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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封神第一部》导演乌尔善:“先从人间开始”
今年6月6日,节气芒种。按照中国首部国民神话史诗电影《封神三部曲》的惯例,电影《封神第一部》的官方微博以“生活不慌不‘芒’,慢慢‘种’下希望”的图配文,如约同公众见面。
《封神第一部》的官方微博发布“芒种”节气海报。
说是“如约”,已历五个寒暑秋冬。自2018年2月4日,影片在二十四节气之首的立春发布了首张节气海报开始,之后每年的二十四节气,一个不落,该片官方微博都会发布一张节气海报。当然,今年芒种这张不同一般,《封神第一部》当日正式官宣定档:7月20日,“开榜封神”。
电影《封神三部曲》从诞生到上映,正可谓“十年生聚”。从2014年开第一次策划会,项目立项,期间经过五年剧本打磨,再到2018年正式开拍。2019年秋天,澎湃新闻记者曾前往该系列的拍摄地青岛东方影都探班,彼时的消息是电影第一部将于2020年暑期上映。然而受限于疫情影响的一再延宕,公映日期也只得随着一再推延。
“到今年,已经是第9年了。这两年我还拍了《异人之下》,也开始筹备《郑和下西洋》,但《封神三部曲》的推进一刻也没停下,只是时间绵延太久,每一次采访的时候,我都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要说的太多了,每一个环节,每一个部门都可以说很多。”坐在北京长生天影业自己公司的会客室,乌尔善的开场白出奇地平静。作为《封神三部曲》的创意制片人、导演、编剧,他无疑是电影前后原委最佳的讲述者。
导演乌尔善
“那就先说说背后这张白黑板上的图示吧?”记者指了指他背后白黑板上的图案。
“这个是封神世界的世界观草图:中国古老的世界观是天圆地方,作为中央之国,先民们认为世界的中心就是朝歌,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四周是海,天像一个锅扣在下面。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众仙所在的昆仑是悬浮的,反派在海外的金鳌岛……我这次就是用这个世界观来讲故事。”
《封神三部曲》有自己的世界观,而在电影之外,世界这些年也改变了许多。电影从立项到拍摄之际,正是国产大片票房狂飙突进之时。有业内人士曾指出,那几年从《捉妖记》到《美人鱼》,再到一度霸榜中国影史票房第一的《战狼2》,二三十亿甚至突破五十亿的单片票房屡见不鲜。经过反复权衡,《封神三部曲》决定选择《指环王》三部曲的方式,一次完成三部电影的拍摄。这种孤注一掷,自然具有产业前瞻的重大示范意义,既能节约制作成本,也能保证剧中人物的前后贯穿。
如果再把观察的视距拉长,自2002年《英雄》开启国产大片元年,中国式大片的理想愿景,便一直在实践与总结间被不断修正、升级:从当初要么宫廷要么武侠的题材类型单一,到流量明星当道、轻故事内容的饱受诟病,更遑论一直让中国电影人如芒在背的视效对标好莱坞A级制作……凡此种种,看看《封神第一部》的开场和结尾字幕中的主创团队阵容,电影显然给出了一揽子的应对之道。
“从我收到的反馈中,我最欣慰的是不少观众告诉我,第一部的故事超过了制作。因为电影的投资和参与团队在那摆着,制作好是应该的。我更希望的是,《封神第一部》能让观众走进这个三千年前的故事,一步一步来,先从人间开始。”乌尔善说。
《封神第一部》剧照,殷寿(费翔 饰)登基大典
【对话】
“再大的史诗也要有落脚点”
澎湃新闻:《封神第一部》这部电影,你有三个头衔,导演、创意制片人、编剧。一身而三任,能先介绍下吗?
乌尔善:我做任何电影项目都是从项目发起时就全程介入。我想去拍《封神演义》,把它做成“三部曲”的电影。创意制片人是项目的发起者,要组织剧本的创作,要去找投资,这部戏最大的投资方是北京文化。还要去找重要的合作伙伴,比如拉来江志强老板做监制,这些核心的资源和投资都要由创意制片人来组织。我本人的公司,世纪长生天影业是电影的第二大投资方,全程参与投资,而且为整个电影的质量负责。创意制片人基本是要完成这些工作,《封神三部曲》是由我发起,我找投资、组织核心创作资源。
编剧方面,本身就是我也是几位署名编剧之一。作为导演,我的工作方法是,自己一定要做的项目,从主题的选择到主要人物关系的选择,还有电影核心的结构,这些都是由我来确认。其实之前的几部电影《刀见笑》《画皮Ⅱ》《寻龙诀》,我也都是全程参与编剧工作。《封神三部曲》的剧本大概写了四五年,我全程跟着编剧一起写。
澎湃新闻:四年前在青岛片场探班时,我记得你曾说过《封神演义》的文学价值并不高,文化价值极高。能否对这个文本做一具体阐述?
