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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业游民”考编十年，一朝上岸连中两元

2023-08-08 14: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风翎

- 职业故事 -

记录下我的考编生涯，一路走来，是一路的心酸，也是一路的成长，更是一路的收获。十年只为了得到一个编制，于我而言，不是值得还是不值得的问题，因为人活一世，总得有所梦想，总要有所执着，总该有所追求。

”

2021年12月28日，佳木斯先锋网发布《关于对2021年佳木斯市市属事业单位拟引进人才进行公示的通知》，通知中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这个通知对我来说，俨然一个漫天迷雾中突然出现的港湾，让我这艘在大海上漂泊了十年之久的小船终于能靠岸了，圆了我追逐了十年的梦想。

初识体制内

刚毕业那会儿，女朋友很幸运，由于专业对口，直接考上了我家乡的事业单位，而我则没那么幸运。虽然如此，我还是很高兴，我们一同回到了家乡，租了一个房子，开启了新生活。我的家乡是一个五线地级小城市，没有多少企业，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工作岗位可供选择。

我的第一个工作是在一个锅炉厂里做工艺员，全部待遇只有工资1800元，锅炉厂不大，但制度比较严苛，每个月对员工都会有莫名其妙的罚款，加班更是常有的事，妥妥地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而且没有加班费，用老板的话说“你们要懂得感恩，要对厂里多奉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于女朋友体制内的工作，我这工作既没里子也没面子，她的工作不但工资福利待遇优厚，而且各种节假日是一应俱全。自此，进入体制内的梦想的种子已经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

在锅炉厂工作

首战失败

一年后，原本老板承诺的涨工资没有兑现，而且我的专业也不对口，每天除了无聊就是迷茫，我对这份工作毫无兴趣了，所以就辞职了。后来市里招商引资来的一家公司招聘技术人员，因为专业对口，我顺利入职，任助理工程师，工资3千，加班另算。

和公司签完合同后，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给女朋友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喜讯。

“我签完合同了，工资3千，还有五险一金。”在电话里我很兴奋地说。

她说：“太好了，快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我原以为终于可以从上一个“坑”里跳出来了，能拥有一个有五险一金的正式工作了。

没想到的是这个“坑”比上一个还大，在公司里，和生产一线有关联的部门实行的是两班倒，这样一来，技术部员工就需要轮流上夜班，夜班是不能休息的，需要时刻准备处理工艺上出现的问题。每次下夜班，我整个人都垮掉了，无神也无力，回家后倒头就睡，生物钟完全是颠倒的。为了还算是勉强的工资待遇，我选择硬撑下去。

这两次工作经历让我对在企业发展彻底失去信心，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职业未来。从那年起，我开始参加公考，但要实现梦想，必须要先填饱肚子，所以我只能边工作边学习。

由于平时工作忙，几乎没有多少时间用来学习，尽管如此，我还是挤出了一些时间，比如坐通勤车上下班的路上，我会用手机瞟两眼事先下载好的公考中的常识知识。

2012年4月22日周日，我第一次迈进省考的考场，结果行测47分，申论55分，总分102分，排名第126名，那一年，可能是人没有什么压力，复习的时间也远远不够，结果第一次公考我就折戟沉沙了。

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公司的股票出现了问题，直接破产清算，给每个人发了一笔赔偿金。同事们都在各自找出路，投简历的投简历，找关系的找关系。温饱都成了问题，梦想只能先放一边。

漂泊异乡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个时候，女朋友觉得和我在一起永远看不到未来，便和我分手了。

她说：“你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而且咱家每个月都入不敷出，以后怎么生活啊？”

她的话我没有反驳，她说的都是事实。失业再加上失恋，人生从未如此灰暗，骄阳似火的八月，我的内心却冰冷如霜。难过是摆脱不了现实的。既然这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决定去外面找个未来，而路在何方，我真的不知道。

终于，投出几十份简历，有一个在北京的公司发出面试邀请，我收拾好行囊，带着公司给的赔偿金乘绿皮火车只身前往北京，出乎我的意料，面试没有通过，我想应该是经验不够多，毕竟在这个行业才工作了几个月而已。

我原以为，在北京这个大城市，工作机会很多。所以在此后的半年里，我一直奔波于各个招聘会和公司之中，但是却没有一个公司肯录用我，每当拥挤在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地铁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我都会发出一个疑问，难道这也是我将来的生活吗？

北京西二旗地铁站汹涌的人群

然而，颇具讽刺的是，即使这种北漂生活，我也是没有资格的。在北京飘荡了半年后，工作机会一无所获，上一个公司在解散时发的9000块赔偿金也花的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怕是要饿死他乡了。

