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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我在荆州的童年记忆

2018-09-02 12: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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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高子童

长江被漫无目地牵引到这个叫做荆州的地方,往东往西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钟灵毓秀的山,只有来去滔滔的水。江水润泽且慰藉着这一方土地。

这一天是1998年6月21日, 夏至,也是我的生日。早早地我便起了床,期待着生日的惊喜。和往常一样,由爷爷骑车把我送到幼儿园。可这天天气并不好,乌黑的云朵由宽至窄,尾端一片昏暗,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囫囵的影子。爷爷说;“‘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这怕是要落雨了。”我不开心地坐在后座上想着我的生日礼物。很快便到了幼儿园。天空果然下起了微微细雨,洒在布满青苔的石头上,那些巨大的石头似乎被一团邪恶的青色裹挟,不见天日。

7月,幼儿园放假了,但天气却一直没有放晴。我天天或是呆在家里看西游记,或是约上小伙伴去江津湖打水漂玩儿。我们互相打闹着来到江津湖边,湖里的水已经涨到很高了,湖边的柳枝疲乏地摊在水面上,知了有气无力地叫唤着,像是被这湿热的天气喑哑了喉咙。水面却亮晶晶的,发出熠熠的光彩。雨水扫过湖面有好看的样子,像是鲛人的鱼鳞浮动着七彩的魅影,又像是冰淇淋上的褶皱,让人忍不住想要舔上一口。

整个7月爸爸都是早出晚归的,我问正在阳台择菜的妈妈, “你爸爸去巡堤了。”妈妈专心择着手里的菜,没有抬头看我。“什么是巡堤?”我满心疑惑地伏在妈妈肩膀上问道。“就是检查大堤上有没有洞洞,要是发现了,就赶快请警察叔叔把它堵起来”,“什么洞洞,就和童童牙齿上的洞洞一样吗?大堤是不是和童童一样吃多了糖,长了蛀牙?”我捂着脸,耳畔响起牙科阿姨手里的电钻声,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妈妈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当然不是了,大堤要是有洞洞,长江里的水就会没过大堤淹到我们家里来。”“那可就太好了,那我们就可以像小红和小黑一样天天在水底游泳,还可以像猴哥他们一样,骑在老龟爷爷的身上。”我不禁欢呼雀跃。妈妈打了我脑袋一下。“这孩子,整天净说些蠢话。”便走进厨房烧饭去了。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屋檐上的雨帘,我爬到凳子上用手兜住落下的雨水,心里想着,快下快下,再下大点吧!最好把大堤冲出一个洞来。这样我就可以去水里去找善良的鲤鱼精玩啦!还有美轮美奂的龙宫和好多虾兵蟹将。

这一整天我都想着白天里妈妈说过的话,到了夜里也迟迟没有睡着。爸爸回家时已经很晚了,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半眯着眼躺在床上,不敢发出声响,爸爸走进我的房间,在床头放了一包糖,轻轻掩上了门,我翻过身,月光透过不太遮光的窗帘,一只白兔正静静地端坐在一张红色的地毯上。

雨水继续拢身而下,更迭着时间,却从未改变自身的肆虐。妈妈和奶奶禁止我出门撒野,我便天天在家看着电视打发时间。爸爸把熊伯伯和一帆哥哥带回家的那天,是8月里一个平常的日子,电视里正演着乌鸡国的桥段。爸爸说他们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父子俩都是满脸愁容,各自穿着一双开了口子的黑色雨靴。

晚饭后,我坐到一帆哥哥的旁边,递给他了一颗奶糖,他没有接,只是说了一声谢谢,“一帆哥哥,你家住在哪里呢?”“公安。”是在江的那一边吗?我爸爸经常去公安出差,听他说要坐船?”“是。”

“那公安有什么好玩的呢,和这里一样有中山公园吗?有动物园和旋转木马吗?”

