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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伯伦的故乡,探访黎巴嫩的神秘山谷
钱成熙
我曾在贝鲁特最大的英文报纸《Daily Star》的网站上看到一条新闻,说黎巴嫩世界文化遗产Qadisha Valley 正面临被UNESCO 除名的危机,原因是当地旅游设施比如餐厅等服务水准不高,管理混乱,而各种旅游车辆的进入又严重损害了谷底生态。后来,黎巴嫩人在贝鲁特刚刚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请愿活动,6000 人在请愿书上签名,要求政府重视Qadisha Valley 的保护,参加请愿的人甚至包括当时的总统Michel Sleiman,文化部长Salim Warde和旅游部长Fadi Abboud。
神圣山谷
Qadisha Valley 正好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之一。它是黎巴嫩中部的山谷,也被称为圣谷。历史上,黎巴嫩与基督教亲缘深厚,南部古城西顿和提尔(《圣经》称为推罗)是耶稣曾经讲道的地方。而基督教历史上最早的一批修道院便藏身于圣谷,为许多遭受罗马人和阿拉伯人迫害的基督徒和修道士提供了庇护。直至今天,修士与修女们依然栖身于这些修道院中,一如千年以前,圣谷也因此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悬崖上的隐修院游览圣谷,只有一条徒步路线,很成熟也很简单。游客根据自己的体力和时间,选择不同入口进山则可,大多数人都选择坐车至Hawqa进入山谷,花四五个小时往回走到Deir MarAlichaa,再搭车回去。
这也是一条冥思之路,全黎巴嫩天主教徒大约都会来此朝圣。这里有黎巴嫩目前仅存的隐修院,离Hawqa 不远处就有一所。
过去修士们隐居在此当然是图清净,而如今本国游客多会去拜访隐修院,让人好奇“隐修”是否还像那么回事。
从Hawqa 出发,沿石径向下便能找到一座始建于13 世纪的隐修院。20 年多前,哥伦比亚神甫Dario 来此定居。隐修院凿山为室,拥有两间小礼拜室,一间书房与一间卧室,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园。70 岁的隐修士烹煮洒扫都自己来,每天花14个小时读经祷告,只在下午两点吃一顿饭。
我去的这一天,他的访客似乎有些多,“我并不总有这么多客人,”他大笑着说,显然非常享受人们的拜访,这是有理由的,在小小的中庭里,他与远道而来的许多黎巴嫩信徒比肩而坐。一对夫妇拿出了一个生日蛋糕和蜡烛,大家欢呼起来。原来两天后是隐修士的生日,这些游客专程从黎巴嫩南部赶来为他做寿。
蜡烛点燃后,远客们簇拥着他,唱一首生日歌。Dario 神甫吹灭蜡烛,抱歉说他不吃蛋糕,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口福,分到一块黎巴嫩主妇亲手制作的蛋糕。
后来回想,我总觉得这场景太过古典,仿佛几百年前中国小说里描写的场景:红尘俗客偶尔探访隐居高人于林泉之下,并与他们维持辽远而细腻的君子之谊。
老修士与他的追随者们在这座隐修院遇上的 Jinane 姐妹告诉我,如果你愿意,可事先与修士联系,来这里体验48 小时隐修生活。她来自黎巴嫩南部的小镇,与小镇医院的护工一同朝圣,目的地是谷中的Lady of Dimane 女修道院,这座修道院与她家乡的那座有合作关系,每年都接受来参加夏季课程的修女。我们一道走在长满荆棘与橄榄树的山谷中,她一路采摘路边的雏菊,用来献给修道院,一面指给我看山间的石窟,那里也曾是修士隐居的地方,有些像中国苦行僧居住的山洞。
一起到达Lady of Dimane 修道院的时候正值午间弥撒,小小的教堂已坐满了游客,赞美诗的歌声委婉动听。他们当然也是信徒,许多人跋山涉水前来就为了一场弥撒。而在另一座历史悠久的男修道院里,我偶尔瞥见一位年轻神父独自走进小礼拜堂,跪在耶稣像前独自热切祷告了许久,祷告结束后,他流着泪吻了耶稣的双手,低头离开。
我以为他是本地修士,“不,”他在礼拜堂外回答我说,“我是游客,来自黎巴嫩山。”
