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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季节》:东北彪学、弥赛亚与“去中心化”现代性

积木
2023-08-11 11: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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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钢取景地、三线建设与去中心化现代性

《漫长的季节》片尾鸣谢单位

在《漫长的季节》片尾的鸣谢单位中,有昆明钢铁控股有限公司等昆明单位。导演辛爽在采访中表示想要还原一个暖色调的金色秋天,而昆明气候温和,仍在生产的昆钢以及生活街区很符合1990年代的东北钢铁厂,于是昆钢成为拍摄取景地,拍摄周期有三个多月。

这条草蛇灰线成为了一个隐喻,昆钢作为三线建设时期东北援建的西南地区工业基地,在60年后成为东北时代剧“还魂”的取景地。这条历史线索显影了东北所蕴含的特殊现代性。

1964年6月,迫于国际局势国防压力与全国工业布局的不均衡状况,中共中央做出了以备战为目标、以国防科技工业为核心、以重工业为重点的“三线建设”决策。

1964年8月,中央提出“好人好马上三线”的政治任务后,地处沿海与东北地区的一线企事业单位与老厂都把“支援三线”作为“最大的政治”“无条件”择优,调集出“人员、设备和技术”进行内迁援建。

内地省份进行的这场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电力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带动了被支援城市城镇及其区域经济社会的突进式发展,形成了重庆特大型综合性工业基地、西安-宝鸡-汉中航空航天核工业基地、成都综合性工业基地、攀枝花-贵阳冶金能源工业基地等。鞍钢造就了攀钢,沈飞孕育了成飞,长春一汽援建了湖北东风二汽。

三线建设推动了内地城市的崛起,孕育于三线建设的西北、西南、中南三大崭新的中国腹地城镇体系,促进了中国城市化的区域均衡,当今我们所熟知的众多网红潮流城市都受益于三线建设,如重庆、成都、贵州、长沙、西安、昆明。

作为共和国长子,东北是支援全国三线建设任务量最大的地区。从一定程度上讲,三线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实质就是“东北20世纪50年代重工业化和城市化模式”向三线的“延伸、浓缩和再生”。东北内迁和支援三线的资源居于首位,东北的国防科技、冶金、煤炭、机械、化工、铁道、交通、邮电、石油、地质、建工、建材、轻工、纺织、农业、农垦、科研、高教、文化、卫生等30多个部门,共计约向三线内迁企事业单位200个、人员100万、援建项目300个、调出设备3万台。(见《东北支援与三线城市发展》,周明长,2018年)。

 

1960年代昆钢图景 中国冶金报社 图

1965年,国务院作出《关于西南三线建设体制问题的决定》,昆钢开启了二期扩建,采用新技术,建成烧结、焦化、氧气炼钢、薄板等项目后,昆钢成为较完整的中型钢铁联合企业。地处昆明郊区安宁的昆钢,在近十年的昆明房地产开发浪潮中幸免,注入了三线建设基因的昆钢工人社区楼房与老国企风貌,穿越60多年漫长的季节,复现在影片中。

三线项目“多线、多点、多极”的布局总体上决定了三线城市必然向着“线性展开、地区均衡”的地理结构发展,也就是各地区人民获得均衡的现代性。不仅是“大三线建设”,东北境内的“小三线建设”同样强调均衡发展——在东北核心工业城市周边的小城镇,遍地开花建设本地的工厂企业。剧情中的小城镇桦钢的运载铁路尽头就是某个大城市,桦林可能就是小三线孕育出的小镇工业体系的一个单元。

东北在1950-1970年代的发展模式与西方资本逻辑的发展模式不同,领先优势不是转化为特权进行垄断,成为永远的“一线老大哥”,而是用均衡发展的互助与共享理念来取代竞争与垄断导致的不平等。

东北曾经领先的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是20世纪地缘政治与社会主义运动为东北构造的独特现代性。基于东北的战略区位、物产资源与20世纪上半叶列强资本的输入,形成了东北工业基础,在冷战的地缘政治下,东北受惠于共产主义国际援助,又因为形势进行了产能迁移,三线建设既是对威慑的规避,又是社会主义对平等共享的许诺。

