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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思想周报丨哥伦比亚政治困局;西班牙大选中的极右翼势力

卢南峰
2023-07-24 12: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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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比亚左翼总统的政治困局

2022年8月7日,古斯塔沃·佩特罗(Gustavo Petro)接替前任总统伊万·杜克·马尔克斯(Ivan Duque Marquez),成为哥伦比亚历史上首位左翼总统。而在其执政将满一周年之际,佩特罗深陷政治困局。

2023年7月20日,美国华盛顿分析机构史密斯研究及评级(Smith's Research &Gradings)首席经济学家斯科特·麦克唐纳博士(Dr. Scott B. MacDonald)在《国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网站发表评论文章,分析佩特罗当前面临的重大政治阻力与丑闻,并对其在困局中可能诉诸的民粹主义行动表达了忧虑。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0日,哥伦比亚波哥大,哥伦比亚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在国会上发表讲话。

麦克唐纳将佩特罗近一年的执政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始于2022年8月佩特罗上任,他推动了关键政策,并希望中左翼政府将帮助哥伦比亚走向一个更加和平、绿色和经济公平的未来。第二阶段始于2023年4月医改法案未能通过,随后内阁改组,其他改革法案也未能通过。6月,佩特罗的两名核心盟友——前幕僚长劳拉·萨拉比亚(Laura Sarabia)和驻委内瑞拉大使阿曼多·贝内代蒂(Armando Benedetti)爆出丑闻,两者被控滥用权力和非法窃听,打得政府措手不及。

麦克唐纳认为,佩特罗在2022年的胜利振奋人心。作为M-19的前成员、哥伦比亚左翼的旗手、首都波哥大的市长,他鼓舞了许多年轻的选民和其他边缘群体,他们厌倦了中右翼和保守政府,这些政府腐败丑闻缠身、侵犯人权,并以强硬的方式处理该国持有武器的激进左翼。佩特罗被视为哥伦比亚的新型领导人,他将整顿国家政治,制定进步议程——其中包括裁减国家的煤炭和石油部门,推行更环保的政策,并将国家导向社会经济正义(socio-economic justice)。

佩特罗上任后的第一项举措是组建了一个政治基础广泛的内阁,通过了一项税收改革法案,并达成了一项协议——从牧场主手中购买土地,并将其分给没有土地的农村人口。与此同时,他成功地将该国现存最大的武装革命和贩毒组织哥伦比亚民族解放军(ELN)带到谈判桌上,作为其“全面和平”政策的一部分——这是一项雄心勃勃的计划,旨在最大限度地减少暴力、保护平民,并解散该国的许多武装团体。他还在2022年恢复了与委内瑞拉马杜罗政权的关系,这是一个寻求边界正常化和改善贸易方向的重大变化,与其前任总统伊万·杜克的做法截然不同。

第二阶段大约从2023年4月开始,此前他的医疗改革方案未能在该国国会下院获得通过。作为回应,佩特罗带领他的政府向左转,他以左翼人士取代了七名内阁成员,试图重振其改革计划。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亲市场的、在国际上受人尊敬的财政部长何塞·安东尼奥·奥坎波(Jose Antonio Ocampo)的离职,他被该国的左翼视为对中右翼和右翼的安抚,而奥坎波早先的支持对国会通过立法至关重要。接替他的是波哥大的前财务主管、佩特罗的亲密盟友里卡多·博尼拉(Ricardo Bonilla)。

内阁改组非常关键。佩特罗在第二轮投票中勉强赢得50.47%的多数票,其政党和盟友未能在国会两院获得多数席位,让他再也不能依靠政治上更加广泛的内阁通过其立法。虽然佩特罗似乎有意让一群在意识形态上更具凝聚力的人围绕在其身边,以更大的活力推动其议程,但这导致了国会的合作减少和潜在的僵局。

在内阁改组之后,佩特罗政府在6月初受到了丑闻的打击。幕僚长劳拉·萨拉比亚指控她的保姆马瑞尔比斯·梅扎(Marelbys Meza)从她的公寓偷走了一个公文包里的大笔现金。梅扎告诉媒体,她于2023年1月被带到总统府附近的地下室,被迫接受了测谎仪测试。

