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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之下,灾害的不平等与人们的互助
最近,由于超强台风“杜苏芮”和副热带高气压带等诸多自然、地理因素的影响,京津冀和华北平原等地区突降暴雨,据统计局部地区两日降雨超过800毫米,几乎已经是年平均降水量的两倍。再结合地形、城市设计等多重因素。北京房山、河北涿州等地都出现了严重的洪水等自然灾害。
暴雨的影响在涿州十分严重,不仅有多地村庄被淹、村民被困的新闻。同时,涿州也是北京的西南物流中心,近百家图书及出版机构的图书库房都在此,大量库房遭受洪水的严重冲击,图书被淹、浸泡四散的消息和图片在社交平台传播,损失令人痛心。昨天,中图网的求助信息也引起广泛关注,目前受困人员已被救援队陆续救出。据界面文化等媒体采访业内人士估算,本次图书受灾损失可能超过百亿元。
截至今日(8月2日),涿州的互助在线文档已经建立并收到了数千条求助,分享和守望互助正在进行,多组救援队也正在紧急组织前往救援中。
今天的内容,来自节目《气候告急!关于气候危机的20次讨论》,我们整理了一些有关自救与互助、受灾不平等与极端气候的内容,共同阅读。
*注:文章部分内容于2022年录制,可能具体情况已经发生变化。
对谈:刘君言|可持续发展经济学博士
郝南|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的联合创始人
来源|《气候告急!关于气候危机的20次讨论》
(文字经删减编辑)
01.
灾害影响,也是不平等的
看理想:我想问个问题,关于气候危机带来的影响和风险,以及气候适应性发展(climate resilient development)的讨论中,经常被提到的一个非常关键的点是,未来发展需要能保证公平与正义。现在都在说,气候危机带来了更大程度上的贫困和不公平,这到底是怎么导致的?好像之前很少被提及。
刘君言:不同人群,不同区域对于这样灾害性事件的应对能力是不一样的。像2021年的郑州暴雨,但其实更准确的提法应该叫河南暴雨,因为影响面积非常的大。
除了郑州市以外,周围的新乡、浚县、长远这些地方的影响,其实远远超过了郑州。郑州作为一个省会城市,即便说当时出现了地铁5号线那样非常严重的灾害,但是大家可以看到,救援措施还是相对挺快的,基本上第二天、第三天时,整个郑州就恢复了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的秩序。
而且郑州之前也做了一些非常多的,像城市的雨洪管理建设、下水管道的建设,其实水消退得还算快,两天后,其实都基本听不到关于郑州灾损的后续影响了。反而是大家没怎么关注的长远、浚县,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区域叫巩义,这些地方的影响持续了数月。这些地方的洪水一直下不去,而且本身那些地方作为大城市的周边区域,里面留下来的人口大多数都是老年人、儿童、妇女,很多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相对来说,人群受到的损失和影响是远远超过了郑州的。
这些地方,灾后修复和灾后重建的进程,远远比不过大城市所具有的财力和基础设施的能力。一是影响是不公平的,影响可能在一些地方更重,在一些地方则更轻。第二个就是这些影响背后,所依托的社会经济结构和社会中已存在的不平等会被进一步拉大。
看理想:这让我想起来,2021年11月时,东北和内蒙古都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雪灾,因为寒潮影响。其实当时听到内蒙雪灾的这个事情没有太大的意识,因为感觉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下大雪最多就是不出门,停工、停课这样。
但后来跟一个朋友聊天,那位朋友当时是做保险行业的,才知道原来因为那次雪灾,保险公司赔了非常多钱,因为事实上雪灾所带来的,尤其像内蒙很多旗县都受到非常大的降雪影响。当地有一种灾叫做白灾(雪灾),因为下雪气温骤降,事实上会导致一些牲畜死亡,也没有足够的饲料。所以对于旗县的人来说,他们会损失非常大的一笔收入,这些人可能也没有足够能力,在雪灾里及时应对,这个影响记得也持续了蛮长的时间。
刘君言:而且不仅仅是在一个区域里会有这样的不同的差异,放眼到全球就会发现,这样的不平等和公平性问题会更加严重。比如有非常多的小岛国家,像瓦努阿图、马达加斯加,为什么把它们叫做前线国家,就是它们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是非常严重的,而且自己本身社会经济的发展又相对比较滞后。
许多发展中国家,它们没有财力资金,也没有能力去应对这样聚集起来的风险。与此同时,它们又其实不是温室气体的排放国,排放也非常地少,但是我们看那些大的排放国家,因为经济发达,过去这么多年来一直走在前面,由于它们排放大量的温室气体,所以才导致了全球的气候变化的危机。
对这些国家而言,发达了,基础设施又比较好,反而应对能力更好,在全球来看这个差异又会进一步地拉大,为什么现在国际谈判里面,其实公平和正义的问题就一直是很聚焦的层面,特别是适应的资金如何去协调和分配,但是每年都进展缓慢。
02.
