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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加利福尼亚大麻农场 | 三明治

2023-07-21 19: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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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ZW 三明治

编者按:这是一篇创意非虚构写作。作者并非大麻爱好者,但想了解大麻为什么成为当代社会一个迷醉的物品,她去了大麻的生产源头,记录了所见所闻。

文 | ZW

白色本田在温室跟前停下,我和小魔鬼跨出车门,腿直发软。开了两天车,我们终于踩在洪堡(Humboldt)的土地上。嘿,瞧谁来了。埃里克上下打量我们,微微一笑。我闻到空气里有大麻味。跟我来。他说。

这是一个奇异的决定,我对每一个垂手可得的新体验都不放过。几天之前,我正在卫生间剪刘海,小魔鬼打电话过来。我要去加利福尼亚了,参加诺曼的大麻丰收。但不知道怎么安排我的猫。当时,我正在一段可怕的感情关系里找不到出路。加利福尼亚,收大麻,这几个词好像是一条逃脱的妙计。我放下剪刀商量说,嘿,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猫我来搞定。

我不是大麻爱好者,但一直很好奇大麻究竟有什么魔力。谈论它的人,无论痛恨或喜爱,都很兴奋。2017年,我刚来温哥华,坐公交车到市区一个雅思学校试听写作课。教材上写着Marihuana,我说,这和Canabis有什么区别吗?没区别,那个来自英国的老师说,都恶心。公寓里那些人,烟卷藏在袖子里,鬼鬼祟祟游荡。墙角,走廊,停车场,以为我看不见人,但我闻到。加拿大开始堕落了,你知道吗。

紧接着,2018年,娱乐大麻在加拿大合法化。这就是所谓“毒品”,含有THC 四氢大麻酚。街上越来越多写着“canabis”的门头。“大麻正在摧残下一代”,华文媒体天翻地覆。支持者们在沙滩上热闹庆祝,反对者挥起拳头。帮我联名抵制大学里的大麻店。微信上频繁弹出朋友的简讯。不过谷歌大数据推送给我不一样的内容。成功实现绿色梦想,大麻种植运营证书开课,广告上站着一排排微笑的大学生。除了“酒驾”,现在还有“麻驾”。合法化第二天,警察署马上公布了第一张“麻驾”罚单,500元。

在东区另一些朋友的花园,坐着过去二十年活跃在黑市上的大麻消费者。他们往梅森罐里倒龙舌兰和橙汁,慵懒地讨论大麻股短期疯涨,用一个旧的小研磨机,碾碎暗绿的大麻果,撒上滤纸,说话空闲里,麻利地舔一圈滤纸边缘,卷成香烟二分之一粗细。他们抽得慢,聊每天上班,养家糊口,物价,旅游,父母子女。大麻没有什么,但抽大麻本身的情绪仿佛艺术。

种植温室和晾晒房

洪堡很美,对不?气候宜人。我们和埃里克一起站在温室里。

拿着,你的雪茄。埃里克做的大麻卷是东区朋友家那种的四五倍大。品质不好的大麻,闻起来像湿袜子。那是在街上,流浪汉住的东区。小魔鬼吐了口烟。这个味道真不赖。

一千两百株大麻在我们身后,盛开。对,我只能用盛开这个词。大部分植物已经有一米半,顶端的叶子瘀紫,像受了伤的纤纤玉手,手心里托举着诱人的大麻果。叶子上的结晶,叫做糖。杰森在身边指点。他来自休士顿,是软件工程师,为了专业学习种大麻,搬到洪堡。

