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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倒闭回到小县城,我成了侄子的心理咨询师
- 职 业 故 事 -
2023年上半年,我以为回到小县城,可以过上悠哉的慢生活。却不料,我当上了侄子的心理咨询师。从一开始的无措到渐入佳境,我经历了很多失眠的夜晚,也收获了侄子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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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国家双减政策让整个教育行业风声鹤唳,很多教育机构相继倒闭。我在教育行业十多年,第一次感到担忧。
公司是一家在线教育公司,引入风投后,公司的步伐迈得很快,出台新制度,调整产品线,花样层出不穷,内部管理混乱。我所在的运营部,总被销售一线吐槽“只懂烧钱,不懂业务”。公司业绩在政策和疫情的双重影响下,断崖式下滑。
后来,公司业务调整,我和很多同事纷纷失业。
2023年初春节前夕,我背上行囊踏上回乡的路。沉重的心事最后还是包不住,跟母亲坦诚了失业的事。
父母已经退休,跟全中国的父母一样,忧虑儿女的婚姻,担心我老来没人照顾。我毕业开始就在应对他们的花式催婚。一年下来从他们嘴上溜过的相亲对象不下十个。我开始时总是排斥回怼,关系一度很僵。随着年龄增长和心理成熟,我学会了打太极,跟两老的关系缓和不少。
老母亲安静地听完我的诉苦,缓缓地回了一句:“当时毕业你选择留在大城市,没有接受我们给你安排的路。每次说起这事你爸都觉得遗憾。我们都知道你有主见,现在你没工作,找新工作也难。不如在家待一段时间,也可以着重考虑一下婚姻的事。年纪大了,要上点心。你侄子今年高考,有空就多指导他学习。”还是三句不离催婚。我一听到就会下意识地烦躁和回避,但还是耐着性子应了下来。
每次回家,侄子都很黏我。过完春节学校还没开学,每天弟媳和弟弟上班,老父亲固定外出。家里只剩下我和侄子、母亲三人在家。我们有个固定消遣节目,就是叫外卖,一起坐在阳台,喝上一杯热腾腾的下午茶。每次我从房间干活出来,看着侄子帮忙点的奶茶,心里的苦闷就会烟消云散。侄子有心事,也会跟我聊。用他的话说:“妈妈只会骂我,还是姑姑对我好。”
过完春节,我没有急着回到大城市,过上小县城饭来张口的悠哉生活。每天早中晚三餐,一到点,老妈就会像客房服务,准时催我上桌。肚子总在饱着与撑着之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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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朋友的怂恿下,我尝试自己拍视频、剪辑视频,暂时转移焦虑的情绪。买了一套录音拍摄的设备,学习化妆做造型,自己编写文案,对着镜头演讲。花上三四天才产出成品。即使用心准备,拍出来的效果还是不忍直视。眼睛不看观众,表情严肃,表达不流畅,剪辑出来的人像画面时远时近。我很悲催地怀疑之前攒下来的演讲经验都是假的。
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新鲜事,一边应付老妈介绍的相亲对象。日子缓慢地过着。好景不长,这种宁静被打破。4月中某一天,侄子中午下课回来,吃过饭躺在床上,喊着头痛。全家人都慌了,问他咋回事。他捧着脑袋大喊:“脑袋要炸了,不舒服不舒服。我下午不去上课了。”老妈拿来风油精帮他涂抹额头,弟媳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
侄子不停重复着“不去上课”,弟媳和弟弟顺着他的意思安慰他。渐渐地,他脸上的痛苦缓和下来。下午家里人带侄子去医院做磁共振,结果显示脑部正常。医生说:“孩子可能比较焦虑,我开点安定的药给他。如果睡眠不好,可以吃点。但还是不建议多吃。平时要多留意他的状态,开导他。现在孩子学习压力大,有很多孩子都有心理问题,做家长的要警惕。”
侄子今年6月份高考,他在外人看来,是个不算聪明但十分勤奋的孩子。平时读书,不需要父母督促,自觉地窝在房间看书,节假日也不愿意出去。上学期间基本独来独往,没有要好的同学。老师对他的评价是,听话、有点孤僻。
这几年社会新闻时不时报道孩子考前抑郁、自杀的事。侄子之前很少让家里人操心,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我们都忽略了他需要的家庭教育和生活技能。医生的话让家里人感到担忧。接下来几天,侄子都休息在家,不愿意去上学。
过了一个周末,侄子的状态还是比较低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他对我说:“姑姑,我脑袋很乱,看到试题就不想做,总控制不住胡乱写答案。我不想去考试,随便在家找份活干就可以了。”话音落下,把我吓住了。那双无神的大眼看着我,传递出纠结、无助、恐惧的情绪。我虽然读了很多心理学的书,但现实中面对这种情况竟不知所措。
我站起身倒了杯水喝,让自己慌乱的心平静下来。挑战他道:“如果你不考试,就拿不到文凭,将来要到工厂做苦力活,可能会听到别人的嘲笑,你愿意吗?”他毫不犹豫地回我:“不愿意。”我接着追问:“那你需要怎么做?”“考试。”他的眼神是坚定的。
我看到有效果,继续问:“离考试还有两个月,你为这个准备了十多年,就像我们百米赛跑,就差最后压线的十米了。你甘心放弃吗?”“不甘心。”仿佛有东西冲破迷雾,心里的枷锁哐啷被打开。侄子好像想通了,他悠悠地说:“姑姑,我会考试的。”得到想要的结果,我心里舒了一口气。
“你不用逼迫自己一直做题,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这段时间给自己的脑袋放个假,不想做的时候就不做,想做再拿笔。可以去听听你喜欢的英文歌,做你想做的事情。好吗?”他点了点头,我们达成了共识。
过了两天,终于挖出事情的原委。从老师处得知他之前在学校作为班干部,给同学发错东西,被某个同学嘲笑“愚蠢”,自尊心受挫,觉得自己没用。听到这个原因,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的小孩太脆弱了。”高考的压力碰到一根稻草,就可能被压垮。接下来,我陪着他到处玩,看电影。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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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平日只有我在家,自觉担负起侄子的辅导工作。每天早上我会做一件事,走到侄子跟前跟他打招呼:“今天心情怎么样?”
