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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一枫推出新长篇《逍遥仙儿》:面对教育难题,我们如何回归“育人”本心

2023-08-11 12: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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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反映了我一贯的创作追求:从最新鲜的生活、最贴近我们日常生活的生活里找到创作的资源,然后从我们身边最新发生的事里总结出一点点小心得,一点点小想法。如果这个想法是独特的,是有新意的,那么我觉得这篇小说就没有白写。”

近期,作家石一枫的最新长篇小说《逍遥仙儿》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在日前于北京举行的“在教育内卷浪潮下如何做个逍遥仙儿——石一枫《逍遥仙儿》新书发布会”上,他这样阐释自己的写作出发点,并与作家张悦然、评论家刘秀娟、语文教师吴丹丹围绕新作畅聊当代教育现状。

石一枫《逍遥仙儿》

《逍遥仙儿》是石一枫对当代北京生活的书写,小说想要探讨的是:在教育内卷浪潮下如何做个逍遥仙儿?小说围绕三个家庭的育儿征途,呈现出各家的欢喜哀愁,勾连出一幅当下北京众生相。在小说里,石一枫塑造了“典型家长”王大莲与苏雅纹,高潮迭起地展演了名牌小学里“家长群的怪现状”。而在经历了自我体认、自我确证的挣扎之后,人们发现了返璞归真的温情可能。谈及创作缘起,石一枫坦言:“我刚开始带着我们家孩子上各种班的时候,就想,我将来有可能会写一个跟小朋友教育有关的小说,过了几年,果然写了这么一个小说,这是生活赐予作家的经历。”

在刘秀娟看来,我们既在生活当中,但是经常又要跳出来观察和记录这个时代的生活。“这个小说特别的地方就是选择了这样的叙述视角,既在其中,偶尔又能抽离其外,用‘隔岸观火’的洞察的状态,去写。”

谈到对生活的观察,张悦然表示,小说的男主人公是一位观察者,他的身份是导演,是一个拿着摄影机的人,他在记录,在用他的视角引导大家看一个关于教育的“影片”,而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性、两个母亲。“石一枫小说的女性角色都很有特点,比如王大莲与苏雅纹两个女性有很大的差异,但许多时候教育这件事就是要求每个人都走同样的路,去追求同样的东西,上同样的辅导班,请同样的老师。当我们承认这些人这么不同,但是他们一定要把自己和孩子按在一个模子里时,我们会看到这个事情背后的一种荒诞。”

以刘秀娟的理解,真正的教育是教会我们如何发现、尊重生命所有的规律,去激发孩子内在生命的活力。“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们今天去探讨教育问题的一个根本的出发点,不是妥协,也不是对抗,其实就是找到一种应该有的节奏,对家长、对于孩子都好的一种节奏。”

活动现场

与此同时,就像张悦然说的那样,当下教育的话题和女性的话题相关度非常高。“育儿让你在很多时候变成了一个母亲,而不是你自己。”以她的观察,许多女性在成为母亲以后彼此建立友谊,就是因为孩子是朋友,这种友谊不建立在其它共同的兴趣爱好而只建立在孩子的基础上,可能还存在一种竞争。“成为母亲以后,很多女性不得不接受各种其它场域作为自己主要的生活场景,还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甚至把它变成比自己原先生活里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事情。教育问题背后折射出来的是很多时候这些女性的时间被浪费,她们的才华也会被浪费。”