然而,在20世纪最后十年之后,东北所标志的独特现代性就此衰落了。

被遗忘的东北工业史

早在20世纪初期,东北就成为了亚洲工业文明的前沿,以日俄为代表的列强资本以及奉系军阀为代表的本土官商资本竞逐于此。哈尔滨是亚洲第二大城市,被称为“东方小巴黎”。在20世纪上半叶,东北一直是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程度最高的地区。

 

1960年代的东北工人社区(视频截图)

社会主义新中国建立后,东北在此前工业基础上,形成了更多重工业产业基地。到1990年,东北地区城市化水平达到52.1%,而彼时全国城市化水平仅为18.96%。(见曲晓范著《近代东北城市的历史变迁》)。

产业基础孕育着更繁荣的城市经济,东北在19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兴起下海经商潮,哈尔滨、吉林、长春省会城市恰恰是改革先锋的角色。“老大哥”辽宁省最有代表性。

 

《辽宁省志·大事记》

在1980年代末90年代初,东北的铁路公路网与有线电视的铺设速度领先其他省份。1990年代,欧美-港台流行文化传入,借助东北的广播电视系统与物流网络,奔涌在东北平原大城小镇。东北城镇家庭的购买力也相当强,对于电子产品、文化产品等都具有一定的消费能力。辽宁有线台曾直接用ESPN信号直播NBA,东北许多电视台率先引进了日本美国的动画片,家用电器的消费能力高于全国平均,沈阳市的中山路商业街是全国闻名的。王阳的卧室可以看到欧美摇滚乐队的海报、王阳喜欢用电子随身听、读1980年代启蒙派诗歌、看时髦的《泰坦尼克号》。这些东北1990年代的流行文化元素在剧情中的表现得十分自然,而不是刻板印象。

此时高度城市化的东北形成了繁荣的市民文化,即各种城市社会人群组成的城市文化。这时的东北除了传统意义上的产业工人,还有大量市民、返乡知青、个体户,小有产者以及农村进城务工者。歌舞厅、台球厅、录像厅、游戏厅逐渐兴起,许多待业青年混迹于此。剧情中维多利亚舞厅的工作者不仅有下岗女工,也有王阳这样的待业青年。进城务工的傅卫军则开了一家录像厅,贴着香港电影海报,1990年代初东北录像厅中最卖座的当属香港黑帮电影,当时每个街头小混混都幻想着自己是洪兴大哥。而后,外来待业青年与桦钢子弟待业青年产生了较量。

另一方面,从1984 年开启城市经济改革,对国营大中型企业实行承包经营制与厂长制改革。《漫长的季节》第十一集以及《天长地久》当中出现的职工代表大会已然变成厂长宣讲下岗名单的一言堂。在此之前,职工代表大会作为国企工厂的权力机关可以提名、选举厂长,参与到生产计划的制定等重大决策。桦钢与鞍钢一字之差,牵引出另一段遗失的历史。

1960年中央对我国的社会主义企业的管理工作进行了科学的总结,形成了著名的“鞍钢宪法”。强调要实行民主管理,实行干部参加劳动,工人参加管理,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工人群众、领导干部和技术员三结合,即“两参一改三结合”的制度。1961年制定的“工业七十条”,还确立了党委会-职工代表大会-工会的组织架构(后来改制产生的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制度,被称为“新三会”)。“群众”并不是缺乏专业知识的“外行”,而是长期在一线班组中改良工艺、研讨学习的技术人员。通过改善劳动条件、改良工具效率、对国外设备从简单检修转向学习制造,切实提高劳动生产率。真实历史中,工人能够自发地从“加大劳动投入”转向“革新生产技术和管理组织”,一线生产工人与技术骨干是厂内改革主体。

正因为如此,身为“劳模”、“技术大拿”的王响对自己的身份才如此自信,厂区发生命案时以“治安积极分子”自居,在路边批评翻垃圾箱的行为,他发自内心地认可“工厂是我家”。钻研技术、爱护设备、勤恳劳动,如血液流淌在王响身上。作为领导者的工人阶级——劳动者的尊严、主人翁的意识、技术的专业精神是合为一体的。