这句话让他逐渐吐露心声:“姑姑,我害怕考试找不到教室。我害怕读大学不会坐地铁,找不到回家的路。”“姑姑,我昨晚又想到了跳楼,坏人投毒,很害怕。”
我深深感觉到他想抓住救命稻草的无助,不知如何抑制这些负面想法的发生。我只能暂时安抚,跟他不停洗脑讲道理,他懵懂地点头。
一天早上,我起床便听到楼下弟媳的哭声。后来母亲跟我说,弟媳抱着侄子哭,边哭边安慰侄子不要害怕去大学,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着他。我听下来,有些苦涩。父母都希望孩子好,但不知如何去让孩子变得更好,只有用最笨拙的方法来表达深沉的爱。
面对侄子的问题,我显得很吃力,除了跟他讲道理,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我意识到,这不是我十多年职场经验能解决的问题,虽也曾帮同事缓解过职场焦虑,但对小孩子的焦虑却是一头雾水。找来一些关于青少年心理的书籍来补课,求助心理咨询的朋友。
心理咨询师的朋友听说了情况后,说道:“你侄子从小到大没单独出去过,上下学都是家里人接送,对外面的世界认知不足,产生恐惧,对家里人有着严重依赖。这是很多孩子会得的心理障碍,判断这是一种分离焦虑。”接下来,我按照朋友说的方法,尝试对他进行认知行为疗法的干涉。
针对他找不到路的担忧,我用逻辑进行了挑战,告诉他找不到路是不存在的。又手把手教他如何找路。然后,每天布置一个任务给他,让他单独出去完成。第一次,弟弟和弟媳都担心他出去遇到危险,尾随他,回来的路上跟丢了,急匆匆给我打电话问侄子是否到家。我给侄子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虽然相信,也免不了着急。幸好一个小时后他安全到家了。
一天晚上,父亲提醒我说:“你要跟你弟弟商量,毕竟孩子是他的。过多干涉,有可能会让他反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忽略了弟弟和弟媳的感受。我跟弟弟沟通了我接下来的计划,他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听你的。”那种无力感弥漫在空气中。
随后几天,我每天换不同的地点,范围由近及远,让他出去帮我买东西。他刚开始不懂得如何去,我告诉他导航、打车的操作。每一次都顺利完成。弟弟和弟媳从开始的亦步亦趋到后来的不干涉,完全放手由我去折腾。
有一天我让他帮我去一个几公里外的陌生地方帮我买奶茶。先指导他在某团平台上找到这家店的地址,然后让他下载了某度地图,按照导航走。两小时后他回来了,说道:“我刚开始下楼到路边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打开导航后,逐渐就有了感觉。”半懂不懂的状态竟也完成了。
一个星期后,他已经不排斥独自出门了,也正常回到学校上课。中午下课面带笑容,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生活重新回到正常。
训练还在持续中。一天晚上,我跟弟弟因为上下课接送的事对峙,毫不相让。我狠狠地对弟弟说:“他已经19岁,是成年人了,不是9岁的小孩。个头178公分,比你还高。上下课自己可以回家了,要相信他。保护得太好,只会更脆弱。你也不想养他一辈子吧。我们都会老,该让他独立了。”
我把这些时日的怨气一吐为快。作为父母只懂得一味宠溺,不懂得教育孩子,这是最大的失职。我作为外人,真不想管那一家子的事,好几天晚上都失眠。但每每看到侄子无助的倾诉,又无法放手。
6月高考前一天,幸得老天眷顾,考试教室公布,就在原来就读的学校。侄子欢快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调侃他道:“事实证明,不会找不到教室的。听姑姑的没错。”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高考结束后,我以为侄子症状已经好全。不料有一天,他说:“姑姑,我不想读远的学校,我不想读大学。”又是一个惊天炸弹。我只能再次把行为训练拾起来,增加他在外的独处时间,让他找书店或咖啡店待着看书,或者逛街,做任务。
2023年上半年,我以为回到小县城,可以过上悠哉的慢生活。却不料,我当上了侄子的心理咨询师。从一开始的无措到渐入佳境,我经历了很多失眠的夜晚,也收获了侄子的进步。
这是一个意外,但也让我在陪伴中了解到做父母的不容易,认识到家庭教育远比做一份工作来得艰难。用宝妈朋友的一句话来总结:工作是谋生的手段,可以放弃和更换。孩子的教育是影响终生的使命,无法放弃,只能勇往直前。
原标题:《公司倒闭回到小县城,我成了侄子的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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