“没有,但我们那里有可漂亮的油菜花,春天的时候真个村子都是花的清甜,等到夏天结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榨油,可香了!”说到这里,一帆哥哥扬起了头,眼睛里跳耀着明显的光彩。

“那你们为什么要来这边呢,等雨停了,我们要我爸爸带我们动物园一起看猴子,划船去,可好玩了。”我不服气地争辩道。

“这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家那里现在人人都划着船在村子里捞宝藏,我们把矿泉水瓶绑起来做成衣服在湖里游来游去,有时候还能游到人家的屋顶上去呢。”哥哥越发神气了。

“这也太棒了,下次我也去你家玩好不好?”

“嗯”,他接过我手里的糖果,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墨绿色的弹珠送给我,亮亮的,像楼下毛奶奶家猫咪的眼睛。

所以说小孩建立邦交其实并不困难,无需雄辩滔滔的口才,也不用策无遗算的谋略,一粒糖果一颗弹珠便能成为最好的契约。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说来也是神奇,一帆哥哥来我家的第二天雨便停了下来。我带着一帆哥哥下楼去找小伙伴们玩。爷爷则天天守着电视,不准我换台,说是总理来到了荆州,爷爷说国家真关心我们呀,爷爷说时局真好呀,爷爷说解放军是亲人呀,爷爷总是看着就激动地多喝了一盅酒。爷爷说,这八次都熬过去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帆吶,公安保住了,荆州也保住了,你马上就可以回家咯。我紧紧的拉着一帆哥哥的手,仇视地看着电视机,我可不希望我的一帆哥哥离开,但又急切盼望着哥哥带我去看油菜花开遍的田间地头,以及孩子们穿着塑料瓶游过屋顶寻觅宝藏的场景。

用金乌箭簇这样的词来形容时间太过分,但这个暑假也还是匆匆的过去了。我开始回到幼儿园,但心心念念的全是一帆哥哥以及他带来的闻所未闻的故事。我总是一回家就腻着一帆哥哥,给他这讲一天的生活。好不容易熬到周末,爷爷笑眯眯的告诉我“童童,明天我们一起去街上送亲人。”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哥哥也对我摆摆头。但隔天我们很早就醒了,但我们到时,江津路上人已然人山人海,爷爷把我扛在肩膀上,熊伯伯也抱着一帆哥哥,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恳求爷爷再近一点,爷爷也努力的往前凑了凑,但收效甚微,不一会儿,前面的人嚷着,来了来了,人们的情绪如同除夕的爆竹,被一句话就点燃了引线,瞬时噼里啪啦了起来。我远远地看到有车缓缓驶来,车里全是胸前系着红花的解放军叔叔,绿油油的军装就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大树,愈发苍翠蓊郁。夹道的民众将鸡蛋水果和鲜花一个劲地往车上扔。道路两岸的人潮涌动,我看到好多人眼眶红了,眼睛里都溢满了泪水,甚至啪啪地落在地上,我也忍不住着这情绪的感染,跟着人群嚎啕大哭起来。

回到家里,奶奶和妈妈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饭,我和一帆哥哥早已饥肠辘辘,丢掉了早前的失落。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春风一起,千里沃野,哥哥家的油菜花开遍了整个公安,密匝地连成一片,我们在田垄上奔跑,鞋上溅了几点春泥。

天色蒙蒙亮了起来,妈妈打开了窗,天空一片蔚蓝,没有一丝多余的云朵,风是牛奶一样黏稠的白,吹过天空,向浪涛一样涌动,树木展开枝桠,朝天空生长,金黄色的光铺满了床单。阳光洒在我的脸上,温和柔软,就像哥哥家的油菜花一样美好。

那天我从幼儿园回来,却被告知,一帆哥哥已经回家了,电视里仍在播放着欢送的景象,他们穿着绿油油的迷彩,像一株株佝偻的树。我完全打不起兴趣,吵嚷着要看猴哥,爷爷奶奶拗不住我,只好换台,可故事已放到结尾,只剩下那首熟悉的主题曲。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本文选自《九十年代回忆录》,向度文化出品/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简介】

高子童,1994年生于湖北荆州,现求学于天津,大四工科女。热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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