乌尔善:我本身对历史宗教文化都特别感兴趣,一直希望能够拍一部中国的神话史诗电影,可以说这个类型在中国电影史上还没有过。神话有过,史诗也有类似的,但把神话和史诗加一起的其实非常少。而我们掰着指头数数,能达到国民级的小说文本只有四大名著:《西游记》可以说是神话,公路冒险故事,但它不是史诗;《三国演义》有一定史诗格局,但又没有神话。神话小说有《封神演义》,到《镜花缘》就到头了,后者好多人都不知道。能够达到国民神话史诗级别的文本本就不多,《封神演义》是唯一具备神话和史诗这两个重要元素的。
《封神演义》从来都不会被当成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作者的文笔也比较普通,但它高度地集合了对中华民族来说,非常重要的几大元素:首先,它包含3000年前的真实历史,武王伐纣决定了中华文明的走向,周朝的建立奠定了后世中国的政治文化传统,形成了华夏这一文化民族;其次,书中融合了中国唯一的本土宗教道教的文化,“三清”(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几百号神仙,可以说囊括了道教的道统和神祇系统,相当于是一个“创世纪”式的集合,呈现出非常完整的神话谱系;最后,这中间还容纳了很多民间传说,所谓传说就做不得真,比如太上老君怎么从春秋跑到了商代,哪吒的爸爸李靖本来是隋朝的将军,可民间既有此一说,足见演义的生命力。
《封神演义》把中国本土的真实历史、宗教和传说共冶一炉,夹杂的元素异常丰富,这种融合从文化角度来看是空前绝后的。《西游记》还是有一些佛教的背景,但《封神演义》就完全是中国人的东西,是中国人想象的世界,这个文化价值怎么去说都不为过,从中可以窥见很多民族心理的积淀和映射,所以我认为把它改编成电影是非常理想的选择。
乌尔善导演在片场给费翔说戏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创作改编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
乌尔善:首先就是时代性的问题,它是明代的创作,按500年前中国人的观念来书写,那时人们的世界观“三教签押封神榜”和价值观比如“红颜祸水”,放在当代并不合适,不仅我不认同,观众也不会认同,肯定需要删减,改编和提炼。剧本构架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怎么从这么多的素材里提炼主题?让它形成戏剧化的情节线索,同时找到核心人物。另外,我想强调这是一次“三部曲”创作,这样的系列电影有自己的范式,三部电影的剧情要讲一个完整的故事,里面的人物必须是贯穿的,同时三部的剧情又要能单独成篇。
《封神演义》里面吸引人的东西太多了,元素太多了,大多都是神魔大战、斗法,但是很难成为电影结构的直接基础,所以我们这次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人,回归到人性的故事。小说里面哪些桥段能够真正打动人内心的情感,需要去识别和选择。我之前把英文版小说和介绍发给这次的剧本顾问詹姆士·沙姆斯,他就说这里面人物太多了,觉得每一组人物都很有意思,能拍50部电影。
澎湃新闻:你最关注的是哪些人物关系?