而剧中,在厂长制改革后,厂长独揽生产资料使用、产品分配、奖惩工人等权力,逐步剥夺了工人对企业的民主管理资格。剧中的桦钢厂长宋玉坤与港商勾结,贪污腐败,侵吞公有资产,公报私仇打击报复龚彪就是对此的映射。

 

《漫长的季节》剧照

1997年,国企工人开始大规模下岗,这与《漫长的季节》里桦钢的下岗时间相吻合。据《中国统计年鉴》,1997年全国国企职工总人数为10766万人,而从1998年开始,人数下降为8809万人,到2002年只剩下6924万人。六年间,国有单位职工减少了3000多万人——这些下岗的工人,成为庞大的、弱势的自由劳动力进入市场。曾经的国企经理层摇身一变成私营业主。国企改制早期已经出现了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股份制改革过程中,企业经理获得大部分股份,收入是职工平均收入的上百倍。

与此同时,社会公共服务走向商品化,住房、教育、医疗、养育这些原本由国家免费提供的公共服务,逐渐走向私有化和商品化道路。

桦钢宇宙:从“以父之名”到“以子之名”

东北如今成为流行文化当中愤怨的幽灵,萦绕在主流意识形态的症候之中,无数失落的人在东北漫长地游荡。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在《马克思的幽灵》里提出“Hauntology”(幽灵学)的概念:“幽灵,既不存在,也没有缺席,既不是死的又不是活的”。例如,在《哈姆雷特》中,老哈姆雷特的肉体已死,却以幽灵的形式还魂,在一侧引导他的孩子哈姆雷特复仇雪恨。

剧中,儿子王阳如幽灵般停留在王响老房的餐桌,父亲王响如西西弗斯一般孜孜不倦地穿越漫长的季节,只为追寻18年前儿子死亡的真相,这成为推动剧情发展的主要动力。

根据18年前警方掌握的证据,傅卫军兑换支票被抓,被定性是经济犯罪,他是亲弟弟不可能杀沈墨,所以只判刑十几年,而后病死狱中。因而,警方认为王阳因情生恨,杀人(沈墨)碎尸后畏罪自杀。王响,曾经风光无限的工厂劳模,接连遭遇自己下岗,儿子被当成杀人犯不明不白死去,妻子自杀,这些打击让他被困在了漫长的季节。

相比《钢的琴》里用黑白灰阴沉色调展现废弃工业区,《漫长的季节》是东北金秋,有着成熟玉米地与明媚暖调的生活场景。桦钢是厂办社会,就是有厂办住房、医院、学校甚至理发店,一座工厂撑起一座小城。1996年,即使厂子已经摇摇欲坠,生活依然富有生机。普通人的生活细节与小人物的命运、恩怨情仇在暖色调中展开,剧中的生活戏份没有娱乐媚俗或是自怨自艾。炼钢厂在处理废气时,地面火炬燃烧稀有金属会形成不同颜色的火焰,王阳在剧中用酒瓶底做放大镜看远处的火焰,模仿看烟花的感觉……

《漫长的季节》剧照

《漫长的季节》没有对工厂制怀旧乌托邦的无病呻吟,而是真实的描述这个巨大集体的瓦解画面与众生相。厂长贪污腐化,中层干部偷拿卡要。破解杀人碎尸案是悬疑主线,而结构性的暴力成为时代背景,下岗潮当中被压迫剥削的无数职工,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几十年苦痛的时代的缩影,如片片初雪飘洒在每个角色的头上。时代倒塌对于每一个普通人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漫长的季节》剧照

《漫长的季节》超越了流行的东北伤痕叙事,突破了这种家庭伦理与悲情叙事,让历史场景得以饱满、复杂,并描述了一种在架空东北下岗时空里的坚决反抗。

随着1996年时间线不断积累,沈墨被港商性侵,傅卫军被殴打录像厅被砸,王阳也被教训并驱逐出维多利亚,年轻三人组聚在录像厅。沈墨遭受了性的压迫,傅卫军遭受地域的压迫,王阳遭受富商对服务生的压迫。此刻,录像厅停电熄灯,响起狂躁的重金属乐,三人决定复仇。于是年轻三人组绑架了港商,最终灭口焚尸。代表外来资本搞垮桦钢的港商,最后在桦钢的熔炉钢水里挫骨扬灰。