自救和互助,超出想象的重要
郝南:中国80%以上的灾害损失都是由气象灾害造成的,这点可能超出认知。因为我们以前知道的自然灾害都以地震为主,因为地震的突发性、突然性、震撼性、超现实性都比较强。
但实际上,发生损失更多的是水灾,包括干旱、洪水,再加上山火在内的一些地质灾害。相对地震来说,水灾更容易提前准备。但需要有专业技能,怎么样能够更快更早的去动员行动志愿者,一天招1000人去回应几千条求助,这种事太难了,而且说实在的也不是那么有效。
如果说能够把这个时间点再提前一点,哪怕提前能招募几百个志愿者,先做一些工作,那就会从容很多。或者说我们能够有一个机制,能够在灾难发生之前,就提前在预警期里面召集到足够的人,都是很大的力量。
大家可能还记得前两年严重的重庆山火,老实说,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缙云山可能要保不住了,整座山都要烧光。这时候,重庆市民自己站出来了,自发的组织往山上送东西,自发地组织用手动油锯去锯隔离带,后来摩托车队也往山上送物资,在最难的三分之一路段骑车往山上输送物资。
常规灭火器去灭山火没用,但那么多灭火器一起喷,它就有用了,因为数量上压倒性的优势,就有用了。那么多的人,火有多大,火线有多长,头灯连在上面和火光映照的条带就有多长,形成了平行的、一蓝(头灯)一红(火灾)两条光带。那么多人到现场去救援,火停下来了。
这些人,是我们平时能够想象到的力量吗?不是。但在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他们就代表着社会的韧性被激发了出来,成为了回应灾难的有效的力量。
我为什么每次都笃定地相信,会有很多人跟我们站在一起,成为新的志愿者来一起回应灾难,就是因为我相信这种力量,它在社会和人群中是生生不息的,但是这样的力量,往往并没有被真正的纳入到机制当中,也没有被纳入到准备当中。
要训练那么多人具备专业的能力,这个思路是有局限的,人很难为一件自己没有想象过,也没有见过的事情去准备。但我们可以让更多的,在灾难之后让愿意参与的人能获得一些即时的工具,真正有效地参与进来。因为这么多的人来了,有时候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混乱期。
减少这个混乱期是很重要,让大家能够自发的组织起来,这个组织过程是可以用技术手段最大程度的减少的,这是一个可以去努力的技术方向。
最近几年,卓明(郝南联合创始的公益机构)建立了一个叫HEINA的灾难模型,用这个模型来解释灾害发生以后所有事情的发生和发展。这是一个解释灾难如何发生的规律模型,结合模型,再去考虑怎样能够把这种自发的支援力量组织起来,去建立灾难的另外一道屏障。
发生灾难以后,怎么把社会里这些的个人力量综合连接起来,形成又一道的防线,这是灾难之后发生的一道屏障,也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因为气象危机已经开始在我们身边发生,而且它会越演越烈,需要让更多人知道,并且动员更多人去参与到这件事情的准备当中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即使需要长期大量投入的、非常系统科学化的基础建设还没有完善,我们还是可以去建立起一些突发事件发生时的有效屏障,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做都不晚。
看理想:这个机制和模型,很重要的,就是给个人能够有一种信任,或者是有一种勇气。告诉大家即使我们没有专业的背景。但只要有想法,真正地想要去帮助救灾或者救援,我也可以贡献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说即使自己关注了很久,但会有一种无力感。我认为大家需要有这样的一个比较明确的路径或一个手段去实践。
《气候危机!》这个节目也试图在一直解决这种困惑,因为气候变化这件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很遥远、很大的东西。好像只能从比较宏观的地方去入手,去改变政策,去改变能源的利用情况,才能够解决这样的全球性问题,个人在其中能做的事情好像很少。
但救援这个话题对个人来讲,是一个很大的、很有力的强心剂。我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事情,而且做的这个事情是会有效果的,有意义的。
03.