乌尔善:我最关注两组人物关系。一个是姬昌(李雪健 饰)和他的家人,姬昌作为父亲吃掉自己长子伯邑考(杨玏 饰)的肉,才能够逃生,回到故乡。整个事件中,姬昌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情感冲击?为什么能够接受这样的侮辱和摧残?这个事情给他的家庭形成了什么样的影响?他的次子姬发(于适 饰)会怎么看待?殷寿(费翔 饰)为了摧毁自己政治对手,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这件事在《封神演义》里,在《武王伐纣平话》(宋元话本,作者佚名)里,甚至在《史记》这样的历史文本里面都有记载和讲述,它足够极致,也直接把整个小说推到了极致。我特别想去用电影的方式聚焦、探究,讲这个人物和他的故事。
姬发看向父亲
另外一对父子关系是殷郊(陈牧驰 饰)和他的父亲殷寿(后来的商纣王,费翔 饰)。为了给妈妈姜王后(袁泉 饰)报仇,被父亲推上了断头台,又被仙人所救,但最后还是站在了父亲那一边,成为武王最重要一个对手。这对父子关系太矛盾了,一个父亲为什么能够杀自己亲生的儿子?儿子对父亲爱恨交织,最终为何又选择成为父亲的捍卫者?这对父子的关系也特别吸引我。
殷郊被父亲推上断头台。
澎湃新闻:电影中这两对人物关系间由质子姬发串联起来。姬昌是他的生父,殷寿是他的义父,姬发如何抉择?这点在我看来是对原著小说最好的一笔提亮。
乌尔善:对我来说,再大的史诗也要有落脚点,剧本基本定型的时候我就说,要讲好这两个家庭的故事,通过两组父子关系去贯穿第一部电影的情感主线。以此为据,再去延展殷寿为什么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为了达到对权力的绝对掌控而不择手段的恶人。殷寿之所以要杀殷郊,来自《武王伐纣平话》里的姬昌给他算过一卦,说他“必死于血亲之手”,而妲己(娜然 饰)又可以承诺他可以长生不老,如此他才要把儿子殷郊、王叔比干(王洛勇 饰)这些反对他的宗亲都杀掉。他摧毁姬昌的意志也同样用残酷的手段,并且告诉他,你还有一个儿子姬发在我手里。《封神演义》里写姬昌食子,是为了在纣王面前装傻自保,这样的解释并不可爱。在片中,我们处理为他之所以如此隐忍,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儿子姬发。
武王姬发最终战胜了纣王,建立了新的时代,但在《封神演义》里,他们直到牧野之战才碰面,这从戏剧故事的角度是无法想象的,最大的男一号和反派大Boss间必须要有非常牢固的关系——这里借用了《帝王世纪》(作者为西晋皇甫谧)里面对伯邑考的描述,伯邑考为纣王驾车,纣王为了测试姬昌是否忠心,把伯邑考杀了做成肉羹给姬昌吃。我们把伯邑考在纣王身边当人质的身份,置换成了姬发。
“质子”这个身份在古代宫廷政治中很常见。电影中姬发儿时就来到朝歌,一直殷寿身边成长,因此把看似英武的殷寿视作自己精神上的父亲加以崇拜,反而对自己的生父西伯侯姬昌有所轻视,认为后者就是个耕田种地的。这样的安排会让人物的戏剧曲线更加强烈,另外既然要讲一个善与恶的对决,主角善良的种子是如何种下的也就有了交代。故事的主角姬发在登场之初,还是个少不更事的迷茫者,他要有成长,必须经历觉醒的过程。
澎湃新闻:我想这个主题也会对当下的观众有所触动。
乌尔善:第一部的主题就是姬发的觉醒和回归。他曾经向往和崇拜的是一个谎言,是一个最大的邪恶,而在自己曾经忽略的父亲身边,他看到了真正爱的力量,信念的力量,如此才完成了自己的选择。片中姬昌告诉姬发,“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并且点出如果你相信纣王所说的,在龙德殿上你就会杀了我,但你没那么做,说明你还有良知。这直接触发了姬发的觉醒。
姬昌对儿子姬发说:“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这样的故事架构是在原来小说文本里空白的部分,找到了新的创作空间。每个人都要面对和父亲的关系,我们可能也都曾想成为一个“那样”的人,在误区和错误的选择里迷失过,但最终都会回归,回归到自己的“故乡”重新开始。这个故事改编也就从历史文本变成神话寓言的形态——神话史诗一定要触及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层面,这里面的道德判断和价值选择,同时也会触及个体的心理。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到的,也必然会产生共鸣。
白马带着姬发回家
“所有的重场戏,我都希望是一台漂亮的舞台剧”
澎湃新闻:《封神第一部》中的纣王是一个自知自为的邪恶君主,能否介绍下当初邀请费翔饰演殷寿的缘起?