走到谷底,便看见一条山涧流出,我探脚试了试,马上缩回来——水凉透骨。不过黎巴嫩的男孩们可不管这些,他们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和钱包,仰面朝天,倒向溪水,引来女伴们阵阵尖叫。没什么比这场景更配纪伯伦的这首诗了:你们的黎巴嫩是解不开的政治死结,我的黎巴嫩是巍峨高耸、直插蓝天的山岳;你们的黎巴嫩是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我的黎巴嫩是攀登岩石、追逐溪流、在广场游戏的少年。
纪伯伦小镇
从Deir Mar Alichaa,我坐车回了Bcharre。游客们都爱去Bcharre 小镇,倒不仅仅因为它是圣谷的入口,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是纪伯伦的家乡和埋骨之地。纪伯伦死后,他的姐姐Mariana 实现了他生前的心愿,将小镇外山上一处始建于七世纪的隐修院买下,他的棺木安放在山下的石室里,后来便建起了博物馆,收藏了440 件珍贵的纪伯伦画作原稿。他的墓前有一处馨香的玫瑰园,在那里可以眺望整个小镇,远处连绵的山谷,山谷中教堂的尖顶,都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
纪伯伦墓前的玫瑰园小镇不大,只有一条主路连接民居与商铺,全部走完大约只需半小时,每个人都是天主教徒,每个人都认识彼此。由于没有任何宗教冲突,所以长达十几年的内战之火并没有烧来,令小镇成了世外桃源,镇上上百年的房子比比皆是。我曾为找酒店,撞进一座百多年的民居,受到主人老夫妇出乎意料的款待。
这栋小楼是男主人的爷爷建造的,他是个出色的设计师与木工,设计了所有门窗和建筑,既坚固又漂亮,二楼甚至还有座带喷泉的小露台。花白头发的男主人嘱咐漂亮的马达加斯加女仆为我们泡茶后,便搭了个梯子,带我们爬上阁楼,他要让我们见识这栋房子“最美的地方”。
房间完全是旧时陈设,干净整洁阁楼极小,除了一张行军床外容不下其他东西,从敞开的落地窗可走上外面的露台,对面就是幽深的山谷,黄昏时雾气迷,夕阳闪烁不定,荒凉而壮丽的山谷中错落的是黎巴嫩用石块建造的传统样式房屋,浅黄色的石块墙壁和红色尖屋顶闪闪发光。
男主人在自家阳台上真美,我赞叹了一声。老爷子说,“你知道这座山谷最美的季节是什么时候么?是冬天。当白雪覆盖一切的时候。年轻时,我夜复一夜住在这里,看雪花落下时,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半空。”
雪松天堂
“佳美的树木,就是黎巴嫩的香柏树,是耶和华所栽种的,都满了汁浆”。圣经里所说的这佳美的香柏树,就是黎巴嫩的雪松。三千多年前,统治这片土地的腓尼基王国以雪松木造船,方能畅行无阻地航行于地中海诸国,成为当时最成功的商人。在与黎巴嫩隔地中海相望的古埃及,法老以雪松制作棺木,为此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运送这些巨大的木材,甚至曾与腓尼基王国交战。埃及、巴比伦、以及所罗门所建造的辉煌神殿,也多以雪松木建造。也难怪它成为黎巴嫩的象征,在黎巴嫩国旗正中心,便是一颗雪松。
雪松的顶冠如云其实,在土耳其、塞浦路斯等地中海沿岸国家,也生长着这种雪松,但黎巴嫩雪松实在太有名了,以至于成为地中海一带雪松的统称。这高大的树木曾遍布黎巴嫩全国,但经过几千年的砍伐和使用,如今覆盖全国的雪松林只剩了几处相互隔绝的保护区。在圣谷附近,便有这么一处雪松保护区,如今,有300 多株雪松生长在此。
据说这片保护区的雪松平均树龄达到了1500 岁,送我们到此的司机虔诚地说,有几棵更是“圣经时代”的遗存。如果他指的是旧约时代,那几乎有三千年历史了。
林中许多大树都需几人合抱。走在仅存的雪松林中,暂时忽视周围光秃秃的山脉,松木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天空被彼此牵连的枝杈分割成蔚蓝的小块,从山谷吹来了干燥的热风,树影跳动,纪伯伦墓前雪松木板上的墓志铭突然浮现心头:我就站在你的身边,像你一样地活着。把眼睛闭上,目视你的内心,然后转过脸,我的身体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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