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屋出租》：高分恐怖片，怎么一点都不吓人

豆瓣7.3分，作为恐怖片，泰国恐怖片《祭屋出租》的分数不低。在导演索分·沙达菲斯自己的恐怖片列表中，亦高过《厉鬼将映》（2008）、《怨鬼之家》（2011）、《承诺》（2017）等前作。

电影讲一家三口将曼谷别墅招租，自己搬进公寓，腾挪来减轻经济压力，孰料齐齐落入另一个家庭精心布下的陷阱，结果惨烈。

《祭屋出租》海报

出租房屋中设祭坛，施法术，搞邪教活动，一直是都市传说的重要养料，源自生人社会的不安全感。你不清楚邻居是谁，会不会做出阴损的事情（影片中就有邻居惨遭毒手）。身居都市，一旦和房屋出租打上交道，就要做好意外发生的准备。你可能会碰到心怀叵测的租客，藏着秘密的房主。笑意盈盈的中介也不能尽信，谁知道他打着什么坏主意。

从科文（苏格拉瓦·卡那诺饰）、小宁（尼塔莎·吉拉尤吉恩饰）夫妇携女儿搬离熟悉地盘，邻居彭姨追来道别，嘱咐小宁下次来取琴叶榕开始，个体离开安全地带的庇护，进入遭人算计的未知。

《祭屋出租》剧照

据说影片的素材来源于各种真实事件。在宗教活动盛行的热带国度，邪教发生的几率确实相当高。邪教的主要特征：一是损人利己；二是权力的限制，即与神明沟通的特权，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他们以此控制信徒，达到损人利己的目的。

民俗恐怖片经常设置为主角（团）闯入笃信某种邪恶宗教的领地，像猎物被蛛网捕获，在结界中剧烈挣扎。

《祭屋出租》另辟蹊径，把斗争双方设为势均力敌，放置于同样孤单的境地。在人际关系疏离，社群互助几乎不存在的曼谷都市中。小宁一家中计和脱险全靠自己。对手也是单打独斗的另一个家庭。这种模式，容易引起观众的共情。

这也让小宁摆脱了恐怖片女主角的刻板形象，更像追踪变态杀手的女警探。她独立、勇敢，不迟疑，不盲信，不犯恐怖片中人物常犯的愚蠢错误。《祭屋出租》的三段式结构，也让它的悬疑成色远多过恐怖。

第一段提供很少的信息，从小宁的视角展开。她发现丈夫行踪诡秘；老邻居彭姨告诉她，租下她家别墅的母女凌晨施法术；女儿莹莹似乎也被蛊惑。

第二段从科文的角度出发，补上一些信息，为神秘事件祛魅。正邪阵营和巫术的目的明确了，小宁段的恐怖感被消除。

第三段解释最后的谜团，即租房母女一家的真实目的，莹莹被蛊惑的缘由。拼图的最后部分完成。

这种标准悬疑片的手法，是《祭屋出租》好评的主要来源。它完成了一个有因有果的故事，逻辑连贯，动机明确，情感强烈。它避开恐怖片常受诟病的情节硬伤，女主角也没有因为自恋、自私、软弱或愚蠢使观众恨铁不成钢。受害者虽是孩童，没被塑造成只有送命功能的小羔羊。

《祭屋出租》剧照

但正因为所有的因都产生果，所有线头都有接续，疑惑得到满足，善恶皆有报偿，《祭屋出租》反而失去了恐怖片最重要的特征：恐怖。

司空见惯的恐怖元素：楼梯、天台、镜子、僵尸脸/手、乌鸦、昆虫和秽物的法术现场、寄存灵魂的人偶娃娃、白翳遮瞳的眼睛……被克制地使用。它们不以吓人为目的，仅用来使电影可以被称为“恐怖片”。整部电影没有任何萦绕于心的恐怖场景，导演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不想浪费想象力，钻研恐怖的艺术。他欲通过氛围营造的恐怖感，也因为谜底过早的揭晓而失去魔力。

恐怖片和文艺片一样，即使故事有残缺，残片无法补齐，一样可以优秀。太完满，反而可能损害它。

《祭屋出租》剧照

《祭屋出租》的得与失都在“完满”里。

恐怖片，最重要就是吓人，让人看得当时害怕，之后后怕连绵，才算是好的类型片。

亚洲民俗恐怖片近年来的风头很劲，佳作频出。民俗恐怖片要拍好也不容易。这个类型中，不管是邪教、原始宗教还是正统宗教的分支，总有信徒抱着损人利己的目的施法，危害他人的精神和生命。

难拍之处就在于，施术者的动机好猜。不就是损人利己嘛，很难藏。动机藏不住，就无悬念，不恐怖。像《祭屋出租》这样直白展示正邪之争的，观众更是很快就能猜出端倪。剩下的就不是恐怖，而是斗法，怎么还能吓到人。

《祭屋出租》剧照

聪明的编剧想出各种办法，把悬念尽可能藏到最后，还不一定全部揭晓。《双瞳》（2002）、《哭声》（2016）、《南巫》（2020）里，是神有善恶。观众迷失在多神的世界里，无处知晓各路神仙的意图。越迷失，越恐慌。

还有一种手法，也是迷惑观众。先让观众对主角产生认同，自愿地跟主角一起寻找真相，摆脱恶灵，然后才发现情况不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咒》（2022）的女主角恶念渐生，从保护女儿的弱者，终于变成传播恶意的加害者。也可以像《柳条人》（1973）、《仲夏夜惊魂》（2019），观众目睹淳朴地方的可爱居民透露出古怪，原来是要把外人当祭品献给自己的神。

无论如何，谜底越迟揭晓，观影体验越好。还有一点，上乘的民俗恐怖片往往不以世俗意义上的善恶为界。“民俗”，不简单地等同于损人利己的邪教行为。

在一块土地上长久存在的一种信仰，保佑着土地上的人，使他们团结，照顾彼此，维持从前的群体生活，抵御现代文明的冲击。外面来的不信鬼神的人，被他们视为威胁。必要的话，威胁也可以被妥善利用，变为献给神的祭品。

真的有善恶吗？《柳条人》中被烧死祭神的基督徒警官，和历史上基督教对“异教徒”的迫害互为关照。谁都难称正义，谁也都认为自己在遵从神的诫命行事。

若邪教徒只想敛财、纵欲、续命或修仙，就很无趣。让不同的信仰碰撞，人心变幻，神旨莫测，使观众如同凝视深渊，才有回味。而结局温暖的《祭屋出租》，落入不少泰国恐怖片的窠臼，企图用爱超度不幸，结果变成情感教育片。真像口香糖吃到最后的味道。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