乌尔善:首先还是考虑到外形的贴近。《荀子·非相篇》中描写的商纣王,“长巨姣美,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百人之敌也。”可见这位殷商王朝第31代的天子是一个高大壮硕、高傲完美的王子型人物,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费翔的扮相。我们再看《史记》中对殷寿的描述,“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这是讲他的才识足以让跟他辩论、进谏的人甘拜下风,一张嘴就能把坏事说成好事,掩饰自己的过错。
这些记载都可以见得,他远远不是公众刻板印象中的形象——《封神演义》的小说中没有对殷寿样貌的描写,大家过往对他的印象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之前的电视剧。回到我们的电影,殷寿是整个故事中最大的反派,他要强大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让善良的力量真正去成长?然后去对抗他,这样设定才有意义。如果他只是一个昏聩的色情狂,这说服不了当下观众,他必须恶得很有质量,才有挑战性。所以大家在《封神第一部》中看到的纣王是一个PUA大师,他对于权力的追逐有着清晰的逻辑和手段。
在对于反派政治人物的理解上,也需要把女性红颜祸水这样的观念拿掉。历史上的昏君绝非低智商易受蛊惑的庸人,他们去作恶其实都是自己心里想去这么干,只不过最后把责任都推卸给了身边的女性罢了。这对女性而言很不公平。
费翔 饰 商王殷寿
澎湃新闻:没错,电影中的妲己参与进了殷寿夺权阴谋的实施,却不是宫廷阴谋的策动者。
乌尔善:妲己在电影中实际上就是个想要求生的小狐狸而已,凭借商纣王的帝王之血,打开自己的封印来到世间。她没有政治野心,只有自己动物本能下的生存哲学,想要活下去,想要报恩,帮助商纣王实现他的愿望。这一点就像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精灵一样,她没有对善恶是非的判断,邪恶的动机与欲望都来自于商纣王的选择。
我们这次选演员,是8个团队全球海选,我希望全世界符合条件的华人和亚裔能够参与这次的海选。妲己这个形象,我们对她年龄的要求是16岁到22岁,妲己在原作里入宫的时候就是16岁。
娜然 饰 妲己
澎湃新闻:除了妲己,在第一部电影中出现的神仙异人,可能除了雷震子的样貌用到了物理特效和电脑特效,其他人看上去和凡人无异,你怎么看待这点?
乌尔善:所谓“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心有恶念,妖孽自至。”这是我们对电影一个大的设定。随着剧情的铺展,观众会看到片中这些妖怪或者神仙出场——不管是妖是仙,现实中谁都没有见过——他们无不成了电影里的一种隐喻,妖怪代表了人类的欲念和隐藏的私心,神仙则是人类精神世界中那些超越的、理想化的部分,有一种牺牲的精神和慈悲的情怀。姜子牙的出场也是先牺牲了自己,他放弃了道行和长生,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去承担自己的使命。
黄渤 饰 姜子牙
澎湃新闻:这些思考看似基本,但我总觉得电影呈现的背后,还有你对历史宏观层面的把握。
乌尔善:没错,史诗的背后是史实,更是民族心理的积淀。周朝的建立让中华民族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核心就是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伦理世界,至今中国也是一个伦理社会,以家庭关系作为最重要的纽带,建立社会的结构和国家的制度。
分封建国就是姬发把自己的亲人和家属分封到各地,整个姬氏家族的基因也变成了中华民族最大的基因库。百家姓中82%的姓都是姬氏的后人,中华民族在三千年前其实是一个大家族,周吴郑王,韩魏曹宋都是姬氏的后人,一共有411个汉姓都来自姬氏,这是一个巨大的家庭。后世整个的宗法制度、礼乐制度、道德观念也都是和家庭有关的,包括周天子自称是天子,不再称王,他同自然的力量之间也是以父子相称的。这种伦理关系影响了中华民族从三千年前到现在。
澎湃新闻:青年演员中,饰演姬发的于适、饰演殷郊的陈牧驰,此次也令人眼前一亮。