丑闻迅速发展成更大范围的混乱:涉嫌非法窃听——佩特罗此前曾对此表示不满,一名涉嫌参与窃听的安全官员疑似自杀,驻委内瑞拉大使阿曼多·贝内代蒂向萨拉比亚泄露的充满咒骂的音频,以及贝内代蒂提出的(后来撤回了)对竞选资金违规的指控。让这桩丑闻变得更加复杂的是,梅扎似乎一直处于贝内代蒂和萨拉比亚之间激烈权力斗争的中心。贝内代蒂是保守派的主要权力经纪人,在选举期间与佩特罗结盟。萨拉比亚曾在贝内代蒂手下工作,后来领导了佩特罗的竞选活动。在司法部长办公室宣布对此事展开调查后,萨拉比亚和贝内代蒂双双被免职。更糟糕的是,佩特罗和他的司法部长弗朗西斯科·巴博萨(Francisco Barbosa)关系紧张,总统指责巴博萨,认为他是由前保守党政府任命的,反对他的“变革”议程。

佩特罗还面临着其他法律麻烦。有指控称,他的儿子尼古拉斯·佩特罗(Nicolas Petro)可能将对其父亲竞选活动的捐款留作个人用途,据称其中一些捐款来自一名前毒贩,而总统的弟弟胡安·费尔南多·佩特罗(Juan Fernando Petro)可能从该国的贩毒集团那里接受了资金。两人都否认了这些指控,但司法部长办公室表示正在调查此事。如果事情没有转机,这一事态发展只会增加佩特罗的风声鹤唳感,并进一步加剧其支持者和反对者之间的两极分化。他的支持者认为这是反对总统的阴谋的一部分。

这一丑闻打击了公众的信心,最近的一些民意调查显示,佩特罗的支持率约为33%,反对率略高于50%。而在他当选时,其支持率为56%。与此同时,佩特罗的改革议程停滞不前。今年6月,一项规范大麻购买、销售和分销的法案在参议院以微弱优势失败,而一项劳工改革法案因国会下议院委员会成员未能达到法定人数而被搁置。另外两项改革——养老金和医疗——的命运仍悬而未决。

哥伦比亚将何去何从?麦克唐纳引述《经济学人》的说法:佩特罗首先将自己视为一名左翼人士,他“相信自己注定要将国家从保守派精英手中解放出来”。众所周知,他热情、喜怒无常、冲动,而且在发生争执后倾向于激化矛盾,而不是和解。佩特罗的政治个性可能会受到严峻考验。经济增长低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3年实际GDP增长为1.0%)和高通货膨胀(食品价格也反映了这一点),民众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虽然连续第三个月放缓,但以哥伦比亚的标准衡量,6月份的通货膨胀率仍然很高,达到12.13%。

但这还不是全部。“保姆门”给了佩特罗的政敌可乘之机,他被描绘成一个伪君子,而且公众对城市和农村地区日益增长的不安全感也有一定程度的不满。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风险是,佩特罗可能会把注意力从政党政治上转移开,并寻求直接向人民提出改革方案,希望他们的支持,从而迫使国会采取行动。

对民主进程的失望引发了人们的担忧,即佩特罗可能会寻求以一种更加专制和民粹主义的方式执政,就像萨尔瓦多总统纳伊布·布克勒(Nayib Bukele)一样。越来越多的拉美人民对其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和根深蒂固的政治精英腐败感到沮丧,他们认为布克勒的民粹主义做法以及对法律和秩序的强硬立场是积极的。在担任波哥大市长和总统候选人期间,佩特罗确实鼓吹民粹主义变革,尽管他是否真的会采取措施,破坏可以制约其权力集中的机构的自主权,还有待观察。

民意调查并没有给佩特罗任何安慰。根据6月底公布的一项Invamer民意调查,70%的哥伦比亚人认为他们的国家行进在错误的轨道上,79%的人认为经济状况不好,74%的人认为腐败率有所上升。这对佩特罗来说当然是个坏消息,但他并不孤单。哥伦比亚国会的不满意率为74%,最高法院为60%,媒体为58%。被认为最不受欢迎的机构或团体是民族解放军,不满率为89%。

