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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凯恩之死的时代注脚:中道政治在美国已成往事
美国参议员约翰·麦凯恩在上周因脑癌去世,死后可谓是备极哀荣。在短短两天内,从吉米·卡特算起,所有的前任美国总统都专门致辞悼念。在这些人中,小布什和奥巴马都曾经在大选中做过麦凯恩的直接对手。一次是2000年的共和党初选,一次是2008年的两党对决。虽然政治选举总是残酷而苦涩,但是这两位前总统仍向麦凯恩表达敬意。
周一,美国国会议员齐聚华盛顿致哀。参议院多数党领袖、共和党人麦康奈尔和少数党领袖、民主党人舒默对麦凯恩大表敬意。
当地时间2018年8月29日,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美国逝世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的灵柩停放亚利桑那州国会大厦圆形大厅。图为辛迪·麦凯恩。麦凯恩的死及其政治涟漪
这些赞美之中有一部分自然不乏真情实感。例如,对于小布什而言,麦凯恩确实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在小布什的后半任期,美军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无休止的军事行动和伤亡让其声名大挫,而麦凯恩是为数不多的自始至终坚定支持对伊军事行动的人。即使是在2008年的大选中,麦凯恩也不改初衷,明言“比起输掉一场战争,宁愿输掉一次选举”。以此而言,小布什对于“先敌后友”的麦凯恩,感情可能更加真挚。
但是,对于很多人特别是民主党的政客而言,他们对麦凯恩的推崇更可能是因为他与特朗普人尽皆知的恶劣关系。由于特朗普在大选期间关于美国国家安全问题的表态“离经叛道”,麦凯恩公开批评特朗普发言“不慎且危险”,并且公开批评后者的支持者是“疯子们”。这引来特朗普的反唇相讥,讽刺麦凯恩仅仅因为被俘就当上了战争英雄。从此,两人的关系就再也没能修复,最终势同水火。最为戏剧性的是,在确诊脑癌之后,麦凯恩于2017年7月28日曾专门抱病来到国会,作为共和党人亲手“反水”投票反对特朗普力推的医改法案,打碎了特朗普兑现“废除奥巴马医保”的美梦。可以说,在麦凯恩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份更多是一名反特朗普的“爱国者”和“英雄”。
正是因此,国会的民主党人在麦凯恩的去世中表现得格外积极。白宫虽然最初的表态极为冷淡,仅在白宫降半旗一天。但是在国会、军方、退伍老兵协会和各州政府的压力下,特朗普迫于形势,为了抚慰人心,免于被民主党人利用,不得不做出让步。白宫不仅重新为麦凯恩发表悼词,还签署公告,宣布将为其降半旗直至葬礼结束。
对于其中的政治关节,麦凯恩的共和党同僚们自然一清二楚。俄克拉荷马州的共和党参议员詹姆斯·英霍夫回忆了麦凯恩是他在1994参议员选举中仅有的三个支持者之一,并为他在高温酷暑之中助选。但是尽管如此,谈及麦凯恩和特朗普的交恶,英霍夫还是表示麦凯恩本人也有部分责任,对分歧不加遮掩,说话也过于直接。总之,他们的碰撞是两个“强者”之间的自然反应,不必上升到对与错、善与恶、高贵与低劣的高度。
不过,也不能说民主党人对麦凯恩的推崇就真的全出于政治盘算的作伪。毕竟,特朗普的上台和麦凯恩的死,对于坚信美国主流政治价值观的人而言,不啻于一种警示。而事实上,麦凯恩及其父亲、祖父足以代表20世纪初至今的美国本身,他本人连任五届参议员、两度参选总统的经历也确实配得上美国这一“新罗马帝国”的“元老”称号。
当地时间2018年8月27日,美国白宫,白宫当日下午恢复降半旗致哀约翰·麦凯恩。四世将门,“忠臣孝子”之家
