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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的BP机之恋

2018-08-30 17: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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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赵宇
1997年,有两件事是值得我铭记和回味的。一件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沧桑轮回,饱经风霜的香港终于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整个中国大地无不沉浸在回归的喜悦和感怀之中。另一件是,我终于拥有了一件属于自己的通讯工具——BP机,它骄傲地宣示着从此以后,我可以鲜明地区别于那群穷得叮当响的学生娃,甚至让我瞬间获得一定程度的满足感和自豪感。这也是一年中值得让我记忆的标志性事件。

可是获取这个现代通讯工具的过程,却充斥着一些艰辛的历程,更是值得深刻铭记的。那一年,20岁的我正在师范学校读五年级,传统的师范班是三年制,我读的是大专班五年制,正面临毕业前的煎熬。正在这时候,一个女同学特意找我说,她想趁中秋节来临的时候和我一起做一笔月饼的生意。我当然知道她伙同我做月饼生意的缘故,主要是因为我是班长,拥有许多人脉,每逢中秋节各个班都要采购月饼,班长有很大的决定权利。我本是一个极为单纯的人,不愿意搅合这些人情因素,但终究耐不住女同学的死缠活磨。女同学又抛给我一个极为诱惑的诱饵,说做了这笔生意,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买一个BP机,要是有BP机,找工作会方便许多,自然会省去许多联络时的不便。

就这样在BP机的诱惑下,我上门找那些同年级的班长去做工作,要他们帮我“曲线救国”。再然后,我和那个女同学一起去考察月饼市场,不厌其烦地去尝试各类月饼的滋味。终于,我们的辛劳付出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我们总算把预定的月饼销售出去了。最后,两人结账时,居然每人均分了500多元。那是我们收获的第一笔“巨款”,我和女同学兴高采烈地去通讯店各买了一个价值220元的摩托罗拉牌BP机。当我们挺直腰杆大摇大摆地从通讯店出来的时候,我们相识一笑,我们内心都知道,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作了。后来,那个女同学毕业后没有接受分配,听说去读了研究生,后来又去了日本,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回到正题上,买了BP机后,我的第一段恋情也自然而然地来了。说来有些厚颜无耻,我的第一次恋情居然是被迫,被一个隔壁班的师妹逮上的。某天,我突然在毕业留言册里收到一张异样的留言纸,上面写着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认识你真好!”起初,我以为是班上的哪个女生捉弄我,要知道师范班男少女多,班上的男同学几乎都有了女朋友,只剩我一个尚未“开窍”。随后,班上的好事者迅速为我寻找到了那写字条的女生。下晚自习后,我在寝室里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大大咧咧地告诉我她是谁,还径直地问是不是引起班上同学对我的取笑。我疑惑地问她,我们很熟悉吗?她说,她是认识我的,只是我可能不认识她。这一下子钩起了我的疑问,说,那有机会我们见个面吧!她信口说道,就明天晚自习吧,我们练琴,我请假在教室门外等你。

第二天晚上,我如约而至,她见我的面一脸哂笑,说,还以为你不敢来呢?我说,哪有啊,算是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啊。她笑笑,落落大方地说,那我们就算认识了。我回头看见,她有一双很会笑的小眼睛,那浅浅的小酒窝依稀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味道。第三天,我的BP机突然急促地鸣叫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我怯怯地回过去,电话那头嘻嘻地笑,说,还以为你不回话呢?我一听,原来是你,又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BP机号的?她依旧笑笑,很多事情只要有心一点也不难。过了几天,她慢慢地从我的教室外面踱过去,我分明地觉察到,她是有意走来的,她递给我一个粉红色的长条形窄盒子,说送个小礼物给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蝴蝶一样从我的眼前飘走了。我拆开一看,是当时很流行的BP机链条,两端各用一个小环口倒扣着,很精致又很妥帖。我知道,第一段恋情就这样与我狭路相逢了。

