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艺术源于何处？纽约大都会展古印度 “蛇与树”

古印度最古老的纪念性宗教建筑佛塔中安放着佛陀的舍利和教义，其通常装饰蛇与树。“树与蛇”是印度早期佛教中常见的神灵图像、具有守护作用。“蛇与树”也构成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新展“公元前200年至公元400年的早期佛教艺术”的名称。

展览以超过125件来自印度的罕见文物，揭示了为佛陀造像之前，佛教艺术的起源。

展览现场，一尊印度新德里国家博物馆馆藏的红砂岩的富饶女神（公元2世纪），她戴着沉重的首饰，背上两只孔雀栖在一朵莲花上，宣告着季风的到来。

当地时间7月20日，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树与蛇：公元前200年至公元400年的早期佛教艺术”开幕式上，五名身着袈裟的僧人吟诵巴利语（古印度语言，近梵语），发出如大海般的宁静声音。周围的古老雕塑投射出另一种视觉音乐——森林鸟鸣、神物咆哮、半神半人的形象手舞足蹈，仿佛置身于夏日派对。

带有蛇纹样的佛塔浮雕，来自印度南部安得拉邦的阿玛拉瓦蒂大佛塔，公元一世纪下半叶。
浮雕描绘了一座佛塔，缠绕蛇娜迦，是佛塔内文物的最高保护者。另有一层菩提树叶制成保护伞盖在佛塔顶部。

这些雕塑在展厅中被灯光点亮，像是从黑暗中深雕而成、发出宏伟的光辉。你可能难以想象展览背后包括外交、物流的重重困难。 博物馆和策展人用了十多年的时间里将这些作品聚集在一起，其中有50多件首次离开印度。过去多年来，美国博物馆几乎没有呈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印度古代艺术展览，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次看到。

佛陀雕像，石灰石雕刻，泰伦加纳，公元3世纪

佛教作为一种信仰，重视人类心灵和道德的进步和觉悟，提倡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展览以土地为始，这是佛陀所见和理解的、精神驱动的自然。

佛陀出生于公元前五世纪，是一位王子，名叫乔达摩·悉达多。悉达多一诞生，就被阿私陀仙人等八个婆罗门用神通观见并预言将成为一代转轮圣王，或者出家成道为最尊贵的悟道者。他的父王为了避免他出家，在王城中驱逐一切可以看见的痛苦、丑陋的事物，而留下欲乐、美好的事物。然而悉达多终究出游见到了老人、病人、死人，察觉到人世无常，又见到修行的沙门庄严相好，便决定放弃王室继承人身份和尊贵生活，出家禅修悟道，成为印度当时漫游的苦行者之一。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充满精神力量的世界，树木有灵魂、鸟类传授智慧、蛇拥有保护力量……世间还有大量的自然精灵。比如，雄性夜叉（yakshas）和雌性药叉女（yakshis），他们有丑有美，有恶有善。

药叉女（Yakshi，一种女性精灵），来自印度南部安得拉邦的阿玛拉瓦蒂大佛塔，公元前二世纪中叶

在经历苦难后，悉达多于35岁时在毕钵罗树（后被信徒尊为菩提树）下成佛。之后他走遍恒河两岸，向人们宣讲自己发现的甚深真理，渐渐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听取他的教法。佛陀认为众生平等，反对种姓制度，毫不吝啬地向社会各阶层和各身份的人宣讲妙法。他在其后的几十年中四处游行，招收了许多弟子，佛教影响逐渐扩张。

绘有安得拉邦佛塔的石板。印度特伦加纳邦卡里姆纳加尔区杜利卡塔大佛塔，公元前1世纪

佛陀在80岁的高龄时逝世（佛教称之为涅槃），此时佛教已经成为一种信仰。对于艺术来说，更重大的意义是，构建了建筑的规制，佛塔就是其中之一。佛塔基于传统南亚的土坟，由烧制的砖石和压实的土壤构建而成，并嵌入佛陀舍利。

展览入口，参观者们在一座巨大的仿建佛塔中，凝视着公元前240-200年的文物。

佛塔是大都会展览中反复出现的视觉元素。高耸、可以进入的仿建佛塔是帕特里克·赫伦 (Patrick Herron)展陈设计的关键特征。走入这座佛塔，观众可以看到公元前三世纪的圣物，这些水晶碎片、小珍珠和金片小花排列成光芒四射的曼陀罗图案。

比普罗瓦（Piprahwa，位于印度北方邦锡达特那加尔县，相传释迦牟尼入灭后，火化所得舍利分至八个窣堵坡，分别奉祠，此地为其中之一）大佛塔中的舍利，孔雀王朝时期，公元前 240-200 年

比普罗瓦大佛塔中的文物，包括半宝石、水晶、珍珠和贝壳

展览开头，一座雕刻在石灰石板上的佛塔浮雕吸引了观众的目光。这座浮雕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它曾经附着在一座已经消失的佛塔上，位于印度南部的阿玛拉瓦蒂（今安得拉邦）。虽然佛陀从未来到此地，但这里诞生了一些宏伟的佛陀纪念碑，也是大都会博物馆展览中大部分作品的起源地。