麦凯恩的全名是约翰·西德尼·麦凯恩三世,从这个冗长的称呼就可以看出他的家世并不简单。他的祖父老麦凯恩出生于1884年密西西比,是一家种植园主的孩子。虽然体质瘦弱,但是老麦凯恩在成年后却甘愿放弃家族生意,投身刚刚兴起的美国海军,报考了美国海军学院。因为身体短板,他的成绩并不好,在116位毕业生中仅位居79名。好在当时大发展的美国海军极度缺少军官,老麦凯恩依然得以从军。在毕业后的二十年间,他辗转服役于数十艘美国战舰,最终在1935年迎来了人生的重大机遇。
当时,已经51岁的老麦凯恩毅然参加了飞行训练,成为了一名海军航空兵。拜此所赐,在1937年他当上了美国第一艘航母游骑兵号的舰长。1942年,他又被任命为海军专门负责航空兵事务的副作战部长(相当于陆军的副总参谋长),并得授海军中将的军衔。这一系列经历奠定了老麦凯恩美国海军航空兵先驱的地位。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作为海空力量专家的老麦凯恩自然走上了最前线,作为航母舰队指挥官参加了在瓜达尔卡纳、菲律宾和冲绳的海战。其中,在莱特湾海战中,老麦凯恩当机立断,在随哈尔西率领的美军主力追击日军诱饵舰队时,不等命令便率领部下舰只回头驰援兵力薄弱的滩头舰队。他的坚决行动促使担任突击任务的日本主力舰队指挥官栗田健男选择临阵撤退,扭转了美军被“调虎离山”的不利局面。这一系列功绩又给老麦凯恩增加了一颗金星,成为美国海军的四星上将。
不过,老麦凯恩未能享受二战结束后的和平时光。由于身体欠佳,在战争结束后,老麦凯恩就恳请回国养病。但老战友哈尔西还是强留他在密苏里号战列舰上亲眼目睹了日本递上降书。此后不过两天,老麦凯恩就因心脏病病逝。
麦凯恩的父亲、小约翰·西德尼·麦凯恩出生于1911年,从小到大,一直随着父亲的调任而四处辗转。和老麦凯恩一样,他于1931年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选择了在潜艇部队服役,随后也和其父一样参加了太平洋战争。战后,小麦凯恩成为了一名两栖作战专家。与很少在机关任职的父亲不同,小麦凯恩多次在海军的分析、研究和管理岗位上轮换,并与1958年晋升为海军少将。1960年,他被任命为海军部长办公室立法事务总联络官,负责与国会和各路政治力量打交道。在这个位置上,小麦凯恩如鱼得水,他在华盛顿的宅邸很快就成了将军和议员们的俱乐部。
在华盛顿建立的关系让他在日后的升迁中受益匪浅。1963年,小麦凯恩晋升海军中将,同时成为大西洋舰队两栖作战部队的司令。1965年,在是否能够晋升上将的关键时刻,很多高级军官对于这位和政界走的太近的小麦凯恩颇有微词,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也认为这位中将算不上杰出的司令官。但是参议院少数党领袖德克森向来与小麦凯恩交好,前者亲自到约翰逊那里说项,并凭借着帮助约翰逊通过1964年民权法案的人情说动了三军总司令。最终,小麦凯恩如愿以偿晋升上将,还顺便与约翰逊搭上了线。
1968年,在越南和美国国内都“战势”正酣之际,小麦凯恩高升为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统帅整个越南战场的美军,一直干到了1972年退役。总结其军旅生涯,小麦凯恩一方面在政治上长袖善舞,能够在华盛顿维护和增进海军利益,甚至得到了一个“海权先生”的绰号。另一方面又是一个坚信“多米诺骨牌”理论的冷战斗士,是美国军界鼓吹第三世界冷战的旗手。1965年,小麦凯恩就作为司令官指挥美军入侵多米尼加,推翻了左翼政权。在越南战争中,他更是一力主张将战事扩大到柬埔寨和老挝,积极插手两国的内斗。小麦凯恩的这两点特质都被其子继承了下来。
老麦凯恩和小麦凯恩是美国海军史上第一例父子海军上将,堪称显赫将门。1972年,小麦凯恩退役时,尼克松就已经在赞颂他们父子为母国做出的杰出贡献。特别是在小麦凯恩手上,其家族的联系从海军进一步扩展到政界,权势大增。为了追随父辈和祖辈,参议员麦凯恩及其子也先后就读于美国海军学院,并奉老麦凯恩的衣钵成为海军航空兵。在崇拜军人的美国社会,麦凯恩家族可算是“忠臣孝子”之家。这也为麦凯恩本人日后的军旅和政治生涯奠定了深厚基础。