尽管佩特罗政府面临着挑战,但政治右翼乐于怂恿佩特罗进一步左倾,把他塑造成与委内瑞拉的查韦斯和马杜罗一样的激进分子,麦克唐纳认为后者是委内瑞拉经济崩溃和700万委内瑞拉人口外流的主因。此外,与民族解放军的和平进程仍然存在争议,有很多批评者。2023年10月,哥伦比亚人将在州长和地方选举中投票。通过拖延佩特罗的改革,刺激他变得更加激进,右翼可以声称他是一个无能的领导人,并自我标榜为维护法律、秩序和经济增长的力量,并着眼于下一届全国大选。

麦克唐纳在最后部分展望了哥伦比亚的未来。他认为,哥伦比亚的民主状况对拉美其他国家和美国都很重要。不仅是古巴、尼加拉瓜和委内瑞拉,中美洲、秘鲁、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的大部分地区也令人担忧。阿根廷正处于经济危机之中,可能会在2023年10月举行有争议的选举。墨西哥的前景也在恶化,总统安德烈斯·曼努埃尔·洛佩斯·奥夫拉多尔(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压制了批评人士的声音,干预了该国独立的选举机构,并扩大了军方在经济中的作用。

麦克唐纳认为,虽然美国迫切需要与哥伦比亚保持建设性关系,但两国之间的政治分歧显而易见,特别是佩特罗对委内瑞拉的政策。2023年4月,在哥伦比亚主办的拉美、欧洲和北美会议上,佩特罗拒绝会见委内瑞拉反对派领导人,并持续呼吁解除对委内瑞拉的制裁,两国关系恶化到了一定程度。

麦克唐纳最后写道,哥伦比亚的民主面临压力,人们对关键机构的信心正在下降,政府政策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这个国家似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厌倦了政府的变革。这个国家的领导人喜怒无常,但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民主制度中努力,他曾担任国会议员、参议员、波哥大市长,并在2022年成功当选总统之前两次竞选总统。此外,哥伦比亚的政治稳定以前也曾受到革命运动、1948年波哥塔佐(Bogotazo)等民粹主义起义和贩毒集团的挑战。它经受住了每一次风暴,这次也可能会再次挺住,但随着佩特罗政府日益陷入困境,存在相当大的下行风险,不能排除新一轮社会动荡的可能性。

西班牙大选中的极右翼势力

西班牙大选于2023年7月23日举行。7月20日,英国前首相戈登·布朗(Gordon Brown)在世界报业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网站发表题为《西班牙为谁投票》的评论文章。他认为,这场大选可能为佛朗哥去世后的首个极右翼政府的组建铺平道路,保守的人民党(Popular Party)和极端民族主义、反移民的Vox之间正在形成的联盟,将助长整个欧洲的极端本土主义运动。

布朗写道,西班牙周日举行的大选不仅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也关系到欧洲的未来。如果西班牙工人社会党党魁、总理佩德罗·桑切斯(Pedro Sanchez)败选,极右翼的Vox可能会从街头煽动者变成议会权力,如果Vox和人民党如人们普遍预期的那样组建联合政府,这将标志着西班牙自1975年佛朗哥去世以来对极右翼政治家长期厌恶的终结。

如果Vox成为西班牙政府的一部分,其令人心寒的、极端民族主义的、反LGBTQ的、反女权主义的、反移民的议程将把欧洲进一步推向右翼的深渊。西班牙中右翼保守派对Vox的投降将在整个欧洲大陆引起反响,尤其是考虑到西班牙最近担任了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西班牙中右翼保守派传统上拒绝与极右翼结盟,但现在迫切希望重新掌权。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1日,西班牙马德里,西班牙首相佩德罗·桑切斯参加大选前最后一场竞选集会。

西班牙保守派和极右翼政党之间的结盟导致了一场以文化战争议题为主题的竞选活动。耸人听闻的Vox宣传妖魔化了移民、同性恋和女权主义者,将桑切斯和他的政党描绘成国家的敌人。人民党主席伊莎贝尔·迪亚斯·阿尤索(Isabel Diaz Ayuso)给她的政治对手贴上了“共产主义者”的标签。为了唤起人们对西班牙内战前和内战期间西班牙各地反教权暴力的记忆,她甚至指责反对派想要烧毁天主教堂。