后来,我和她慢慢相恋了,没有任何插曲,直接进入热恋状态,我们也不像其他的同学那般整天厮守着。我不喜欢给她提开水瓶,说那样太没男子汉气,她从不责怪我;我不喜欢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嫌那样太扭捏,她从不勉强我;我不喜欢有事没事地给她打电话,还说电话交流不畅快,好像隔着一座山唱山歌似的,她从不埋汰我。只是当我的BP机再次响起来时,我会急匆匆地跑到校门外的公共电话亭里,在电话机里大声地问,你在干什么啊?她静静地听我喘息地声音,柔柔地说,你知道吗?现在我想你了。在双休日的时光里,我的BP机默契地响起来了,我们一起爬上校园内的小山,坐在山坡上任影影绰绰的阳光照在我们青春的脸颊。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每当她回家返校的时候,又会打传呼给我,我便去汽车站口去接她,拎着她一袋袋家乡特有的美食,边走边吃回学校去。我贪婪地享受着这样美好无暇的青春时光,我甚至期盼着时间如果静止才好,这样我不会被世俗的光阴所裹挟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有时候,当我的BP机半天没动静的时候,我多么期盼它滴滴地给我带来讯息,让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思念我了。有一天晚上凌晨1点,我的BP机突然焦躁地嘶鸣起来,我一看是她寝室的电话,我知道一定有事情了。我异常勇敢地从寝室门前的栏杆上翻出来,飞快地跑到外面的电话亭前。她说她生病了、发着烧,一个人在寝室里,我说赶紧送你去医院。她疲惫地说,睡不着,你说话给我听。我听到了世界上最柔软虚弱的声音,我絮絮叨叨地给她讲我小时候的傻事,她呼呼地笑着,说心情好了许多。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雨,将我全身慢慢浸透,我一点也没觉察到。直到多年以后,我看到赵薇导演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觉得那些画面场景是多么的熟悉。

然而,几个月的时光是很快的。转眼我们到了毕业季,我不喜欢离别的伤感,我也不愿意给她一个沉重的拥抱,因为我知道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城市了,时空很快就会将我们的情感隔绝成两个狭窄的地理空间。我希望我默默地离开后,留给她的是一个回味的背影,而不是罹难般的剧情。我默默地计划着,有一天我偷偷地辗转到校园内,意外地给她一个肩敲,嗨,你好吗?可是当我在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她还是在哭作一团的同学堆里找到我,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我,你就这样走了吗?我看见满脸的泪珠晶莹剔透地从她的脸颊散落下来,我的泪水也涌出来,我们彼此依偎,谁也不再说话。第二天,伴随着校园广播里吴奇隆一遍遍的《祝你一路顺风》,我知道有一种感情叫做相见不如怀念。

毕业后,我分配在县里一个偏远的乡村中学,每天面对着繁重的教学工作,承受着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感,我的心情一度沮丧至冰点,我在心里思念她,可我又不得不拼命地摁灭这思念的念头,我没有勇气给这段刹然开始的情感找到一个归期。恰巧这时候,我的BP机没有信号了,从此再没有发出一丝哪怕叹息般的声响。小学校里只有一部公用电话,傍晚很早就关门了,要打电话必须去镇里,要走上十几里路才行。直到两个月后,我从学校走到镇上给她打去一个电话,说,我还活着。她有些惊喜,说什么时候我来看你呢?我也惊喜地说,我的学校很远,打电话也很不方便,等我有空了再来看你。她没有说话了,只是轻轻地说知道了。再过一个月后,我再打电话到她的寝室,她不在,她的室友说,你不要再打过来了,她有男朋友了。我尴尬地说,哦,知道了。我廉价的男子汉自尊心来了,心底里说,那就这样吧。我知道这段感情伴随着那陨落的BP机一起坠落消失了。

有时候禁不住会怀念那些老事物,觉得那是心底里最柔软的事情,譬如那一个再也找不到的BP机,想想,笑笑,很美好,值得让我怀念。

(本文选自《九十年代回忆录》,向度文化出品/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简介】

赵宇,1980年出生于湖南省华容县,现供职于某行政部门,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岳阳市散文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华容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近年来,主要从事散文、小说写作,曾在《散文》《青岛文学》《岁月》《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其中,《候鸟 梦境 铁匠铺》入选《2006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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