美国参议员约翰˙麦凯恩。英雄、参议员和“过时的人”
参议员麦凯恩出生于1936年的巴拿马运河区,和他的父亲一样,先是度过了四处辗转的童年,然后报考了美国海军学院,成为一名海军军官。在兵科上,麦凯恩选择追随祖父,当上了海军航空兵。在他父亲成为越南战争的司令官的前一年,身为海军中尉的麦凯恩在越南被击落,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也经历了7年的牢狱之灾,并且落下了终身的身体残疾。
在狱中,麦凯恩拒绝被提前释放,一直坚持到了1973年。这一段战争中的传奇经历让他获得了战争英雄的称号,但是对他的军旅生涯却没有多少帮助。虽然他在1974年就重归飞行员生活,但是糟糕的身体状况和被俘和恢复期间的空窗期让他在晋升上难度颇大。如果按部就班,麦凯恩恐怕难以效仿父祖、创下“三代上将”的记录,很可能也就是能以海军少将的身份退役。一番权衡之后,麦凯恩最终在1981年45岁的时候决定退役,他的军衔也永远定格在了海军上校上。除了脱下军装以外,麦凯恩在1980年还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离婚再娶。新的妻子是亚利桑那州一家啤酒公司老板的女儿。
和父亲一样,麦凯恩在退役前也当过海军在参议院的联络官,这也为他打开了政治世界的大门。在家族关系和岳父财力的共同帮助下,麦凯恩在1982年就当上了亚利桑那州的众议员,1987年就接了该州的传奇参议员、美国保守派领袖巴里˙戈德华特的班。
在政见上,麦凯恩继承了父亲强硬安全鹰派的基因,支持增强美国特别是海军的力量,支持美国在世界范围内采取军事手段支持外交政策。与一般的现实主义者不同的是,麦凯恩带有着深深的“理念至上”的烙印,愿意为了维护和推广美国的价值观而做出牺牲。对他而言,如果不能动用美国自身的力量来维护自由和民主的信念,那么他本人在越南遭受的苦难也将毫无意义。因此,在伊拉克战后中,麦凯恩给予了小布什坚定支持;在叙利亚和乌克兰,麦凯恩大力鼓吹支援当地的反对派,猛烈批驳了奥巴马“不做蠢事”的收缩战略。在这一点,麦凯恩颇有冷战斗士的遗风,不管政治气氛如何变化,始终初衷不改。当然,这也注定了他的对华强硬态度。
但是,尽管在安全问题上麦凯恩是个坚定的、新保守主义者式的共和党人,但是他又是一个党派成见不强,特立独行的政治人士。在很多议题上,麦凯恩绝不是一个典型的共和党人。比如,他在宗教问题上并不保守,在堕胎等议题上持有相当开明的态度,这一立场也让他付出了在2000年共和党初选中败给小布什的惨重代价。麦凯恩最为关注和大力推动的一些议案也没有多少党派色彩。其中最重要就包括限制竞选中对“软钱”的使用(“软钱”指绕过联邦选举委员会的监管用于影响竞选的捐款——编者注),允许总统部分修改法案中的条款(而不是整体性的赞成或者反对)等,这些举措都是为了削弱利益集团的分肥政治对华盛顿的影响。也正是因此,伴随着美国政治的整体极化,麦凯恩这样的不按照党派界线行事的议员也越来越与当前时代格格不入,甚至就像是“过时的人”一般。
某种意义而言,美国社会对麦凯恩的哀悼,更像是对一种理想中的、也曾经存在过的中道政治的怀念,并不单单是对逝者的政治利用。不过,纵观当今华盛顿两党的所作所为,也只能说后人哀之而不鉴之,既是不愿,也是不能。
回想当初,在与麦凯恩交恶之际,曾经流传着白宫对这位亚利桑那参议员的私下评论。其大意就是别理会麦凯恩在说些什么,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特朗普的这一判断,仿佛是对麦凯恩之死的一个注脚,那就是这个时代并不站在这位参议员一边。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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