部分藏在衣柜里，挂在大衣口袋中，其余的更多的就藏在衣柜的顶部，利用其他物品进行遮挡。

在此期间，受到关照的药商负责人们则按照一定比例，向刘学鹏输送“感谢费”。

除了药品及耗材采购，医院工程建设项目是刘学鹏大搞权钱交易的又一重要领域。2009年起，资阳市人民医院先后实施住院大楼、肿瘤中心大楼两个工程建设项目。在项目筹建初期，某建筑公司承诺以总工程款的5%作为“好处费”，赠予刘学鹏，在刘学鹏的帮助下，这家建筑公司最终顺利中标。在这次招标项目中，刘学鹏收受对方贿赂总计425万元。而据调查，刘学鹏在担任资阳市人民医院党委书记、院长职务期间，多次收受他人财物共计1430多万元。

资阳市人民医院原党委书记 刘学鹏：我拿到这个钱之后，实际上每晚上睡不好，长期失眠，夜夜惊梦，一点好处都没有，那有什么好处呢，不是让你享受，完全是让你在惊恐当中（度过）。

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与刘学鹏最初憧憬的奢靡生活完全不同，他曾试图采用提前退出一线领导岗位的办法，来躲避风头，但最终等来的却是法律的严惩。因犯受贿罪，刘学鹏被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罚金150万元，其违法所得予以全部追缴。

医药贪腐形式多样，主要有哪些典型特征

刘学鹏的堕落，只是形形色色医药贪腐的案例之一，记者梳理后发现，医疗系统的贪腐有着诸多典型特征，比如小官巨贪，又比如几块钱的小钱也要贪，还有像塌方式腐败，腐败形式多种多样，无孔不入等等特点，都值得警惕。

在不少涉医药腐败案中，涉案金额都高达上千万。

中国裁判文书网显示，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原院长王天朝，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人谋取利益，受贿共计现金人民币3500万元以及价值人民币8000余万元的房产100套，停车位100个。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显示，云南省普洱市人民医院原党委副书记、院长杨文俊与供应商相互勾结，以借款名义索贿1600多万元。作为交换，医院在讨论购买一台进口价1500万元的医疗器械时，杨文俊不顾他人反对，最终以3520万元买入这台医疗器械，帮助供应商非法获利。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无孔不入，小钱也贪

除了一次性大笔收受贿赂，有的贪腐分子则是从不起眼的小钱里抠出利益。中国裁判文书网显示，张锦怡在担任徐州某医院功能检查科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供应商给予的医用胶片回扣。每使用一张胶片收取2到3元回扣。经核算，张锦怡共计收受回扣83000元。

北京廉政建设研究基地副主任 宋伟：这个领域的腐败问题，会严重的损害医疗体系健康的发展，使得医患关系，包括医生的道德素养，都会受到一个负面的影响。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名目繁多，隐形变异

随着查处力度不断加大，医药领域腐败问题不断隐形变异。

据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消息，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第二人民医院原党委委员、副院长孙志龙在与医药公司、医药代表联系时，由其亲属出面、中间人作过渡；赃款走账时，账户皆以亲朋名义开具，孙志龙先后196次非法收受药品回扣，共计1600余万元。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金额巨大，触目惊心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 彭新林：医药领域腐败表现形式多样，以前收好处费、感谢费、回扣等受贿行为比较突出，现在随着医药领域反腐败斗争向纵深推进，医药领域的腐败手段也开始不断变化形式，手法日趋翻新，花样众多。比如说出现了一些定制式的招投标，规避式委托采购，还有共股式的入股分红，还有福利式的研讨培训等等，也就是说出现了一些新型的腐败和隐性腐败。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围猎“一把手”

采购药品、医疗器材的重大决定权都集中在医院“一把手”，他们也因此极易成为医药企业围猎的对象。据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消息，上海菲茨机电设备有限公司负责人向时任浙江省乐清市卫健局局长王贤明推荐其代理的某品牌医疗设备，希望得到关照，并约定回报部分利润。2021年间，在王贤明支持协调下，该公司中标26个项目，共计8400余万元。王贤明因此收受贿赂715万元。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小官大贪

除了一把手，有些贪腐分子虽然职位不高，但他们利用身处关键岗位上的便利，为自己谋取利益。中国裁判文书网显示，庞显义在担任北京市密云区某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内科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该医院医疗活动中，为药品商所推销药品的使用提供帮助，多次收受药品商给予的人民币超96万余元。

需警惕的医药贪腐典型特征：塌方式腐败

在许多案件中，贪腐情况可能牵扯多人多部门，窝案串案易发。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显示，2020年，重庆市通报了一起轰动全国的“骗取国家医保案”，133名党员干部、公职人员因违纪违法被查处。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 彭新林：因为医药领域受到专业性比较强，行业潜规则比较多，加上监管不到位，导致医药领域发生的腐败案件往往是利益链条勾结紧密，出现了大量的腐败窝案、串案，甚至是系统式升级式的腐败。