乌尔善:我对他们非常满意,他们两个其实在成长经历上,都非常接近角色。这次的新人演员们都非常合适,我在考虑用他们的时候,都是要求他们不要去演自己那个角色,而是要在真实的体验上先跟角色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契合度,怎么去呈现,我可以来教你。从演技角度,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同李雪健、黄渤做比较,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这一次要“玩真的”,片中殷郊和姬发所有的武术动作和马术动作都没有替身,全是自己完成。一来武术、马术组的演员基本达不到他们一米八五的身高,二来你只有掌握了这些能力,才能自信自如地演好角色。包括娜然的舞蹈和在《封神第二部》中弹古琴,也都是她亲自完成。
商王殷寿、质子姬发、儿子殷郊
这些青年演员进入封神演艺训练营后,集中接受了6个月如何成为古代武士的专业训练,学习表演、武术、马术和中国文学史,还有殷商时期的礼仪。而如何去靠近角色的情感经历,我们采取了生活讲述的方法,让他们讲述各自的情感经历以及和父母间的关系,再来分别认定他们合适饰演哪个角色,把自己的情感经历替换进去。
为了研究专业的工作方法,我先去跟刘天池老师学了三个月的表演,跟她讨论什么样的工作方法对新人最有用,不谈虚头巴脑的理论,怎么挖掘出他们的内在素质,找到清晰明确指导他们表演的方法是最现实的。我们帮他们设计所有的表演课程和其他的课程,包括他们的饮食结构,要形成战士那种低体脂的身材塑形。
姬发、殷郊纵马疾驰
澎湃新闻:电影中的室内戏,很多发生在大殿庙堂之上,我知道费翔、王洛勇是在百老汇演过戏的,杨立新、高冬平更是北京人艺知名演员。这次在室内戏份的表现上,我感到你对歌剧、话剧的表现形式有明显的借鉴。
乌尔善:这部电影的形态是神话史诗,是正剧的形态,有大量的宫廷和上古的历史背景,所以我们很早就决定这一次总体的表演风格要偏向于舞台剧。就是用正剧的表演方式,让演员的整个素质和整个表演方法都趋向于整体,大家都在同一个语境里面去表演。片中角色非常之多,大家要在一定的体系里表演,必须去做非常专业的话剧训练。
于适、陈牧驰等青年演员进剧组之前都是素人,没有受过专业的话剧表演训练,我们给他们安排的课程都是舞台剧的表演训练,练习的表演片段也都是古希腊悲剧《安迪戈涅》《俄狄浦斯王》,还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以此让他们的行止动作上褪去当代生活的影响,呈现出一种古典的距离感。而在中老年演员的选择上,也尽量选择有舞台剧表演经验的知名演员,比如费翔原来就是学戏剧出身,黄渤、袁泉、夏雨他们都有丰富的舞台剧表演经验,袁泉之前可是“话剧皇后”。
每一场戏,特别是那些重场戏,我都希望是一台漂亮的舞台剧,情节完整,表演细腻。从电影最终呈现上,考虑到节奏会删去一些头尾,但在拍摄时都是按照剧情脚本整场表演下来的。我们把整场戏拍完以后,再一个一个单拍中景近景。我特别希望这一次演员在片场的表演,能够做到在现场真正有实时的互动,换句话说,剪辑的时候我可能会有选取,但你的表演一定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殷商质子战舞
其实观众也会发现《封神第一部》里群戏特别多,很少有一两个角色间的戏份,都是三五个甚至更多人下场。尤其是龙德殿上,四位质子面对他们的生父,东西南北四大伯侯,被殷寿威逼与父亲对峙的那场戏,现场一共有9个角色,每一个角色都对应着不同的人物关系和性格设定。这样的戏份必须要用舞台剧的排练方式和表演风格,拍摄的时候也会尊重演员的表演、走位来做调度。不同于视效戏部分要优先做动画预览,这次在文戏的拍摄都是本着优先演员的表演。
质子团在殿上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特别喜欢上古中国的气质,那种刚烈和血性”
澎湃新闻:古语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了展现战争,祭祀也是上古文明重要的体现。我注意到电影片名“封神”这两个字就来自甲骨文,片中也展现了占卜之道。
乌尔善:大家都知道占卜这个词,但其实“占”和“卜”是两件事。比干烧龟甲的仪式叫做“卜”,这是殷商时期巫文化比较典型的特点,所有的事情都要去问神灵,通过问卜去解读龟甲上的裂纹。片中商王殷寿登基大典上发生的“天弃我大商”片段,我们借鉴了《尚书》里的记载,殷寿当时说的是“我生不有命在天乎?”这也显示了他自负的性格。这样的场景之前的电影没有拍过,但它有相当的文化意涵。
文王(姬昌)演八卦,文王是《易经》的作者,那个形式叫做“占”。通过蓍草的茎摆出数字,得出卦象,再通过《易经》来解读卦象预知未来。周文王的“筮占”和殷商的“卜算”是两套不同的占卜形式,也正是因为周人有了“筮占”的能力,打破了商纣王和神灵沟通的专断,所以纣王才把姬昌抓来拘禁在羑里,而后文王在河南的汤阴县北演出了《周易》。