糖是最值钱的东西。对了,我看到了,那些水晶的碎屑,小心翼翼裹满了叶子和果,精致易碎。

这群植物像一支妖娆的军队,亭亭玉立在你面前,它们对自己的色香味很自信,根本不在乎非议。

我们友好地点点头,像相识很久的老友。

其实烟草才更坏。杰森摇晃着走来走去。

我们走出温室,在外面遇到诺曼。

嘿,咱这烟卷怎么样?他抱着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植物闻起来很香。

可不是。沙砾上停着一辆灰色敞篷宝马。一个橘红色短发的女人坐在里面接话。

这是我的天体海滩女朋友。诺曼介绍。她似乎叫米歇尔。我没有听清。

我喜欢你的连体衣,居然还有口袋。米歇尔从车里探出头对我说。

明天,你可要开始动工了,这衣服很适合。她嬉皮笑脸地补充。

温室里一千二百株大麻,我们上次收了三天。

诺曼带我和小魔鬼走上一段小山坡。他和玛丽安住的房车停在上面。下午五六点钟,加利福尼亚空气湿润,周围云雾缭绕。我和小魔鬼站在半山腰,能看到刚才进的温室,旁边还有两个黄色的小房间,晾干室。所有收割完了的大麻都挂在里面。湿度要控制在30%-40%。眼前舒展了好几公顷土地,背后是参天的红木树。开车十分钟可以到海边。

玛丽安站在房车的第二道阶梯上。嘿,诺曼旁边。明天十二点半你要把我送走,飞机是两点半。

真聪明,挑着收割的前一天离开。小魔鬼说。

我受够了上次。玛丽安眼睛耷拉,不停摸着额头。

网上有个笑话,千万不要透露自己是洪堡人,不然别人会问你是否随身携带大麻。

洪堡,我们从70年代开始种大麻。埃里克的父亲过去靠种大麻为生,埃里克自己种了二十年,十足麻二代。诺曼甩着头,得意地坐在房车的沙发上。他已经六十岁了,不多的几根长发,皮筋往后一扎,头上划出一缕缕头皮。他过去爱骑摩托车,全球各地工作,早餐只喝印度茶拿铁。这真是一桩绝对的好生意呀,你说对不对。他一笑,嘴咧得像口锅。他愤慨起来要骂人,嘴就像一口炒菜锅,劈里啪啦。

虽然是一桩好生意,但成本也不菲。普通生意一年执照一百美元,你猜猜大麻执照一年多少。诺曼给我看一张A4大小的种植经营许可。要两万。一张昂贵肮脏的厕所纸。他手里摇晃着那张纸,声音拔高,翻了个白眼。这张纸仅允许他可以种植大麻销售给分销商,还不包括买地,勘测,修建等等。我们得花六千元雇一个人每天六小时坐在山坡上,坐半年,看有没有猫头鹰。否则这块地白买。我们不能在猫头鹰住的地方做任何事。这年头猫头鹰比人值钱。

温室里的大麻

这种投入在洪堡镇很少有人能负担。1970年左右,因为洪堡美丽湿润的气候,大批嬉皮士定居在此,开始大麻产业,培养了第二第三代。户外种植投入低,品质不稳定,种植技术靠经验传承,售卖渠道靠黑市。但正因为这样,人们对这个产业反而更有感情,野蛮生长与他们的生命产生了本质连结。

2016年,州政府通过娱乐大麻合法化法案。我们有执照,我们才是合法的。过后几天,我听到诺曼不管提到周围哪家种植园都一脸轻蔑。

的确,有实力负担合法执照在洪堡可以说是富得流油。大部分种植园在合法化条例公布后就愁眉苦脸倒闭了。埃里克为了一张执照把自己搞破产,他想建温室,种高品质大麻,但最后连自己买的地都没保住。这是我的梦想啊。他第一次来到诺曼的温室,就眼睛湿润了,崭新的设备一尘不染。天花板上装满了用于光合作用的LED灯,黑色窗帘一拉,大麻能24小时疯涨。那赚钱得多块。诺曼应许他五五分成,埃里克第二天就跑来干活了。

2017年,诺曼卖了他的最后几辆摩托,从德克萨斯买了一辆房车开到洪堡。从此他就住在温室旁边的山坡上。山坡下有几乎邻居,住在木头小平房里,外墙刷成粉绿色和黄色,外面停了辆破旧的绿色本田,90年的款式。后窗玻璃里坐着一个穿粉色裙子的hello kitty,瞪大眼睛往外看。很难想象在这荒山野林的美国县城哪里可以买到Hello kitty. 嘘,他们一家都是排外的种族主义,去年我花了好多钱才摆平这些人。诺曼说,他们跟我们,这些开着房车来投资的人有仇。

