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家餐馆》第二季：瘦掉的骆驼，还是相当的大

《熊家餐馆》（The Bear）的第二季，吃口还是像哔哔剥剥的跳跳糖，剧烈跳动，由酸变甜。它延续第一季的高速运转，模拟大脑疯狂的意识流动。但它的甜度上升，露出爽剧的迹象，虽然抚慰人心，终归比一鸣惊人的第一季逊色了。

这一季以“熊家餐馆”装修后重开为终极任务。《24小时》式的紧张倒计时，送全员搭上加速火箭。任务总是太多，时间总也不够。第一季中弥漫的神经病和不快乐的气息并未消失，只因被套上笼头而无法撒野。狂躁、抑郁、自信心不足和爱无能缩成一颗苦杏仁，躲在角落，观看大厨卡米（杰瑞米·艾伦·怀特饰）和伙伴们携手解锁地狱级难题，直到餐馆试营业的那个灿烂一晚。

《熊家餐馆》第二季海报

像《熊家餐馆》和《亢奋》(Euphorbia)这样的神经剧，即使不是样样好，至少不会让观众走神。剧中人物的语速极快，语言构成密集的枪林弹雨；动作的迅疾，与滞缓忧郁的心灵形成强烈对比。本季的《熊家》，红色时间的数字像定时炸弹，提醒人们前方若不是美丽烟火，便是恐怖的爆炸。

人物多线作业，分赴各处学习新的技能，努力摆脱边缘人和失败者的身份，为“开业”这个目标而努力。多条故事线并行时，是最舒缓的节奏。在神经颤抖，意识流狂飙的时刻，餐馆后厨仿佛炸开了锅。每个人都要同时处理多项任务，镜头游走其间，台词像红色激光线交错。影像模拟大脑的活动，表层的意识像电影画面般流过，潜意识则绕过正在发生的事，自顾自地运行。像后厨的这帮人，心手脑全被繁重任务占据时，还是会有往事冒出来，把他们拽去另一个时空。

比如用整整一集表现的平安夜聚餐。“熊”家的所有相关人物登场，卡米三兄妹的母亲家厨房成为混乱宇宙的中心。人们在小空间进进出出，话里夹枪带棒，争吵又和好；热度不断升高趋向沸点，最后以母亲驾车撞进厨房到达高潮。

《熊家餐馆》第二季剧照

上一季的谜团，是这熊家长兄迈克尔（乔·博恩瑟饰）的自杀之谜。他忽然结束自己的生命，身后留下一堆烂摊子。旧的谜团未解，新的又浮现。这家的母亲为何如此疯狂？唐娜妈妈（杰米·李·柯蒂斯饰）像个疯妇人，平安夜在她的领地——厨房里尽情表演。一时温暖可靠像所有平安夜的妈妈，一时刻毒又脆弱，濒临崩溃，情绪像两头摇的钟摆反复无常，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她说想要别人爱她，为她做一顿饭，又张牙舞爪地把宾客都赶出厨房。唐娜的疯无因无由，就像迈克尔的死。

这两个谜团的谜底，编剧有意要隐瞒。它们成为阴影或者隐喻，代表了所有生命里没有答案而难以平复的痛苦。

《熊家餐馆》第二季剧照

在死亡和精神问题的笼罩下，《熊家餐馆》在这一季完成新旧力量的交替。第一季的引人注目之处，是这间芝加哥街头苍蝇馆子浓浓的街头气息。迈克尔和好友里奇（艾邦·摩斯-巴克拉赫饰）这对街溜子，有本事一切皆不按规章制度来，经营这家和马路融为一体的小破馆子。他们混乱不堪，又无比自由，犹如生活在21世纪美国的法外之地。这对难兄弟大部分时候可亲可爱，有时又可恨。迈克尔从上一季说到现在的那个著名笑话，每讲一遍都更可悲一些，渐渐露出破败的样子。

注定短命的街头生活，在这一季中被西点军校般的严苛生活降伏。还想活命的街溜子们，不得不打起精神，去适应符合现代社会要求的生活。餐馆老职员们被送去不同的地方进修，主要是从精神上被改造。粗糙的底层人士，纷纷进入高档精细的场所。他们不仅被严格的训练磨掉一层皮，更是饮下一碗极似日本热血动漫里职人精神的鸡汤。

里奇在米其林三星饭店学做侍应生，被场域中极致夸张的服务精神感染，犹如遭洗脑后重新做人。甜品师马库斯（莱昂内尔·博伊斯饰）被送到丹麦的高档餐厅，向甜品师学习技术的同时，服下一山还有一山高，和强人在一起才能进步的理念。

在熊家餐馆这辆战车上，除了卡米，每个人都暂时找到自己的使命。在倒计时的催促下，他们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和生活，连滚带爬地向目标奔跑。第一季中的混乱和无望被荡尽，这部剧现出治愈的真面目，打破了第一季的心理预期。

在悲苦的第一季，观众需要随时准备接受悲剧，碰到个人能力的天花板，被黑暗情绪的扫堂腿绊倒在地。没想到在这一季，这些衰人集结成“银河护卫队”，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悲剧几乎变成爽剧。

虽然里奇的转变令人欣慰，也未免太过突兀。一个浑浑噩噩了45年的人，在一周之内脱胎换骨，完成价值观的重塑，让人惊掉下巴，又生出新的疑问：既然里奇那么容易改变，为什么和他精神相通的迈克尔，要那样地死去？他如此快地“弃暗投明”，削减了迈克尔之死的重量，让那起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死亡失去神秘，倒显得滑稽了。

卡米的恋爱，也是一道减分题。他忽然和少年时暗恋的姑娘坠入爱河，后又因为全世界最俗套的原因伤了姑娘的心。“你太完美。我总是破坏生命中的一切美好。我天煞孤星命，注定独行……”这不是编剧词穷时，最爱用的分手桥段吗？听到卡米在最后一集被关在冷柜里说出大意如此的独白，对下一季的期待登时落下一个台阶。

《熊家餐馆》第二季剧照

但毕竟，瘦死的骆驼还是相当的大。第二季的《熊家餐馆》，依然值得不快进地看完。它有一些很好的时刻，在喧闹、不安、恐慌和憎恶中，出现暴风眼里的平静。水晶球里落下雪花的体验，出现在和食物有关的场景。不要忘记，这是一部和食物有关的剧。这间餐馆从三明治店，变成创意混搭餐馆，想要一举冲击米其林一星。

这一季中出现的各种尝菜和试菜，皆是身姿华丽，能量超高，让人担心厨师很快就要得三高的菜品。食物让人振奋。食物是这些人最好的结晶。食物让亢奋到非常不健康的节奏慢下来，并推了因受伤而龟缩的心灵一把，把各自过活、心有芥蒂的人们，拉到一个灯光温暖的地方。让他们坐下，细声交谈，品尝食物，准备迎接下一轮的疯狂。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