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亲爱的小动物 | 散文

【导语】

没等我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母鸡“咯咯咯”的叫声，我回过头，看到母鸡充满感恩的眼神，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小动物的情感。我心里陡然生出一阵痛楚，我也不知从哪里看出来这只母鸡是第一次当妈妈，我担心明天、后天它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吗？我在胸前画出一个十字，祈祷老天爷多加关照。无宗教信仰的我，那天怎么会做出这个动作，自己也没弄明白。

亲爱的小动物

文|重来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有过与动物近距离接触的体验吧。时至今日，连动物园都没去过的人恐怕不多见。如果你喜爱旅游，那机会就更多，许多旅游景点有半家养半野生的小动物，接受游客直接喂食，近距离观察，也让我们轻轻想要触摸小动物的好奇心在那一刻得以释放。记忆中我喂食过奈良的小鹿、塔斯马尼亚的袋鼠、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的鸽子、青岛栈桥上的海鸥等等。在巴厘岛，我还遭到过猴子偷袭，被吓得不轻。说心里话，那些场所的小动物没给我留下多少好印象。长年累月盘踞在旅游景点的小动物，你喂食，它们蜂拥而至，吃相可谓相当土豪，吃完后——没有一个会像绅士或淑女般地向你道一声谢谢便弃你而去。你希望它们能念在刚才喂食的情面上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没门。它们的智商估计比你要高很多，知道人们喂食它们意在娱乐。你生不起爱，它也不记恩，权当互相游戏一场。

我真正对小动物怀有恻隐之心和敬畏之情，显然不是源于这些经历，那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在夏威夷檀香山，我生平第一次给野生小动物喂食的那件事上。太阳西下，暮色临近，走在下山小径上。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窸窣”的响声，我驻足，轻轻掰开茂密的树枝，只见一只羽毛乌黑的母鸡急吼吼地在用爪子刨土翻地，身旁有三只哆哆嗦嗦的小鸡，团缩在一起，静静观望在劳作的母亲。终于，一块新鲜的土地裸露了出来，小鸡迎上去啄食泥土，没人告诉过新土下有食物，但它们清楚得很，而母亲则去开辟新天地。不知道是母鸡选错了地块还是运气不佳，新土地里根本不见一条小虫子，小鸡耐心很短，它们开始围着母亲“咕咕咕”闹着要吃的。黄昏越来越深，母鸡也焦躁起来，她明白太阳落山就意味着天黑不远了，可是三个小祖宗还没吃好呢。她加快了刨土速度，左右爪子轮换着上，欲速则不达，完全没了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换一块地，又换了一块地，终于刨出一条小虫，母鸡叼起它——我看得很清楚，是一条红色的蚯蚓——摇头晃脑用力一甩，她是想把蚯蚓身体上的泥土甩干净后喂给小鸡。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太着急，要不就是没有经验，到嘴的蚯蚓被甩飞了。三只小鸡直瞪瞪瞅着妈妈，脸蛋憋得通红通红。那场景看得让我都快落泪。我顾不得那么多（动物学家不提倡人类给野生动物投食），从包里拿出三块饼干，把它揉得稀碎，趁没人之际一把撒过去，扭头就走。有一部分撒在母鸡身上，她知道这是食品，她还知道要轻轻地抖落身子，让食物落下来。没等我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母鸡“咯咯咯”的叫声，我回过头，看到母鸡充满感恩的眼神，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小动物的情感。我心里陡然生出一阵痛楚，我也不知从哪里看出来这只母鸡是第一次当妈妈，我担心明天、后天它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吗？我在胸前画出一个十字，祈祷老天爷多加关照。无宗教信仰的我，那天怎么会做出这个动作，自己也没弄明白。

说来不可思议，在夏威夷旅游半个月里，母鸡感恩的眼神始终如影相随，我回到明尼阿波利斯，时常还会忆起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我和小动物的缘分也许就是始于那次奇遇。从内心深处开始接纳小动物，把它们当成朋友的认识应该也是始于那次的相遇。