生活越是艰难，内心越是渴望稳定，那个考编的梦想更是愈发坚定。对于很多人来说，考编或许是一块糖，只是提高了生活的甜度，但对于我来说，它更像一碗必须吃到的饭，特别是残酷的现实让我感到窘迫时，这碗饭的诱惑就越来越大。

家人的建议

在春节前我回到了父母家，母亲见到我很惊讶，也很开心，面对母亲的追问，我只能如实回答。

母亲安慰我：“不打紧，工作慢慢找，不着急。”

父亲说：“外面不好找活的话，就回来在你大哥的药店里干点啥也行。”

我大哥是个中医博士，不喜欢大城市的拥挤生活，毕业后通过高学历人才引进在家里县城中医院上班，同时自己开了个中医药店加诊所，自己坐堂看病。小小的县城里博士几乎没有，而中医博士就更是凤毛麟角了，所以很多人都慕名而来。他不仅带火了中医院，自己的生意也赚得盆满钵满，每天忙得像个陀螺，药店根本没人打理，父亲年纪大了，勉为其难给他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哥也想让我在他药店里做事，缓解他缺人干活的压力，他说：“你在药房帮我抓药吧，我一个月给你开3000块钱。”母亲甚至让我跟大哥学学中医，对于他们的建议，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而已。

我很清楚，这些根本不切实际，我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更何况如果我窝在一个小小的药店里，那我的梦想就永远成了天方夜谭。最重要的是，生活在小城市，尤其是在东北地区，在人们的眼里，编制之外的岗位都不算工作，我更需要的是获得身边人对自己的认可，还有对自己的定位。

时至今日，所有在家乡生活的朋友，一类是考上编制上岸了的，另一类是仍然在赶考路上的，还有一类就是人们眼中没有工作的二流子。

大哥的药店

再次漂泊

春节过后，母亲偷偷地给了我5000元，并叮嘱我没钱了就给她打电话。我带着这5000元，再次踏上南下找工作之路，这次目的地不再局限于某个城市，而是多点开花，四处撒网，哪里有招聘去哪里，在半年内不断辗转于上海、南京、扬州、昆山等地，但都被拒绝了。

几近绝望的时候，哈尔滨一家公司给我发邮件邀请我去面试。面试过程很顺利，三天之后，公司人事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岗位是技术工程师，月薪5000元，公司管吃住，没有五险一金。”又问：“这个岗位和条件你能接受吗？”

我忙回：“能，能，能，没问题。”生怕回答慢了，公司就不录用我了。这个时候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人事又说：“那好，那你明天就来报到，具体工作内容会有人给你安排。”

肚子填饱了，就要重新拾起梦想了，我又开始着手复习准备公考。这一年，公考的考场在东北农业大学，离我的公司相当远，我提前两个小时从单位出发，倒了三趟公交车，中途又赶上下大雨，差点被浇成落汤鸡。出师不利，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在上午考行测时，由于时间分配错误，导致20多道题没有答完，行测考完后，顿时就泄气了，我知道今年又成了庞大考公大军的一个分母。

到了5月份，笔试成绩公布，行测52分，申论57分，岗位排名60多，离上岸仍旧遥遥无期。虽然一直在失败，但是憧憬还是要有的。

生活回到原点

在公司工作了一年多，我离开了公司回到家乡和女朋友结了婚。生活轨迹彻底回到原点，工作依旧是个问题。

之后，在几年时间里，我先在某协会做过办公室主任，结果两年后，协会被上级主管部门解散了；在超市做过一个月的送货员，工作时间太长，工资太少；在石墨厂做过三个月的技术员，老板事太多，工作环境太糟糕；在私立学校做过教务总监，人事关系太复杂，勾心斗角......总之，没有一份工作让我满意，如果不是手里还握着一张硕士学历的王牌，市面上恐怕早已没有什么工作让我挑选了，我不知道这张王牌的保质期还有多久。

几年下来，我做过的行业五花八门，换过的单位不少于十几个，我真怕有一天这个小城市所有的单位都让我换了一个遍，却还是没有合意的。在忙忙碌碌之中我迈过了35岁的职业门槛，也把自己混成了一个为了碎银几两，整日忙于生计的中年大叔，既看不到人生的未来，实现梦想更是遥不可及。