《漫长的季节》剧照

而在1997年时间线的最后,老年三人组同样充满血性的反抗权力。宣布下岗的职工代表大会上,龚彪、王响轮流上台暴揍厂长。龚彪是私人恩怨,王响则是夹杂着各种气愤,并且是带着“机务段的”车间的所有下岗工友一起上台揍厂长。(剧情有暗示,最后厂长被市纪委带走可能也是王响举报。)警局出现路线之争,朱局在乎的是桦钢的大局,港商失踪,工厂停工,工人群体性事件更为严重,而马队在追踪杀人碎尸案,巧合的是,这两个案件是一串事件的一体两面。碎尸在桦钢周边沿下水道漂流,仿佛暗示桦钢即将瓦解的命运,杀人碎尸案与桦钢经济犯罪纠缠在一起,其中的疑点无法解释。马队不满案件草草了结,这不是一个刑警对真相的态度,他无法重审傅卫军、查看案宗,于是愤怒辞职。更会“来事儿”的李群上马,快速结案,立功升职,但这导致王阳蒙冤18年,王响与马队也魔怔了18年。

这18年,王响活在自己的绵延时间中,活在他深层意识中的时间感觉里。他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夜晚就开车到小凉河儿子遇难的桥头呐喊,一个人在老屋里做一桌饭菜,对着儿子的空座位,隔空举起酒杯。

18年后,王响、龚彪、马队,曾经的工人劳模、知识分子、公安干警,三人组成老年侦探小队,穿入时间密林,再次破解悬案,在一种时间对另一种时间的刺穿中,复原历史中的工厂与家庭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覆灭。三条时间线交织切换,在重叠、映射、转场中抽丝剥茧,两代人的悲欢离合与因缘际会,重现在复调般的时间格局中。

父子结构是东北时代剧经常处理的命题。无论是产业工人父亲还是社会人老舅,父辈都遭遇了经济资本的挫败。曾经的领导阶级变成了弱势群体,如《钢的琴》里浓墨重彩地展现炸烟囱的场景,巨大烟囱倒坍激起的灰尘淹没一群观望的工人身影。而伴随这一代父辈的挫败,是孩子的丧失。《钢的琴》里,父亲造琴之后依然失去抚养权。在电影《天长地久》中,失去孩子的家庭只能颠沛流离。在《漫长的季节》,没有孩子的龚彪的和马队的结局晦暗,王响领养了弃婴王北,才得以走出漫长的季节。在1997年循环一圈的送礼酒,终于在2016年被老年侦探三人组在KTV喝光,一个喝出脑血栓,一个宿醉开车落水。

把“以父之名”倒置为“以子之名”,追寻掩藏在历史中的答案,原来遗失的工厂子弟在另一条隐蔽的时间线中完成了失败父辈的复仇,真相还原的那一刻,父辈的执着拥有了意义。三条故事线汇聚在冬季初雪,这个漫长的秋天终于结束,沉冤昭雪,仿佛弥赛亚的降临,雪花穿越时空落在所有时代的遗民身上,大雪纷飞中仿佛众生平等。

彪学共同体、历史废墟与新天使

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认为,历史不是单一线性的连续体,而是充满裂缝和捷径的“虫洞”,这些虫洞为我们提供了反思历史的入口。“漫长的季节”是全球性的,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几代人,面对漫长的新自由主义的创伤。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标志着以信贷膨胀和金融投机对全球进行掠夺、诈骗的手段破产,新自由主义神话鼓吹的私有化、市场化、金融化叙事日渐没落。几十年过去了,在被新自由主义蹂躏过的地方,一代人同频地成长与反思,全球的创作者在共同书写这些土地曾经的丰饶与苦难。

近年来,在全球范围内的文艺作品都涌现出了对新自由主义的反思浪潮——批判新自由主义原始积累的血腥暴力、零工经济形成的现代奴隶制、住房医疗教育市场化造成的贫困、颠沛流离的底层温情、废弃锈带区的苍茫残酷和金融风暴掠夺后形成的犯罪都市,可以说东北文艺复兴正是这股浪潮在东北亚锈带区的变奏曲。东北并非特例,而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寓言。