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居住了一段时间。位于美国中西部的这座城市，在冬季经常遭受寒冷气流的袭击，成为美国本土年平均气温最低的一个城市。但是，春天的明尼阿波利斯美得傲气十足。车道两旁的大树，平时并不引人注目，一年大部分时间里，只是光秃秃的存在。但是，到了春天，这些疏密有度的大树将一条条道路点缀得格外美丽。它们是如此这般的恰到好处，伸展开来的枝丫不长不短，一字排开。整棵树不见一枚叶片，枝头上爬满一朵朵，一簇簇竞相绽放的花朵。花瓣大，颜色纯，不掺一丝杂色——白是白，粉是粉，紫是紫，红是红。人行走在街头，宛如穿梭在大自然泼墨而就的作品中，心情晴空万里，喜悦无比。

在美国，早餐很简单，烤两片面包，热一杯牛奶。我喜欢面包抹上浅层蜂蜜或者巧克力酱，脆中带甜，很是可口。早餐后，出门听听鸟叫，看看野花小草，享受静谧晨光的散步，成了我在美国的一个习惯。

某天，出门还没走上几步，人行道边上的树丛里窜出一只小松鼠，我被吓得差点倒在绿化带里，它倒好，从容地横在路中央，抬着头，用两只乌黑的圆眼睛打量着陌生的我。见它没有逃走的意思，我微微弯下腰友好地向它道了声“Good morning”。它似乎听懂了，两只向外突出的眼珠子灵活地转动，闪闪发光，长长的毛茸茸尾巴左右上下摆动，那种感觉非常微妙。我蹲下身子想和它进一步交流，它却一骨碌钻回了树林。小松鼠的憨厚、可爱、从容，以及释放出的愿意和人类交朋友的感应，让我惊讶万分。松鼠是极其敏感的小动物，一般很介意与人的间隔距离。我再次想起了檀香山的那只母鸡和它的孩子们。希望别来无恙。

从夏威夷回来，更确切地说，在与檀香山的小鸡邂逅以后，我发现自己内心有了变化。曾经被我忽视的小动物，仿佛正以新朋友的身份渐渐走进我的生活，我竟然开始思考起“人类的活动对大自然，对动物影响”诸如此类的命题。我还发现小松鼠好多呀。无论在哪里，都有它们的身影，公园、路边、社区别墅栅栏上……我还见识过小松鼠穿马路的风光。它们先是谨小慎微，站在路口左看右瞧，然后看准时机嗖地去了对面马路，它们并不急于爬上树，而是站在土路肩上，欣赏从它们身后急驰而过的乌央乌央车辆，当然也有在炫耀自己机灵的嫌疑，我却为它们的安全捏把汗，要知道那可是在车水马龙的大白天哦。

明州真是小动物的天堂。清晨，正值上班时间，晨空里未褪尽的雾气在徘徊，一排野鸭在过马路。“爸爸”在前开道，“妈妈”在后压阵，六只小鸭子蹒跚地走在中间。在那一刻，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停止按钮，所有车辆熄灯停了下来，自行车停在路边，晨练的跑步者伫立在原地，没有喇叭催促声，没有任何抱怨声，人们面带微笑，耐心地目送鸭子旁若无人、漫不经心地走向马路尽头的那片湿地。一位开着红色奔驰敞篷车的金发女郎朝我耸了耸肩，我回她莞尔一笑。眼前的一幕，鸭子们也许习以为常，美国人也许司空见惯，但我，作为一个外邦人着实被惊呆了。我有种置身远古的童话世界，世外桃源，抑或人们常说的天堂的感觉。我感受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精神力量在全身涌动：人类独霸星球不是正道，世上一草一木属于万生万物，人——动物——大自然是这个星球上不能任意分割的三位一体……这些认知宛如夜空中的星星，在我眼前波灵波灵闪烁。在敬畏大自然、尊重动物与人享受平等生存权利这方面，美国人们表现得足够优秀。就这方面的所见所闻及亲身体验，我写了一篇短文《明州是小东西的天堂》投稿《明州时报》，第三天见报了。这是在我投稿经历中等待时间最短的一次。这件事本身也可以看作美国人对动物厚爱的又一个实例。