澎湃新闻:电影呈现之外,《封神第一部》这5年多来发布了130多张节气海报,并都配有相关文案。我想知道,除了6月6日芒种的定档海报之外,还有哪些张海报你此刻还有印象。
乌尔善:二十四节气作为历法,体现了中国人的宇宙观,也和农耕民族安排生产、生活密切相关。《封神三部曲》本身也体现了中国人的宇宙观,同时这项浩大的工作也需要我们每个参与者付出辛勤的劳作。这个事情的起因是,我们依照历史记载,制作了大量精美的服装、道具和场景细节,真到电影宣传的时候,我认为可能大家都来不及去领略和欣赏。这些服装道具细节都是艺术品级的,前期用节气图形式发出来,不仅能提前让大家关注,而且节气文化本身也有延续性的。客观来说,我们的这些“存货”再发三年也没问题,因为这次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它需要被世人看到。
芒种的那张海报之后,我们开始发剧照,之后所有的节气都会发大横幅剧照。我们的剧照也特别多,要找到一个方式发出来,只恨一年才24个节气外加几个传统的节日,希望大家看到我们整个制作过程对细节的追求。
澎湃新闻:谈一下此次电影配乐的特征,我个人感觉几乎完全和剧情伴生。
乌尔善:没错,这次的音乐首先是要“满”,第一部里可能90%的时间都被音乐铺满了,这次是用音乐推动叙事,很独特的创作。当时规划的时候,我们就决定要把音乐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叙事内的音乐,当片中配合大量殷商的祭典、宫廷礼仪,战争场面时,出现的是这部分音乐。叙事外的音乐就是配乐,也是彰显导演作者性的音乐,我希望一定要用瓦格纳式乐剧的方式,像《尼伯龙根的指环》那样用音乐来讲故事,它有英雄主题也有情感主题,且贯穿整个电影,产生不断的变奏。最终两首片尾曲也是来自于主题的,这次的配乐是一种主题式写作。
我们这次还要把中国的民族乐器跟西方交响乐做结合,比如里面的笛子、古筝、大鼓这些传统乐器要如何融入交响乐队的演奏。我在和音乐总监蒙柯卓兰讨论后,决定叙事内音乐由她来写,她是学现代音乐的,也对中国古代音乐有一定的研究。叙事外音乐的创作则是放眼全球,必须找一位古典音乐基础非常好的作曲家,最后我们找到了约翰·威廉姆斯的助手高迪·哈博,他对创作恢宏的古典史诗风格的音乐很有经验,负责过《星球大战》的游戏音乐创作。我对他提的要求是必须在交响乐中加入中国乐器,为此他必须来中国做考察,河南省博物院和湖北的编钟博物馆他都去了。
澎湃新闻:片头长生天影业的logo出现时,背景音乐是蒙古呼麦。是否可以认为作为蒙古族人,你在驾驭历史和神话题材上,会有一种跳出汉人传统思维来审视中国文化的优势。
乌尔善:我出生在内蒙古呼和浩特,4岁就来了北京,在这里生活了47年,怎么说也算是个老北京了。本身成长在城市的环境里,大家接受的文化熏陶和教育其实差不多,选择这个题材并没有什么刻意的考虑,只是说我个人喜欢上古的历史,《史记》、《战国策》小学时就开始看。我特别喜欢上古中国的气质,那种刚烈和血性,那种脆性可能易折但直击人心,现代中国人反而是要绕七八个弯,给人的感觉特别模糊,特别绕得慌。
我们看《史记》中记载的人物,他们的作风往往是很鲜明的,那是中华文明的古风,却正是我们文明的青春时代。在我看来,整个商周时期和春秋战国是中华民族的青春时代。从殷商的鬼神文化到周朝的人伦社会,文明的观念是在转变,为后世中华民族设计出的一套,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伦理和宗法的观念,这其实是决定了我们何以成为中国人很重要的历史事件。
澎湃新闻:最后请介绍下之后两部续集的拍摄和上映计划。
乌尔善:《封神三部曲》现在已经都拍完了,后两部的素材剪辑都已经完成了,只剩视觉效果还没做完,后两部的视效内容会比较多,也更耗费资金。但战争场面再宏大震撼,也要建立在第一部故事的展开之上,首先还是要让大家接受整个故事的主题和人物关系设定,由此愿意去追随这些人物命运的发展。姬发回到故乡,更大的灾难和危机会接踵而至……
《封神演义》原著其实就是非常均匀的三段式安排:第一段第一回至第三十三回,讲纣王无道,迫害忠良,黄飞虎归周;第二段第三十四回到第六十六回,讲三十六路伐西岐,姜子牙、姬发如何应对大军压境;第六十七回开始,姜子牙登台拜帅,武王伐纣。基本上就是以这三大段来分割篇章,这样的安排大体也是三部电影的结构框架,到了电影的第三部,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这些神仙才会进入到整个的故事里面来,一步一步来,先从人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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