敬拜佛塔的大象，印度安得拉邦的阿玛拉瓦蒂大佛塔，公元1世纪后期
这个建筑元素很可能是一只坐着的狮子的基座，被发现在标志着佛塔入口的纪念柱上。它的正面是一群敬拜的大象，这一场景反映了公元5世纪中国僧侣法显的描述，他讲述了一群大象以鼻子喷水清洁佛塔并献花的故事。

在一块雕刻了悉达多成佛时所了解的自然与超自然的世界的浮雕石板上。 一位威严的蛇神守卫着佛塔的大门。一棵巨大的伞形树荫庇着佛塔的圆顶。在其附近的一块浮雕中，一个面容严肃、长着长毛的自然之灵似乎像薄雾一样从石头中显现出来。

砂岩浮雕的中心是标志着佛陀觉醒的菩提树，中央邦巴胡特大佛塔，约公元前150-100年

其他来自印度北部和南部动物崇拜的佛塔浮雕中，你会看到多个人物跪立、祈祷、飞翔——这里自然与超自然之间的界限。早期佛教的公众崇拜，如同万物有灵论的自然崇拜一样，带着一种狂欢的气氛。 除了仪式和游行外，还有食品小贩、熏香摊贩和街头艺人，这在今天印度也可以看到。 这些场合弥漫着兴奋、丰富的气氛——关乎天堂，但也关乎人间。

佛塔浮雕，印度安得拉邦贡图尔地区的阿玛拉瓦蒂大佛塔，公元3世纪

佛陀本人很少出现在其中。关于佛陀的形象在早期佛教艺术中只以符号的形式出现：空王座、燃烧的柱子、脚印或佛塔本身。即使是描绘佛陀生平场景的作品，也是如此。 就好像，在他涅槃之后，再恢复肉身是一种亵渎。

佛印，印度，特伦加纳邦帕尼吉里，公元3-4世纪晚期

佛陀的成佛之路，也成为后世信徒的救赎之路。救赎像艺术一样，是一个普遍的概念，只是细节和维度因地而异。 尽管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展览的特定背景是印度，但策展人约翰·盖伊（John Guy，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南亚和东南亚艺术策展人）避免让人误以为早期南印度佛教和文化是与陆地紧密相连的现象。

在名为“全球背景下的佛教艺术”的展厅中，策展人通过展示两件精美的奢侈贸易品，展示了次大陆与地中海世界之间的长期交流。其中一件是希腊海神波塞冬雕像在公元一世纪罗马的青铜复制品，它于20世纪40年代在印度西部与其他古罗马文物一同被发现，后来保留在当地博物馆。另一件令人惊叹的作品也来自一世纪，是一尊描绘完全裸露且明显妩媚的美女雕像，名为“雅克希”（yakshi，药叉女），它在南印度雕刻，1938年发现于庞贝遗址。

公元一世纪罗马海神波塞冬雕像于20世纪40年代在印度西部发现，后保存在当地的博物馆中。

药叉女象牙雕像，马哈拉施特拉邦，公元一世纪，在庞贝古城的一次发掘中发现。

在罗马与印度同时期的作品比较中，可以看到互相借鉴的痕迹。人物雕像也在犍陀罗（Gandhara）等政治和宗教中心开始广泛流传。直到大约在三至四世纪，可能受到了大罗马和次大陆之间商业海上贸易的推动，这种风格向南传播。

佛陀本人也开始以肉身具象的形式出现。他的形象被雕刻（或铸造）成穿着袈裟的雕像，取代了从旧的自然崇拜中的蛇神和树灵，成为寺庙主要崇拜对象。

佛塔浮雕，上面有保护佛陀的蛇神，安得拉邦纳喀加纳昆达，公元三世纪晚期

展览尾声，几尊印度佛陀像将展厅空间烘托成一种寺庙的氛围。在视觉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展览的叙事和佛教本身的历史都发生了变化。

佛像，印度安得拉邦，公元3世纪

在公元五至六世纪晚期这些佛陀像被制作时，佛教的版图正在发生变化。那时，佛教已在中国和东南亚地区广泛传播； 在六、七世纪，到达了日本。而其在印度本土却逐渐衰微。

婆罗门教（即现在的印度教）的兴起加速了佛教在古印度的衰落。到了12世纪晚期，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人入侵印度时，将那烂陀寺等佛教寺庙夷为平地。尤其是那烂陀寺的图书馆被付之一炬，致使佛教和古印度文明的大量典籍从此消失。这一时期古印度佛教的典章文物几乎丧失殆尽。到13世纪，佛教在其发源地印度已差不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直到19世纪末，在印度沉寂约700年的佛教出现了复兴运动。

佛像，印度安得拉邦克里希纳地区阿卢鲁，公元3世纪

如果你不知道佛教的历史，就很难从展览中那些焕发活力的早期印度佛教艺术中猜出它后来的命运。从艺术创作时代的角度看，很难预知当下人类给地球所造成的伤害。在展览最后一个展厅、富有表现力的佛像间走过，你会感受到人类和神灵的紧密相连，像是与大地、树木、花卉、鸟类交织在一起，此时“现代”像是一种负累。

注：展览将持续至11月13日，本文原标题为《来自印度的佛教艺术:自然与超自然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