打击整治，医药系统反腐呈现哪些显著特征

医药系统的腐败问题，是这个行业的“疑难杂症”。从大的方面总结，其“病理”主要表现在药品采购配送、设备采购、耗材供应、工程建设几个方面。重症就得下猛药，记者发现，这场反腐风暴，在打击上，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典型特征，就是要把那些在黑暗深处的污垢都冲出来。

医药反腐典型特征：反腐不止于医院，行贿药企也难逃法网

除了医院这端，不少药企的人员也被立案审查调查。

根据上市公司公告，赛伦生物公司董事长范志和因涉嫌职务犯罪被实施留置并立案调查；卫宁健康董事长周炜因涉嫌行贿罪被立案调查及实施留置。

同样，一些医药销售代表，也成为重点打击对象。

揭洋就是一名医药销售代表，他认识了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中医医院的院长杨本雷后，曾多次到楚雄找到杨本雷，希望能在对方的医院发展业务，均未成功。为了向杨本雷表达诚意，揭洋将自己在昆明的一套200平米左右的房产送给杨本雷。之后，杨本雷多次为揭洋在多个业务上开绿灯。

楚雄彝族自治州中医医院原党委书记、院长 杨本雷：一般报名是二三十家，这种大型设备是要国际招标，医院的权力就是筛选一下，推荐三家到五家，报到政府招标办发布招标公告。

最终，云南省禄丰县人民法院一审以行贿罪、贪污罪，判处被告人揭洋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百二十万元。

医药反腐典型特征：人走“查”不凉，多名退休人员被查

很多贪腐分子以为退休离开岗位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之前贪腐的情况就不会被追究，然而情况并非如此，2023年5月31日，广东省阳江市纪委监委发布消息，已退休的阳江市人民医院原党委副书记、院长谢军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无独有偶，四川凉山州第一人民医院党委原书记曹力生，广东汕尾市人民医院原党委书记、院长林少东，广东东莞市人民医院原院长邝明子也都是退休后被查。

医药反腐典型特征：纪法面前不存在功过相抵 成就耀眼也无“法外开恩”

在近期落马的医药领域贪腐人员中，不少有着相当耀眼的学术成就。今年5月，国内知名心血管介入专家，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介入导管室主任徐波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已由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国家卫生健康委纪检监察组、山西省长治市监委立案审查调查。

北京廉政建设研究基地副主任 宋伟：这一次我们看到，在国家卫健委以及相关部委的领导之下，全覆盖成为一个重要的整治的原则和目标，根据目前的行动情况来看，全覆盖已经做到了阶段性的一个成果。

针对行业腐败特点，如何完善监督体系

医药反腐，不应也不会只是一场风暴，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为期一年的集中整治，逐步完善监督体系，实现行业健康发展。

医药领域为什么会有这些腐败案件发生呢？

专家认为，医药卫生是个高度专业化的行业，技术壁垒高，隐蔽性又强，一般人很难发现，发现了也不容易认定。

北京廉政建设研究基地副主任 宋伟：我们现在对于医药行业的这种监管的力度仍然还存在薄弱环节，还会存在一些盲区，使得这种监管没有形成全覆盖、无死角。

对于如何才能从根源上杜绝医药腐败问题，专家认为需要从“受贿方”与“行贿方”双管齐下。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让“受贿方”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

北京廉政建设研究基地副主任 宋伟：这里面就涉及一些主管部门，怎么样去进行更好的权力约束，从源头上去铲除这些，管理上存在的腐败隐患，清除这些权力寻租的空间。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 彭新林：具体来说首先是不敢腐是前提，那就包括加强案件的查办，对医药领域违纪违法行为的查办力度，不能腐关键就是要完善制度建设，让医院的采购或者是销售等等能够有章可循，能够受到监督。不想腐是根本，就是要通过典型案例，包括警示教育，公开曝光等多种形式，提高医疗工作人员认知觉悟。

除了管理好可能的“受贿方”以外，对于“行贿方”，又应该怎么办呢？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 彭新林：我觉得可以探索建立医药领域行受贿违规从业一个黑名单制度，对这些违规药企、供应商、代理商实施违法行为，特别是行受贿这种行为的，可以把他纳入到黑名单，甚至是通报、曝光，让其无处遁形。

专家介绍，目前，反腐已在医药行业内形成广泛共识，集中整治的各项工作正在稳步开展，这次医药反腐风暴，就是要将那些多年来依附在医疗行业上的灰色利益链条铲下来，同时把纪律和规矩立起来。

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反腐败教育与研究中心教授 彭新林：在这种情况底下加强医药领域反腐败工作，也是净化医药行业生态，促进医药行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内容。

北京廉政建设研究基地副主任 宋伟：如果能够深入推进下去的话，对于整个医疗领域的行风，还有风清气正的一个氛围的营造，还是发挥很重要的作用的。在党中央的高度重视之下，医疗领域的健康发展应该是得到了有效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