在某协会工作

在石墨厂工作

这期间，我考公最好的成绩是位列岗位的第29名，而最后一次考公失败是在2018年，知道结果后我也彻底释然了，麻木了，也认命了，似乎命中注定了我只能游离于体制之外。

当你发现，能力和梦想之间差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时，就像驴一直在追逐面前的胡萝卜，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也追不上，那种挫败感，难以名状。

原本以为此生注定和体制内无缘了，永远地错过了考编制的末班车，就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忽然间“柳暗花明”了。

登上末班车

2021年6月，我的家乡市双鸭山和佳木斯市同时发出事业单位招聘公告，而且都史无前例地将年龄放宽到了40周岁。我知道最后的机会来了，只是没想到的是，我的好运气也来了，那年，我38岁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登上这最后一班车。毕业以来，在工作的问题上一直不如人意，原来上天在给我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同时也为我开了两扇窗。

我浏览了一下这两次招聘的岗位，家乡市双鸭山是乡镇事业编招聘，要求本科及以上学历；而佳木斯市是高学历人才引进招聘，不限制招考比例，要求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或者本科毕业于211或者985院校。相同点都是事业编，不同点一个是在乡镇基层，而且没有任何福利待遇；另一个是市直事业单位，另有子女择校，提供住房、工资补贴等福利待遇。

为了成为考编的那个分子，这两次机会我都选了招聘人数最多的岗位。在现场资格确认时，我特别注意了一下两个岗位的报名人数，乡镇事业编的岗位招聘3人，报名31人；高学历人才引进的岗位招聘6人，报名9人。相比于公务员招聘动辄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来说，这个竞争激烈程度要逊色得多。

我是个为了实现目标，可以不顾一切的人，所以，为确保能考上其中之一，和家人商量后，我从公司辞职了，专注备考。我没有像很多人那样去报班学习，而是自己在家复习。在我看来，学习这件事，自己才是博弈的主角，如果没有激发出内生动力，别人无论怎么灌输都是徒劳的。

考公和考事业编的内容完全不同，以前我那点薄弱的知识也作废了，我只能重新开始。我给自己制定好了学习方案，上午学习公共基础知识，下午和家人练习面试，晚上继续学习公共基础知识。为了我能安静地学习，岳父母特意将他们的房子腾出来让我一个人住。

在网上买了一些事业单位考试复习书籍后，我开始在家专心学习，每天不断地刷题，和爱人相互模拟面试。看书学习的时候明显感觉脑力和体力都跟不上，但是我是一个敢于拼搏、不会屈服于命运的人。既然脑力和体力都比不过年轻人，那就拼时间，拼耐力。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分白天和黑夜了，困了就睡，醒了就看书学习。

两个月后，在考试开始之前，我已经将5本厚厚的复习书上所有的题目都刷过了几遍，面试也练习的可以应答如流，从容不迫。

曾经用过的考试书

成功上岸

考试如期进行，当我坐在考场里，看着那些几乎都比我小的考生，其实我是没有底气的，然而，当考试铃声响起，试卷发下来浏览过所有题目后，精神为之一振，我知道我已经赢了，因为考试的内容基本上我都复习过。

一周以后，笔试成绩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我以81分的成绩力压群雄拿下第1名，和第2名相差13分。由于笔试成绩占70%，所以提前锁定胜局，面试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一个月之中正好佳木斯市进行另一场考试，而这场考试只有面试。网上说考编面试时都是穿西服，为了不输在着装上，我特意到商场里花了600元买了一套西装。有了那场胜利的激励，我对这场考试的底气顿时倍增，面对我面前坐着的一排考官，我镇定自若，自信满满，对于考官的问题对答如流，结果我拿到72.7分（现场公布成绩），位列第2名，所以我也是提前拿到了入场券。

连中两元，这是何等的运气！从考场出来后，天空格外晴朗，没有一丝云彩，我站在马路边，阳光很明亮，明晃晃的，照在路边的花草上，色彩特别鲜艳耀眼。我难以掩藏内心的狂喜，不顾路人诧异的表情，在马路上仰天长笑。爱人看到我这个举动，就已经明白结果了。爱人也很开心但是表现得很含蓄，只是微笑而已，也许她无法理解我十年来内心的压抑和无奈。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选择了。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是痛苦的，难以抉择时，也很痛苦。离开家乡早已熟悉的一草一木，到一个陌生城市重新开始，还是放弃优渥的福利待遇，这并不容易选择。

爱人将选择权交给了我，在权衡了所有利弊之后，我选择离开已经生活了十年的家乡城市，虽然要拖家带口的迁移到隔壁市，但是我和爱人考上了同一个单位，而且工作岗位和福利待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