从美国回来的观光者，都戏说美国是一个大农村。这发现没错，美国的城市半径很小，也就半小时路程的距离，出界便是大农村，但话语中明显带有吐槽和调侃的语气，那就是一种夜郎自大的无知表现。难道美国没有劈山建路，伐木造屋，填海造地的实力不成？还是说缺乏建造世界顶级摩天大楼建筑的技术？美国严格控制城市过度化开发，把更多的土地留给森林，留给小溪，留给荒野，留给其他动物，尽量保持大自然的原生态。美国的农村化结构布局，恰恰是国家精神层面富有的一种表现。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动物，滋润得宛如生活在天堂。

在夏威夷，我有过与麻雀交流的经历。那天我坐在公寓阳台上观海，不知从哪儿飞来两只鸟。先是在阳台的栏杆上跳跳蹦蹦，叽叽喳喳，小眼珠沽溜沽溜打量我。我坐在小圆桌边上一动不敢动，生怕惊着它们。它们没怕我的意思，叽喳叽喳抢着跟我说话，我好奇地敲敲笔记本电脑，嘿，小家伙领会了我的意思，翅膀微启，啪嗒啪嗒半飞半跳来了，一只鸟立在屏幕框架上，垂下头打量屏幕，另一只鸟则在电脑键盘上欢快起舞。那天电脑关机，要不我也许能看到它敲打键盘留下的信息了。又飞来一只。三只鸟的长相和国内的麻雀一模一样。它们一定不知道，眼前这位貌似斯文的外邦人，在孩提时代，曾用泥巴揉搓成小丸子，然后阴干——阴干后制得的这些小丸子硬度能穿透窗玻璃——作为弹弓的子弹伤害过它们的同胞。用这般硬的人造子弹射击手无寸铁的小机灵，作孽啊！

三只麻雀在我周边蹦蹦跳跳了很长时间。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们的眼光中混杂着兴奋、迷糊、怀疑和想同人类交流的渴望。有时觉得称它们小动物都下不了笔，开不出口，我更喜欢叫它们小家伙、好朋友、小生命，要不就直接称它们为小东西 ——小巧玲珑，还略带些许俏皮。

麻雀无法人工饲养，它有着“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天性而不服人训管，然而此刻它却能和我靠得如此近，用个黏字来形容也不为过！在功利性爆棚的国度里，每个人的精力都花在打造物质财富方面，谁还有心思去关注周边小动物，顾及大自然的原生态环境。

你参加过宠物狗们集体生日派对吗？你见识过万圣节宠物们穿着节日盛装的欢乐场景吗？在美国，我耳闻目睹并感受到小动物在社会的地位和拥有人类一样的生存权利。在超市，猫狗食品和人类食品一样摆放在柜子里，不懂英语的外乡人还真辨不清楚。

我还见过警察和火鸡“玩”转圈游戏。

黄昏时分，在都柏林大道上出现一只火鸡。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鸡，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只小孔雀。这小家伙居然在马路中央行走，司机只能停车静静等候它的离去。可那只火鸡根本没有离去的意愿。有人报警，叫来了警车，两位警察手拿警棍驱赶，火鸡不依不饶死活不愿离去，和警察在马路中央玩起转圈圈游戏。又来了一辆警车，这下来了一只警犬。警犬发现目标职业性地吠叫起来，火鸡见势拔腿而逃，几次险些与车撞个满环，向东跑了几步折回朝西面而去，逆着绚丽多彩的晚霞，很快便融入浓浓的暮色。车辆井然有序地走了起来，城市像啥事也没发生过那样，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我想到明尼阿波利斯，想到那里的小松鼠，那里的小鸭子，以及开满大朵花的春天，在街头的大树下，我畅想过人类未来文明，也幻想过从太空中俯视地球，人、动物、大自然该呈现出一种怎样的景观。我用三位一体的概念去定义它们之间关系，用三足鼎立的架构去诠释它们在地球上扮演的角色，既各自不同，又绝对互补，三者的平衡十分微妙，又是这个星球永垂不朽的唯一保障。

我想，这就是农村版的美国给我们带来的有意义的启迪。

（本文插图照片均由作者拍摄并授权使用）

作 者 简 介

重来，生于上海，专栏作家，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热衷言情和伤感文学创作。散文、随笔、游记、小说时有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并有在日本、美国报刊和自媒体上发表文章的经历。代表作长篇小说《越不过的山丘》，专著《人参图鉴》。

原标题：《重来：亲爱的小动物 |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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