刘秀娟认为张悦然的观点触及这个小说另一层深刻的主题,即“人本身”。小说看上去是围绕着三个家庭的教育展开,实际上更大的主题是对于“人”,以及每个人自我的成长,“这部小说还探讨了成人尤其是女性自我的成长,我们每个人,作为家长她或他的主体性在哪里?个人自我的存在和空间在哪里?我们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中,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来自教育一线的吴丹丹更多关注到的是学生的成长,她感慨:“社会上每一点小小的波澜对学生都有比较大的影响。有时我们评价一个孩子会用一些特点概括他,比如活泼、内向等等,但是当看到学生坐在你面前,要把他当成完整的人看待。正是一个个人组成了孩子的教育环境,而教育环境的好坏对孩子的成长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这也就要求家长和老师在育儿问题上,更多回归“育人”的本心。但面临激烈竞争的当下社会,让他们难以在“赢在起跑线上”和“美好的童年”之间求得平衡。如何才能返璞归真,活成“逍遥仙儿”的理想状态,也成与会嘉宾关注的另一个话题。张悦然表示:“当我们跳出来,不再是我们的时候,也许就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一个路径。在小说的结尾,王大莲的方式是离开,短暂的逃离,这是石一枫在思考之后给出的一个解决方案。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有没有可能都像我们的主人公一样,能够跳出这个自我。”

对此,石一枫回应道:“《逍遥仙儿》解答的方式是从困境中暂时跳出来,小说中的人物都是在一个未遂的状态下生活。生活往往在无数次的失望和未遂的状态下进行,如果我们对生活有这种基本的认识,我觉得对《逍遥仙儿》的结尾倒是能够看得比较通透。”本次活动由北京出版集团、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SKP RENDEZ-VOUS联合主办。

作品选读

谈起那次冲突,就要说到开学以后的第一次家长会了。博士班主任深感网上交流缺乏仪式感,所以发起了这个定期例会;而体谅到有些妈妈还要上班,她宁可牺牲休息时间,在晚上召集大家见面。这种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的精神,也获得了妈妈们的一致好评。经过班主任推举,大家表决,苏雅纹担任了例会的召集人。

为了履行职责,苏雅纹也许饭都没顾上吃,从东三环的出版社堵了一路回来,再把“斯坦利”送去课外班,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也真得佩服人家,饶是如此,妆容一丝不乱。然后开会,因为是第一次,老师格外郑重,不过又因为对孩子的情况尚未摸底,也只能泛泛地讲解她个人的教育理念,听来倒像在做工作报告;又因为用了很多美好的大词儿,不亚于带领争奇斗艳的妈妈们进行了一场心灵瑜伽。而在这一过程中,小张就发现有一个脸红且圆、满身logo的女人频频回看苏雅纹,苏雅纹则也频频看向她,间或对她摆手,做个忍耐的手势。这就好像一个人想要上厕所,另一个人让她再憋会儿。

因为看过我此前拍摄的视频,小张立刻认出了王大莲。又仿佛忍无可忍,王大莲终于无视苏雅纹的劝阻,举起了手。起初王大莲坐得非常端正,腰背挺直,胳膊肘架在对她而言过于窄小的课桌上。但很可惜,班主任并未理会她。后者或许讲得兴发,不情愿中断那一连串儿闪闪发光的人名以及术语,所以故意别过脸去。但王大莲锲而不舍,后面的小张就看到,王大莲的胳膊越举越高,牵动着半个身子也往上探去。我媳妇也很善于换算,她形容道,王大莲腕子上的“伯爵满天星”手表、祖母绿手镯以及一只粗壮的镶钻金手环,都够得上我们那辆奥迪旅行车的价钱了。

当那只手伸到了人体坐姿所能达到的顶点,王大莲的声音也霍然冒出来,在教室里制造了炸裂的音效:“老师老师——”

班主任不得不停下,把头扭回来:“这位家长,您有事吗?”

王大莲说:“当然有事儿,没事儿我够灯泡呢?”老师又不得不说:“有事请讲。”

王大莲说:“我倒不想讲什么,我是想请您再讲讲。”

老师纳闷:“我这不是正在讲呢吗?”

王大莲说:“可我听不明白呀——谁是苏格拉底?什么叫‘启发式谈话法’?还有洛克、杜威和皮亚杰,这些人又是干吗的?”