在回应中,桑切斯将即将到来的选举描述为西班牙民主未来的生存之战,此前西班牙工人社会党在5月的地方和地区选举中表现不佳。在竞选的最后几天,工人社会党的前首相何塞·路易斯·罗德里格斯·萨帕特罗(Jose Luis Rodriguez Zapatero)加大了赌注,声称“中右翼已不复存在”,只有极右翼,而抛弃了中间路线,人民党“已经消失了”。阿尤索已经对这样的攻击做出了同样的回应:“当他们称你为法西斯主义者时,你知道你在做正确的事情。”

除了针对公民权利,西班牙右翼分子还把目光投向了拒绝地区自治。多年来,Vox一直提议取缔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民族主义政党,在桑切斯领导下相对平静的多年后,一个分裂的西班牙可能会见证分离主义运动的复苏。

右翼对文化战争的拥抱是一种蓄意的策略,目的是掩盖他们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对生活水平和社会公平构成的威胁。人民党的议程,直接取自里根-撒切尔的剧本,旨在废除西班牙目前的财富税,大幅削减个人所得税,将国家公用事业私有化,削减社会保障。当英国前首相利兹·特拉斯(Liz Truss)在2022年试图实施类似的过时议程时,她差点让英国经济陷入困境。

布朗表示,与此同时,人民党对文化战争议题的关注旨在转移人们对桑切斯及其联合政府的经济成就以及绿色议程的注意力。自2018年上任以来,桑切斯政府在减少西班牙高度不平等和贫困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

此外,桑切斯成功地促成了一项由工会和雇主支持的稳定通胀的工资协议,要求2023年工资增长4%,2024年和2025年工资增长3%。目前,该国是欧元区增长率最高、通胀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如果再次当选,桑切斯将专注于住房,他认为这是西班牙未来十年的“伟大国家事业”。他还提出了新的保健保障,包括专科门诊咨询的最长等待期为60天,青少年和15岁以下儿童的心理治疗最长等待期为15天。

西班牙远不是唯一一个受到极右翼崛起威胁的欧洲国家。在整个欧洲大陆,极右翼政党越来越受欢迎,促使原本温和的政党采取极端立场。

在德国,本土主义的德国新选择党(Alternative fur Deutschland)在民意调查中的支持率正在上升,它正在将基督教民主联盟及其巴伐利亚姊妹党基督教社会联盟进一步推向右翼。在芬兰,极端保守的芬兰人党与中右翼组成了联合政府,迫使其推行强硬的反移民政策。从瑞典到奥地利的其他西欧国家也可以观察到类似的模式,明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可能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意大利总理、意大利兄弟党(Brothers of Italy)领导人乔治娅·梅洛尼(Giorgia Meloni)比贝尼托·墨索里尼以来的任何一位领导人都更加右翼。

欧洲极右翼运动之间出现的共生关系得到了美国富裕盟友的支持。2022年9月,波兰执政党“法律与正义党”(Law and Justice)、斯洛伐克前总理罗伯特·菲科(Robert Fico)领导的民粹主义者、斯洛文尼亚前总理亚内兹·扬沙(Janez Jansa)领导的极右翼运动等16个欧洲本土主义政党的代表齐聚迈阿密,参加全国保守主义大会(the National Conservatism Conference),主旨发言人是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他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也是唐纳德·特朗普的模仿者。

佛罗里达会议与该组织于2020年2月在罗马大饭店广场举行的另一次极右翼峰会惊人地相似,就在新冠大流行之前。与会者希望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度会议之外建立一个极右翼的替代方案,他们支持民族主义、传统和核心家庭,将其作为抵御“全球主义者”摧毁欧洲国家及其各自文化的企图的堡垒。正是在这次集会上,梅洛尼概述了她的议程,最终引起了意大利选民的共鸣,即“捍卫民族认同和民族国家的存在,这是捍卫人民主权和自由的唯一手段”。

布朗最后写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不太可能的全球反全球化联盟的每一个成员都声称为自己国家独特的文化遗产说话,并希望摆脱国际纠葛,同时使用相同的“我们对抗他们”(us-versus-them)的仇外言论来煽动本土主义者的恐惧。175年前,卡尔·马克思曾预言欧洲会出现幽灵。然而,今天,它不是马克思所希望的共产主义的幽灵,而是民粹民族主义的幽灵。西班牙大选的结果可能突显出这一威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责任编辑:龚思量
    图片编辑:张颖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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