诺曼,小魔鬼,我,要在这辆1994年的房车里挤一个礼拜。这是一列30多平米的大巴士,进门就可以跳上起居室的印花沙发床。沙发左手是驾驶室,两把舒服的沙发转成一个舒服的角度,方便驾驶员和坐在沙发上的人开会。视野框的天花板上悬了一台大彩电。沙发右边扶手紧靠一张桌子,两排印花座椅,像火车车厢里那种。桌上的仿中世纪黄铜台灯亮着。你得开一点灯。这儿或那儿。天花板太低,你伸不直身子,光也照不进来。厨房在角落里,正对座椅。到处都是深褐色的抽屉柜子,你一个一个打开,每个柜子里都有点灯光。不然你什么也找不到。这儿是煤气灶,食品柜,那儿是冰箱,冷冻室。厨房右边有扇移门,推开,里面坐着一个抽水马桶,黄铜色镶边的淋浴间,洗手池,柜子们。我已经懒得去查看了。又一扇移门,里面一张KING SIZE床,床单雪白。周围深褐暗沉,到处潜伏着柜子们。床两边有纱窗,床头亮着两台中古台灯。我想问问晚上能不能睡这里。然而,迎接我们的是客厅的沙发床,弹簧床垫咯咯作响。玛丽安帮我们铺好被子。小魔鬼和我抓起各自的枕头放到脑袋下,翻向对侧,沉沉睡去。

诺曼把玛丽安送到机场,顺便接回斯哥特。房车里看到窗外草地上,一个精瘦敏捷的男人在橙色的帐篷里进进出出。不一会儿,房车的门被打开,斯哥特跳进来。嘿,我是这个项目的CFO。他向我伸出手,接着他像一副骨架掉进沙发里。别看我这么瘦,其实很能吃。你看,他列出鼓起来的肱二头肌。我刚从法国参加冰球比赛回来。他蓝色T恤的口袋上印着冰球俱乐部。

开工的早上,小魔鬼六点就爬起来,煮咖啡,翻手机上的先驱者报。四下静悄悄的。斯哥特来敲房车的门。我很不情愿从沙发床上支起身子。早安呀!今天我们要开工啦。斯哥特拉开房车的门走进来。别装睡美人啦。诺曼拉开洗手间的移门。早安呀!今天我们要开工啦。大家都光着脚,地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我刚趴下做着瑜伽婴儿式,又从地上站起来。卡车上有一块玛丽安的瑜伽垫,拿去用吧。诺曼在煤气上做煎蛋。我穿上黑色沙滩鞋,跨过斯哥特叠在面前的腿,他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一手端着咖啡。地方实在太小。我走下山坡,打开卡车后门,找到一块粉红的瑜伽垫。我大概有几天没洗脸,汽车手套箱里放着一包卸妆湿巾,我抽了一张抹一把脸。为了防止牙齿蛀掉,每天必须刷两次。

我们走下山坡,看到埃里克和杰森已经等在温室门口。早安呀!今天我们要开工啦。每个人都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

杰森扔给我一副有弹力的褐色袖套。两条露在短袖T恤外头的胳膊被紧巴巴地箍住了。呦,像《窈窕淑女》里赫本。小魔鬼蹭过我身边,自己也拿了两只袖套。这样在收割过程中“糖”就不会太多粘在皮肤上。虽然我看杰森,埃里克,诺曼什么都不戴。让他们用大麻洗澡估计都乐意。

埃里克开始猫着腰,在植物间一拱一拱,手里挥着砍刀。蓝色防水布很快出现了厚厚一摞。杰森在另一侧,伏在植物堆里简直一动不动。他走出来抱着一大捆,植物堆里空了一个洞。他们让我站在“工作台”把收割了的大麻倒挂捆绑在晾衣架上。工作台是一个四面镂空的不锈钢架子,两米半高,中间有镂空的不锈钢隔断,剪刀,捆绑带,灰色一次性胶皮手套堆在上面。

银色不锈钢衣架在工作台顶层闪闪发光。旅行箱一样大的音箱里放着摇滚乐。五颗植物上同一个衣架,四个衣架做完斯哥特就来收。他用食指勾着衣架往背后一甩,二十棵植物在背后展开,绿色的裙摆拖到地上。哎呀别!千万小心不能拖地上!不然顶上的大麻果都毁了。埃里克扔了砍刀跑过来纠正。

