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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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中包括不确定和永恒这一强烈对比。

文、图 | 李雨航, 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誓言是世界各地的普遍现象，对它的研究使我们可以追溯不同文化中极为古老的传统。历史通过誓言和违背誓言产生、被改写，话说出口具有神圣的特性，也经历着世俗化的过程。

誓言仪式中同时包括不确定和永恒，这一强烈对比吸引着我，在巴黎高等实践研究学院的研究课题也与此相关。每当翻到文献对不同文化中的誓言仪式的描述我都会记录下来，它们有些颇为零碎，有待严谨的考证，但从多元的盟誓仪式中，可以看到在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神圣的场域、神明的判决、巫术的理解有共性，这背后也许体现着人类不言自明的心灵经验。

具体来说，盟誓常见于司法判决，是用来寻求真相的主要手段，一方发誓指责另一方的过错，另一方通过发誓自证清白等等。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会使用自己定义的神圣物品、在自己定义的神圣场域和合适的时间段起誓。

主要分布在印度东部比哈尔邦、西孟加拉邦和奥里萨邦的桑达人(Santāl)，他们的发誓者不声不响地走到村长面前，右手触摸放在地上的一根竹子或一把米，发誓：“在神明面前，我发誓没有拿任何东西。”竹子象征着宣誓人的血统，大米代表丰收，如果他作伪证，房子将永远被剥夺。发誓前一天也不能发生性关系，这样起誓才能在纯洁的状态下完成。

生活在印度东部的桑达人

对生活在非洲中南部的阿坎人(akan)来说，宣誓（ndaa）在司法程序中至关重要。法国历史学家Claude Hélène Perrot在研究中写到，阿坎人发誓时有固定不变的仪式，而且他们只在特殊情况下才这么做，认为发誓就是说“不该说的话”。被告通常会被带到酋长面前，以便后者立即对他进行判决。但即便被判定无罪也要因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支付一笔款项（aseda sika）。

Claude Hélène Perrot还指出阿坎人的誓言有两种，一种是在星期六发的誓，它们都和非常重要的事有关。伟大的酋长奥塞图图（Osei Tutu）在一个周六死于敌人伏击，尸体至今下落不明。人们不愿提及那个致命的星期六，如同不愿意发誓，于是将这个日子与伟大的誓言联系起来。第二种誓言与土地相关，更准确的说是以埋葬普伦佩（Prempeh，引申意为国王）的大地起誓。

阿坎人

对生活在坦桑尼亚的乞力马扎罗山脚的查加人(Chagga)来说，誓言和神判（ordeal）仪式也是司法程序中重要的一部分。被指控的人要在仪式中发誓自愿吞下用马钱子煎制的毒药以证明自己清白。

他们也会用诅咒罐，也就是一种有人形的粘土器皿，来判断事情的真实性。查加人相信按照特定的方式敲击或摇晃诅咒罐时，它会被赋予杀人的力量。判决仪式上，每次证人陈述后都必须抓着酋长的手，然后触摸他的额头——他们相信首领的手和额头能赋予誓言神力，让它成真。接着念叨咒文、摇动诅咒罐，发誓：“如果说了谎，愿首领的额头所召唤的神力杀了我。”查加人非常恐惧这种仪式，没人敢说假话。

查加人的传统茅草屋

尼亚姆韦齐人(Nyamwezi)也是坦桑尼亚的族群，生活在西部。Nyamwezi一词的意思是"月亮的人民"，是沿海居民给他们起的，表示尼亚姆韦齐人来自月亮落下的地方。法国人类学家Serge Tcherkezoff在研究中列举了尼亚姆韦齐人的两种发誓方式。一种是用稀释的面粉（lwanga）和啤酒，前者是家庭祭祀的基本要素。宣誓者（mlahizi，被告）准备好啤酒，通过村里的长老（banamhala）邀请他的控诉者（mlahilirwa）。宣誓者手持装满稀释面粉的白色杯子上前迎接控诉者。他先喝一口，再把它洒在对方身上，然后两个人进屋喝酒，达成和解。

第二种，双方事先已经确认，要通过长老的调节达成和解，相关仪式的日期也已经确定。当天，双方各自传唤他们的证人。被告带一只山羊（mbuli ya mlahi）用于祭祀，在长老的陪同下去控诉者的村庄。山羊被摊在村子中间的地上，宣誓的人拿着山羊头，控诉者拿着后腿，长老用刀从腹部切成两部分，并念念有词：Mwikondere，mlahi gwamala，即让我们和解，纠纷不再存在。有时，山羊被铜手镯代替。双方都拿起铜手镯，一边拉，一边把它掰成两截。

为了实现和解，还有一种仪式，当地人称之为kwisanja mu kuzimu，即“在地下开会”。双方在十字路口挖一条隧道，两人分别从两头开始，连通后从一个洞口赶进山羊，被告则从另一个入口进入。遇到山羊时把稀释的面粉撒在它的嘴上，然后承认自己的错误，请求宽恕与和解。这样，所有的冲突都得以避免，双方也达成了和解。

尼亚姆韦齐武士

莫夫人 (Mofu-Diamaré)生活在喀麦隆北部山区。他们认为邪恶的巫师没有大脑，而是只有一副空头骨，有翼的昆虫以其为家。如果被指控为害人的巫师，想要证明自己清白的话，就要借助超自然的力量。他们会发誓：如果有罪，灾难就会在一定时间内（10天、4个月，更常见的是1到3年）发生在其身上，可能是生病、事故、蛇咬或其他野生动物袭击等。如果没有发生，清者也就自清了。

法国人类学家Jeanne-Françoise Vincent记录到1971年时，有位年轻妇女被人怀疑施巫术。酋长让她吃库里（kuli）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种常见于西非的豆科植物油炸后是当地许多原住民部族的零食，但在仪式上，它被赋予了神力。嫌疑人发誓：“如果我脑子里有昆虫，如果我伤害了邻居，愿库里杀了我。”

制作库里

巴雅人(Gbaya)今天约有五千人，分布在中非共和国西南部的40个村庄。他们以白蚁丘kusi或一种叫ngombé的树起誓。前者常用作炉石，后者是非常好的燃料，它们都是生命的象征。寻找这种树是婚后男性要为女方父母完成的工作，因此也代表着联姻和联盟。用它们起誓可以展现发誓者的真心。

他们也相信祖先生活在一个与生者平行的世界中，誓言涉及死亡、土地等事时便以埋葬在大地中的逝者起誓。更有力的是以过世的父亲或母亲起誓，他们的离世带来无可争议的痛苦。巴雅人认为最苦是孤儿，父母离世意味着一种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关系结束——他们以受苦为代价发誓。

20世纪初的巴雅勇士

李雨航

现就读于巴黎高等实践研究学院，《盟誓收集The Oath Collection》从2020年年底起断断续续在个人公众号“等等诗等等”上连载

原标题：《原住民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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