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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我所经历的“文凭热”和“经商热”

2018-09-05 18:2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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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克楠
上个世纪80年代,山西省有一家刊物《山西青年》,破天荒主办了全国第一个刊授大学,吸引了全国成千上万的高考落榜者加入其中,我也是加入这个刊授大学学习的。我们这些大龄青年经过和山西联系,在邯郸办了一个面授班。自己寻找上课地点,自己在大街上摆一张桌子招收学员和收取听课费。可是,刊授大学的路太难走,山西刊授大学发的文凭,国家教育部不承认,于是,期间我考进了河北师大函授院,觉得这样稳妥一些,既学到了知识,也有“正规”的文凭。尤其是能堂堂正正地进入真正的大学课堂听教授讲课,真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

那时已经是1990年。当时的文凭热已经疲软,我依然乐此不疲,因为我感到我浑身上下都是嘴巴,需要吸吮中国的文化营养。我当时读这个河北师范大学本科函授,真的有一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每年寒暑假,在校学生放假了,我们这些老学生就背着铺盖卷去大学接受面授,而后再背着铺盖卷坐着火车回家。这年年初,我们去师大学的是《马列文论》,也是函授大学三年级的课程。我一边学习,一边写作,写了一部无法出版的诗集《净土集》,虽然无法出版,自己还是有韧劲的,竟然用铁笔刻写蜡纸,把诗集油印出来了,在同学和文友之中传看。

人不能脚踩两条船,我就从山西刊大退学出来,但班委的名义还保留着。面授班有了什么事情,我还是参加,尤其是涉及这个面授班生存的大事,肯定要参与的。比如有一次一起去市政府找市长讨说法,起因是上课地点受到“威胁”,我们上课的地点在邯郸市二轻局的礼堂。刚开始好好的,后来,该局领导以“不安全”为由,拒绝我们在此处上课,几次交涉不成,只好上访。

按说,大礼堂是二轻局的大礼堂,人家拒绝我们在此地上课,无可非议,可是,我们这些三十几岁的老青年们,依然血气方刚。班委会写了请愿书,请愿的队伍扩大到学习积极分子,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市政府要说法。记得当时主管文教的张副市长也是一位老知识分子,对我们这些求学青年很是同情,他交代市政府办公厅和二轻局协商解决此事。在张副市长的支持下,面授班的求学地点得到了保障,不过,二轻局办公室给我们签了一个《安全协议书》,内容条文有不许喧哗,不许进办公楼等等。在这样的尴尬状态下,面授班又办了一年,实际上是又坚持了一年。后来终于办不下去了,其原因在于生源太少,面授班不仅招不来新学员,老学员也因为各种原因先后退学,这个在邯郸市曾经轰轰烈烈地山西刊授大学面授班终于寿终正寝了。

1991年,我终于获得了我人生的第二个文凭:河北师大本科毕业证和学士学位。从石家庄回到邯郸,我就见到了刊授大学邯郸面授班的班委刘伟和赵刚,两位学弟怂恿我去澳大利亚继续学习——半工半读。当时,澳大利亚政府对中国打开了方便之门,凡是能交得起4000美金的,就可以进入澳大利亚英语学校读书,在出国签证方面则是一路绿灯。4000美金,在今天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对于当时刚刚进入温饱的我们,太难了。赵刚左借右借,才凑够了2.5美金。我给内蒙古的妈妈写信,妈妈回信说,家里没有钱,要想有钱,只有把邯郸的祖产卖掉。哦,为了实现自己的出国梦,竟然卖掉祖产,是我所不愿意做的,况且,自己当时已经是邯郸机械局的干部,环境还不错,就把去澳大利亚半工半读的事情搁下来了。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希望对国家和民族有所作为的青年,不畏艰险去澳大利亚半工半读,和十八世纪初赴法国半工半读的那批热血青年的心情是一样的。希望自己学有所成,报效祖国。青年人敢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走出国门的愿望很强烈,最后,刘伟没有得到家庭的支持,没有去成,赵刚没有去成,但赵刚所在工厂的四个青年去了。这四个人中,有一位刚到了澳大利亚,因为水土不服闹肚子,在澳洲怎么也治不好,只好回国医治,于是,四千美金打了水漂。另外两位坚持了一年多,也没有坚持住,回来了。只有一位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先是打工,有了自己的积累,娶了澳大利亚媳妇,有了自己的农场,但是,成功者毕竟是少数。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孤注一掷卖掉房产去澳洲,如果出国一事无成地回来,房子没了,工作没了,在亲友面前如何抬头?