空气中高含量的THC让脑袋轻飘飘的。我的嘴似乎在往耳朵后面咧,整座山只有我们。五个男人,我一个女人。我们在战斗。我们在赚钱。我疲惫不堪左手扣着两株大麻,右手用塑料环把他们挂上晾干架,心里仿佛有一道光,是的,我们在赚钱。有效节省每一道工序,少迈一个不必要的步子,我们都是为明天努力。如果今天一天能干完三天的活。如果每一次丰收能节省两三天,理论上年底的时候,我们会多一轮丰收,就多十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心里他们的生意变成了“我们”的。好咧,“草莓满月”就这么干。中间休息时候,诺曼给我们起了个队名。北美森林大火给整个西岸笼上黄雾,昨天的满月也是粉色的。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诺曼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想知道,洪堡镇上其他种大麻的人,他们平时都怎么过,除了种大麻还做些什么,他们怎么看待自己的生活,对于未来有什么计划。埃里克爱谈钱。我信任埃里克胜过诺曼,斯哥特说。他可以没日没夜干活,是金钱至上的野兽。一年几十万好像弹指一挥间。休息时候,大家坐在温室外面抽大麻,喝无糖碳酸饮料,桃子味的,冰箱里永远只有桃子味的,没有为什么。埃里克翻出手机给斯哥特看分销商。全加州5到6个分销商,往下1200个零售店。我们的品种口碑太好了。埃里克轮廓优美的嘴唇微微一翘。我们正在收割的这一批黑白两边都已经有人订购。他合上手机,结束汇报。能做得起合法经营的,基本都有钱投入,保证质量和产量,卖到黑市上价格更高。过几天,跟埃里克合作过多年的黑市交易员会过来取货。埃里克才是真正的老板。诺曼说。想扩大经营,必须找到第二个埃里克。诺曼梦想尽快开发第二个温室。

休息过后,我和斯哥特继续在晾晒组。我开发了一条流水线作业,他去拿两颗植物,放在架子上,我负责捆绑。进度很快。大家像在无声地竞赛一样,手脚没停过,也听不见人聊天。我决定发起一个温柔的话题。你和你太太怎么认识的?我仰着头,植物冲我垂下脸,越来越沁人心脾。啊哈,我们在咖啡店等咖啡的时候遇见,然后去了饭馆,去了酒吧,逛街,一周又一周。有一天,她说已经准备好要嫁给我,把我吓一跳。现在我们二十六年了。斯哥特又走开去拿植物,打了多年冰球,他也六十多岁,右肘有伤,走路时候右边骨盆往下沉,但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对什么都跃跃欲试。两株植物又放在眼前的衣架上,我仰着头,感觉自己扎得越来越快。我打算写一个关于在这里收大麻的故事,这个故事如果写成中文,你说会有人看吗?我问斯哥特。十几年前,他在壳牌石油亚太区域工作。韩国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菜系。什么,你干嘛写作?他皱眉看着我。在这个只谈钱的世界里,其他事情都很可疑。

9个小时。完成收割的晚上,我兴奋地乱跳乱跑,诺曼把他油腻的IPHONE13扔给我让我坐回房车去点中餐。附近有家叫“湖南村”,26公里。谷歌上找不到菜单,我倒在印花沙发上,打电话过去和接线员用中文讨论菜品和分量,不知怎的,我们开始讨论咕老肉的英文翻成甜酸肉是不是很奇怪。通话持续了快二十分钟。他们大概已经讲到彼此的前世今生了。诺曼在厨房听了半天,这种陌生的语言第一次在这辆房车里出现,像一口不合时宜的大箱子占据了整个空间。他招呼小魔鬼到外面喝啤酒。我放下手机,喝了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苹果酒,身体突然很酸痛又结实。