老师舔了舔嘴唇:“我说的都是一些历史上的著名教育家。而且我也没光举国外的例子,还有叶圣陶呢,你可以类比……”

王大莲说:“那个叶什么陶,我也不知道。”“孟母三迁呢?”

“好像听说过,但也记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王大莲拿起一个小学生用的田格本,哗啦哗啦地扬了扬。原来她一直都在记笔记,只不过听写能力有限。这时,妈妈们之间掠过了一片若有若无的窃笑。也许她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是呀,“二”他妈妈怎么能消停呢?

而班主任终于沉下了脸。她又舔了舔薄嘴唇,嘴角僵硬。班主任也是在群里的,她见识过王大莲的威力,不过或许为了保持宽容的气氛,所以并未对那些浅薄得令人发指的提问多加干涉。但现在情况变了,这可是家长会,是她这个博士首次宣讲教育理念的场合,况且还有一条,宽容归宽容,但师道尊严还是要讲的——试想第一次发言就被人肆意打断,以后说话还有人听吗?老师的威严可不只是针对孩子,这年头更要针对家长。又况且,谁知道这个王大莲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呢?

对,班主任也许以为王大莲正在捣乱,尽管她也不知道王大莲捣乱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您自己不知道,这怪不得别人。请您不要影响别人。”

此言一出,教室里的窃笑几乎变成明笑。被王大莲折磨已久的妈妈们感到大快人心,她们赞成老师行使权力。但众人没想到,王大莲居然对老师也敢回嘴,而且不打磕巴,张嘴就来:“可你要跟我都说不清楚,又哪儿能跟孩子说清楚呢?”

这就近乎挑衅了,简直是在质疑对方的教育能力。而那可是名牌学校毕业的博士老师啊。教室里的氛围忽然之间不再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惊悚的气息。连苏雅纹都一改她那清冷的悠然,急着向王大莲摆手。

但为时已晚,班主任已经在话赶话了:“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把孩子送来,难道还不信任我们吗?”

王大莲立刻接上:“哦,不懂的不让问,这就叫信任你们啦?”

班主任的声音也高了上去。要比嗓门,老师不遑多让,这是人家的基本功。但又像一切不习惯和人争论的女性一样,她情绪一激动就嗓子打战:“这位家长,你当然可以问,希望你们家孩子也有和你一样蓬勃的求知欲。学校呢,说到底是个教育人的地方,对于孩子要教育,对于个别欠教育——哦不,需要教育的大人——也可以教育。但既然是教育,总得有个规矩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看您最该上的一课,首先就是规矩。说得具体一点,要懂得不能肆无忌惮地影响别人;说得广泛一点,这还涉及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说得再本质一点,这就不是知识了,而是家教。”

逻辑严密,软中带硬,绵里藏针。不愧是博士,将对方置于被教育的位置上并扑灭了对方的气焰,堪称一场经典的降维攻击。妈妈们也无声地、同仇敌忾地看着王大莲。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王大莲重现了我的镜头当初所捕捉到的窘态:她的表情变得木讷,像一只大型食草动物。这副样子被我媳妇小张形容为“服服帖帖的”,如同一块被熨平了的抹布,只不过抹布上绣满了LV、古驰和爱马仕商标。她一动不动,喘气粗长。

既然胜负已分,苏雅纹也有必要履行她召集人的责任了。对于失败者,苏雅纹向来不缺乏同情的姿态。她起身,走近王大莲,像抚慰孩子一样拍了拍王大莲的背:“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好吗?”

王大莲却站了起来,不看别人,慢慢走出了教室。于是,王大莲变成了开学以来第一个被轰出教室的学生。

班主任又说:“您走呀?不接着问了?”

苏雅纹也对班主任摆了摆手,委婉地制止了那没必要的追击。

(《逍遥仙儿》石一枫/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3年6月版)

原标题:《石一枫推出新长篇《逍遥仙儿》:面对教育难题,我们如何回归“育人”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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