在刊授大学邯郸面授班范围内,我是第一个获得大学文凭者。我的文凭不是山西刊授大学发的,而是河北大学函授院发的。赵刚和刘伟不服,在刊授大学邯郸面授班解散后,用了两年的时间参加自学考试,因为他们有在山西刊授大学学习的底子,一门一门地考,用了两年的时间,也终于获得了文凭。从刘伟的口中知道,除了他俩,还有彭建军等十几位刊大同学也取得了大专文凭。取得了文凭又怎样呢?当时已经没有了“转干”的机会,文凭只是一种文化素质的标志。凭着这张文凭,赵刚考进了邯郸地区电视台,成为了一名摄影记者,我也考进了邯郸日报社,但是单位领导不放我走,我就依然留在机关,因为我是单位的“人才”。

赵刚在电视台干了一年半,就干不住了,来找我,怂恿我和他一起去中国改革开放的特区深圳发展。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有“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先锋理念,而在内地,我们还抱着“金钱就是铜臭”的陈腐观念。在刊授大学邯郸面授班,赵刚比我小四岁,他接受新生事物的速度快,又敢于付诸实施。我对赵刚说:“你在电视台学有特长,会采访,会摄影,玩得转摄像机,我去深圳能干什么呢?”于是,赵刚在单位办了一个“停薪留职”的手续,就去深圳闯荡去了,他走在前面,做了孤雁。赵刚先在深圳的一家电视台当记者,搞采访,后来炒股,搞健身器材独家经营,搞远程医学治疗,搞电视购物等,可以说搞得热火朝天。刘伟从邯钢调到了石家庄机械厂,又从该厂主动办了下岗手续,回到邯郸,办了邯郸的第一家婚介所,一个办公室,一部电话,就把这个婚介搞得红红火火,后来,生意扩大到了二手房买卖,生意就更红火了。上个世纪90年代,中国大地生机勃勃,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总的来说,当时的风头是从“文凭热”转移到了“经商热”。刊授大学邯郸面授班班委会的几个同学,刘伟和赵刚是经商的成功者,班委会管理财务的王静也辞掉了在飞轮厂的工作,先是开了一家小饭馆,后来又经营舞场,也是成功者。有了学历再去经商,考虑问题比较周全,办事成功的把握性就更大了一些。

时间到了1995年,我所在的机关要进行人员分流,提倡机关干部下海经商。单位宣传部有一位同事,一直从事广告经营,是机关的第一位下海者和成功者。既然单位号召,我就大胆去应聘,先后应聘过娃哈哈集团、石家庄汽车联装厂,均没有被选用。回邯郸后,和一位邻居合股搞起了保健品店,获得了小成功,挣了一点小钱。1996年,单位的分流工作告一段落,我就退股,一年多的“经商生涯”告一段落。回到单位后,升职为副科长,就对冒险经商更无兴趣了。

现在反思起来,在90年代的两个“热潮”中,求学热是凝聚人的,我们刊大的同学们至少每周要在二轻局大礼堂聚会两三次,在一起学习,讨论书本的知识;但经商就不一样了,人一旦上了这个道,就要为商机疲于奔命。那些年,同学们各忙各的,连春节都没有时间聚会;偶尔在街头见面,说的依然是生意经。几年前的苦学,好像是昨夜星辰了。生活啊,真的能捉弄人,把一群一心求学的热血青年变成了专心追求利润的金钱追求者。

去年,我去港澳旅游,在深圳湖口海关附近一家牙科医院里,见到了赵刚。当年的英俊小伙子,如今也是半老头了,他的经商之旅,虽然偶然小败,从整体上,还是成功的。赵刚在深圳买了车,买了房,日子过得比较潇洒。老同学相见,分外亲热,赵刚请我到一家酒店吃广州的粤菜,两杯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当他知道我依然还写什么散文、文学评论,感到非常惊异,好像我是外星人。

(本文选自《九十年代回忆录》,向度文化出品/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简介】

王克楠,1956年出生于内蒙古,1958年落户河北邯郸,1973年辍学务工,1975年由街道居委会招工到邯郸軸承厂当磨工,1978年以后参加过四次高考,1991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中文函授,次年转干,1989年调邯郸市机械电子工业局工作,期间有驻厂作组、包村干部、下海经商之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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