极端气候,还会出现吗?
看理想:我们现在注意到极端天气似乎越来越常见,也意识到极端天气和气候危机之间的关系,虽然这个过程中还有很多科学没有办法解释的逻辑链条,但基本可以相信气候危机的确导致了极端气候的发生。
我想到回到“气候危机”这个概念上来,为什么现在会更多使用气候危机这个词,以及为什么现在科学家会比较强调极端气候这个概念?
刘君言:我们常常用两个概念来形容气候变化,一个叫做“黑天鹅”,一个叫做“灰犀牛”。“灰犀牛”说的是,气候变化它是一个非常庞大、非常缓慢的巨大威胁,笼罩在我们人类发展之上。但是它的进程是缓慢的,可能需要一个长的时间来显现、来显影。另一个“黑天鹅”事件是说气候的这种突发性,具有巨大的不确定性,我们没有办法准确预测下一场危害什么时候到来。
其实极端天气或者极端气候事件它多数是这样一种“黑天鹅”事件,它是气候变化对我们现在的社会经济突如其来的一种威胁,还不是像“灰犀牛”一样缓慢的变化。
过去我们在讲气候变化的时候,会用到的时间尺度往往会非常长。比如2100年全球的海平面上升会是什么样的?2050年珊瑚或者是海洋里面一些特定的植物,可能会受到海水变暖,或者海水酸化导致的什么影响。我们会考虑平均气温升高1℃是怎么样的,2℃又是怎样,是一个缓慢堆叠的进程。
但是很明显,现在不是线性的。它是非线性的变化,它有可能会在过程中去出现一个极端的事件,从而打破过去所有的应对经验。
现在我们更关注的是气候对整个人类社会经济造成的灾害性影响,过去20年发生的极端性灾害,比我们过去四五十年、五六十年有气象记录的都要多。这种灾害恰恰是一个警钟,提醒我们气候变化是一个正在眼前发生的巨大危机,而不是一个未来缓慢进展的无伤大雅的变化。这个时间尺度一下子就把我们对未来的想象拉回到现在,对当下、对自己,对每一个个体的安全顾虑中间去了。
看理想:我们之前对于这种“线性变化”理解的意思是说,可能比如要过10年,整个地球增温1℃,好像那时候才会发生一些极端事件。但事实上在这10年的过程当中,极端天气已经发生,而且是随机性的,也就是说,这个威胁现在已经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刘君言:没错,所以这样的事件还会再次发生吗?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非常确定了。我们不知道下一次类似的大水会发生在哪,很难去给到大家一个非常确切的预测结果,但是只能说在未来,从现在开始到过去,甚至于5年、10年、20年的时间里面,我们会遇到越来越多像这样的暴雨事件。
前段时间,我看到世界气象组织发布了一个报告,在未来5年地球就可能达到1.5摄氏度的升温,留给我们的时间非常的短,因为1.5摄氏度其实是一个阈值,是科学家们去评估我们是否还有能力去把控(handle)气候变化带来的危机性事件的阈值,超过这个阈值,我们很难想象变化会走向什么样的位置。
另外需要提醒大家,并不是说现在立刻停止温室气体排放,把温度限制在1.5摄氏度以内,我们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因为整个大气系统是有滞后效应的,也就是说即便现在停在400BPM的二氧化碳浓度的情况下,仍然可能面临这样的气候危机,也就是说我们仍然要为极端的天气和气候事件去做好准备。
看理想:可以简单讲一下滞后效应吗?
刘君言:滞后效应类似于这样,比如现在大家看到温室气体的浓度一直在上升,如果停下来,现在不排放了,这个浓度就停在这个数值上,但已经出现了这些大气环流的异常,这些极端天气事件的变化,还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不会很快地回到稳定的状态。
第二,即便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假如我们把它吸收到300多或者工业革命前的状态,大气环流的异常,或者说已经发生的这些气候变化,这些性状还会再持续。其实温室气体排放浓度的监测,计算的基准是从工业革命开始算的。
根据数据,从1980年开始到现在,全球的温室气体排放一直在增长,也并不是说现在才发生的。但是我们看极端天气和气候事件出现这样的异常状态,而且频繁发作,其实是21世纪以来才发生的,也就是说它的变化和温室气体浓度的上升不是同步的。
可能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随着整个地球的自然变化周期,达到一定的状态之后,它才开始出现这种非常频繁的变化,那也就是会出现这样的非线性的关系。
即便现在停止温室气体的排放,浓度不上升了,整个变化的状态还会再持续,异常变化不是我们想刹车就能刹住的,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还会依照惯性再往前驰骋很长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需要去应对这样的灾害性的风险。
看理想:那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呢?