准备一千两百个花盆比收割一千两百株植物无聊一万倍。第二天,我们站在温室外面开始装土。

杰森在装满泥土包的卡车旁边张开一张白色塑料桌,又拿出一个3米乘3米,进深半米的黑色塑料盆。我跑进温室拿了一把小刀,他从卡车上抱下一包25磅的土,刺溜一下,两包,三包,四包泥土进去,盆满了。桌上早就准备好了黑色塑料袋,杰森胖乎乎的手指把袋子撑出个圆柱形,用金属铲子装满土,灌进袋子。袋子底部得在桌上敲两下,确保里面的泥土分布均匀。土只要盖到袋子边缘三公分一下,多退少补。好了,干吧。他去拿了辆独轮车,顺便带回了音箱。你要听什么?他帮我把手机连上蓝牙。我瞅着车上将近五十袋土,真希望马上下雨啊。

连续两天,这里就我一个女人。第三天傍晚,我一边往袋子里装土,一边打瞌睡,斯哥特和杰森在旁边争论关于迷幻蘑菇的技术问题。突然,一辆悍马尖锐地划过沙砾,车窗里跳出一只小狗窜到我眼前,口水蹭了一手背。一个微胖的中老年女人下车,黑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手里揉着柔软圆形的狗窝,玫瑰玫瑰,快回来。狗回头飞奔过去。哎呀,玫瑰,你今天好吗?我听到诺曼在温室里用一种模仿女性的声音说话。几分钟过后,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身边绕着一个六七岁的金发小女孩。女孩从两个大人身体之间的缝隙朝我看。来点零食吗?巧克力还是芝士条?诺曼热情地招呼。女孩马上转过身,啃着手目不转睛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付给我们很多钱,因为他们需要全镇最好的修剪工。你,要不要来当修剪工?带狗的女人叫娜塔莎,她喊我过去,声音甜得像十月的苹果。她闭着眼睛几秒钟就能修出一颗大麻果,放在我手心里。从十二岁到现在,这个动作少说我也重复过几百万次。玫瑰在她脚旁妥帖地睡着了。

一千二百株泥土盆都安排进了温室,就等移植幼芽。诺曼和斯哥特在河上酒吧定了晚上聚餐。

在附近的几条街上,只有河上酒吧能被称为餐厅,其他只能算饭馆。这个LOFT餐厅的墙上被各种冰球比赛的旗子占满,四台大彩电从四个角播出一模一样的篮球赛。服务员穿着黑色平底鞋飞奔,餐盘上摞满了热腾腾的汉堡,烤焦的鸡翅。啤酒从冰镇的大玻璃罐倒出来,每个人面前的玻璃杯突突冒泡。菜单上只有简单的田园沙拉,洋葱圈,鸡翅,汉堡。我难得找到一份泰式海鲜沙拉。服务员愉快应声:Perfect, honey,一边飞快记在油腻的小本子上。一声honey让我心怀感恩地放松不少。四周都是脸红脖子粗的大块头,男女老少都皮肤粗糙,神情野蛮。玩具小汽车在这里变得很时髦,几个男孩人手一辆在桌上狠狠滑擦。女孩穿着芭比粉的连衣裙,围着前台的泡泡糖机跳跃。埃里克的太太带着女儿坐在我旁边。她只有九个月大,在妈妈身上扭来扭曲,手里抓了一把爆米花,一股脑扔进面前的水杯,接着哭起来。噢噢噢,埃里克站起来,抱着女儿走到外面。一个穿红色连衣裙,带红色牛仔帽的女人坐在窗边看一本书,像个塑像。不断有人从前门涌入,目光沮丧地等座,领座的小姑娘焦头烂额,睫毛膏花了一脸。

八点多就天黑了,服务员点亮了露台。所有的桌子都满了,人们攥着啤酒,笑声轰鸣。这些人的生命在劳作中度过,在劳作中流逝。他们攥着的不过是另一种流逝。诺曼,斯哥特,埃里克,两个女修剪师,在洪堡的夜色里烂醉如泥。

最后一天,我和小魔鬼把沾满THC的衣服送到杰森那里去洗。洗衣液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抽着大麻习以为常地说。最多放点酒精多滚两遍。衣服领到手,果然没什么味道。我给玛丽安种在房车后面山坡的雏菊,丁香,番茄,葱蒜浇了水。准备好走了吗?小魔鬼已经把本田又塞满了。

原标题:《探访加利福尼亚大麻农场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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