以电影为例,以底层、边缘者、流民为主角的如《小偷家族》(日本)、《寄生虫》(韩国)、《小丑》与《无依之地》(美国),《我是布莱克》、《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 (英国)等电影,包揽了过去几年来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等多项国际奖。

一拨人造成平庸之恶,摇身成为发展进步论的主角,一代人承担平庸之痛,葬身于废墟之下,迷失在漫长的季节。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中写道,让被压迫者的历史显影,就是弥赛亚仪式。被压迫者的历史出现在当下时间中,打断了当下时间的连续性,质疑当下时间的进步主张。东北成为隐喻,是对单一线性时间进步论的质疑,对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否定。

近年来,“彪学”成为B站等互联网媒体的一种流行显学。“彪学”是指使用东北题材影视作品剪辑的短片,往往以《马大帅》里范伟饰演的范德彪为开山祖师,up主们挖掘范德彪的言论语录、行为模式,再与其他跨地域跨时代文艺作品进行拼接。人人嘲笑德彪,人人都是德彪,彪哥作为东北堂吉诃德,爱装逼又经常被揭穿,朴实善良中带着几分可爱,没有坏心眼,想要努力生活却总被残酷的现实打脸,受尽磨难但总能乐观向前。《漫长的季节》热映后,演员范伟以及角色龚彪又为彪学宇宙注入了强大素材。实际上,导演辛爽就是《马大帅》的狂热爱好者,在《漫长的季节》中埋下很多与《马大帅》联动的彩蛋。

许多up主出于一种文化自觉参与了彪学宇宙的创作,在代表作《杀死这个马家堡子人》、《看赵本山如何劝导小丑重获新生》、《依然范德彪》中,有一种神奇现象,漫威作品里的小丑与彪哥产生了毫无违和感的联动。小丑来自美国哥谭市,哥谭的原型是芝加哥,也就是北美五大湖周边传统工业区的主要城市,五大湖周边成为美国的锈带区,而彪哥来自于中国东北的锈带区。

彪学作为meme是模糊的杂糅的,同时忠诚地呈现出一种时代精神的潜意识。彪学视频可以登顶全站排行榜,有上千万上百万的播放量,观众在弹幕里表达对人物的共情,报出北方小镇工业区的家乡地名。可见,从铁岭宇宙到哥谭小丑、小偷家族、无依之地,彪学意味着全球新自由主义受害者共同体。时代精神从对成功学的崇拜,转为对失败者的共情。东北作为方法,在于重新理解普通人的命运与尊严,在资本高歌猛进时代中,如何对待被损害被侮辱的落伍者、失败者。

在全球大萧条的背景下,德彪的多重宇宙作为鬼畜题材视频,是眼角带泪的喜剧。有人戏称“十年一影帝,百年周星驰,万年范德彪。”彪学是魔幻现实主义,更是现实主义,是发生在过去与现在自己切身的现实主义。从东北一词本身所包含的非中心含义——又东又北,发掘东北所承载的历史结构与情感记忆,在于其中标记着一种“去中心化”现代性的历史潜能——强调地理空间的发展均衡、配套的公共服务与分配平等。用均衡发展的互助与共享理念取代竞争与垄断导致的不平等。

在《漫长的季节》最后,三条故事线弥赛亚之后的王响面对整全的历史,追赶着过去开着火车头的王响,喊着“别回头,向前看”。如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中,描述《新天使》站在废墟之上,携带着过去又预示着未来,是无始无终的存在。

“克利一幅名为《新天使》的画表现一个仿佛要从某种他正凝神审视的东西转身离去的天使。他展开翅膀,张着嘴,目光凝视。历史天使就可以描绘成这个样子。他回头看着过去,在我们看着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是一整场灾难。这场灾难不断把新的废墟堆到旧的废墟上,然后把这一切抛在他的脚下。天使本想留下来,唤醒死者,把碎片弥合起来。但一阵大风从天堂吹来;大风猛烈地吹到他的翅膀上,他再也无法把它们合拢回来。大风势不可挡,推送他飞向他背朝着的未来,而他所面对着的那堵断壁残垣则拔地而起,挺立参天。这大风是我们称之为进步的力量。”

    责任编辑:朱凡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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