刘君言: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止,甚至现在都没办法知道温室气体什么时候会停止排放。
04.
如何应对极端气候?
看理想:如果说极端气候几乎是不可预测的,在整体性变化的预测上有没有比较确定性的部分,比如科学家们可以比较明确地告诉我们,在可以预测的未来,比如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气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刘君言:事实上每年气象局、国家气候中心,都会对一整年的气候整体状况做一些预测,也会做每一季度的预报的情况,预测基准会包括像大气环流的整体状态,今年是不是进入到拉尼娜年或者厄尔尼诺年,可能性有多高,什么月份会进入。
这些宏大的大气系统和水循环系统的变化,其实都会对中国的整体的年景(气候)造成影响。刚刚提到两个概念,厄尔尼诺和拉尼娜大家应该都挺熟悉的,因为时常听到,厄尔尼诺和拉尼娜其实是在南美洲南太平洋地区,一股波动性很大的暖流。
这个暖流它会不定时的在特定时间出现在太平洋里,会导致洋流发生变化,整个太平洋的海水温度也会发生变化。厄尔尼诺出现的冬天,中国的往往会出现暖冬,然后在夏季时,黄河以南和长江的中下游的流域会出现比较严重的洪涝灾害。而拉尼娜的发生恰恰相反,会出现冷冬,在夏季时,主要的降雨也会比较偏北。
基本上它会在一年或者每一个大季度的时候,对气候做一个整体性的评估。整体性评估北方地区有可能会旱还是会涝,整个长江流域它的降水大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其实是提供一个大面上的评估,这个相对是比较准确的。
但也需要“降尺度”,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做降尺度的预测,要做得越来越精细时,就会遇到很多问题。
像刚刚说的,预测暴雨时,有地形影响,有短时的某一个或者两个天气现象叠加的影响,以及可能城市本身的影响等等,这样的预测就会比较难。特别是对极端事件的预测,它准确落在哪,甚至落不落都有各种各样的可能。
这其实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对我们预报的准确性、对我们现在的预报方法都是很大的挑战。一般来说是越远越相对好预测,比如以年或者季度为时间单位;与此同时,也是越近越好判断它会准确落在哪里,比如雨都已经下到眼前了,那么气象部门也是可以据此发出预警。
看理想:所以科学家只能通过更多的努力来研究如何预测,但是目前重点应该在于城市要如何迎接这样的特大暴雨灾害,以及一些应急措施。
刘君言:一方面,城市要为气候变化带来的不确定性去做好准备。包括几个方面,一方面是城市其实需要去评估在未来的多少年里面,气候变化有可能带来的什么样的影响,有的地方是暴雨,有的地方可能是干旱,还有地方可能是沿海海平面的上升,造成的海岸带侵蚀等等。每个地方可能会发生的气候变化影响是不一样的。
第二,城市可以从几方面入手去做好准备,第一是基础设施的标准能不能有所提升,对于很多城市的建设来说,所参照的雨洪系统标准,以及许多基础设施建设的标准还是比较早的,没有考虑气候变化带来的变化因素,那现在的话要把它们纳入进去。
另一方面的话,其实像这样的暴雨,对于任何一个城市,基础设施都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标准来应对,可能也没有经济上面的可行性,都去做两米高的防洪的墙,那怎么办呢?就是应急管理系统,当危险发生时,需要在短时间内调动最合适的防范方法,最合适的人力和物力的储备,来尽可能地减少损失,这应该是一个城市现在要去做的,应急管理和应急响应的最核心的要点。
本文内容整理自看理想App节目《气候告急!关于气候危机的20次讨论》第一期、第四期、第十八期,小标题由编辑所添。内容有增删,完整内容可移步看理想App收听。
气候告急,我们能做出哪些努力?
音频编辑:D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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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012》《后天》
《医院五日》《潜行者》
原标题:《暴雨之下,灾害的不平等与人们的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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