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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政治︱决战2024:拜登赌什么?
拜登4月25日宣布竞选连任后,似乎迟迟没有进入“竞选”状态,直到6月下旬才出席了第一场在宾州有主要工会成员参加的造势大会并到加州出席筹款聚会。民主党内也没有什么竞选氛围,除了已故总统肯尼迪的侄子小罗伯特·肯尼迪,拜登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挑战者。
与民主党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共和党内狼烟四起的提名争斗——目前11人宣布参选,大概率后续还会有人加入战斗。候选人们募款造势,行程遍及爱荷华、新罕布什尔等关键州,占据了政治新闻的大量版面。
总统渡劫
拜登之所以按兵不动,倒不是因为轻敌,而是身为总统,诸事缠身,无法将主要精力投入选战。比如宣布参选后的5月就特别难,媒体以“躲过一劫(dodge the bullet)”来形容他和他的团队,其实还不止一劫,是两劫。
第一劫是债务违约危机。
由于国会两党迟迟不能就提高“债务天花板”(debt ceiling)达成协议,美国可能会首次触碰“X-date”,也就是财政部弹尽粮绝无法履行政府缴款义务的一天。而据美国财政部的估算,这一天最早会在6月1日出现(稍后调整为6月5日)——如果发生违约,则美国整个经济运行都会被扰乱,甚至陷入经济危机。拜登及其团队在5月里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据报道,白宫与国会共和党领袖的相关谈判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分钟”。6月1日傍晚,两党关于提高债务上限的协议在众议院通过,约72小时后在参议院过关,最终于3日下午由总统签署成为法律。拜登由此渡过第一劫,其娴熟的幕后谈判技巧和驾驭党内外不同意见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当然,他为此不得不投入了大量的政治资本,也不得不牺牲了一些内政外交事项,比如取消原定于出席日本G7峰会后访问其他亚洲国家的计划。
第二劫是南部边境的移民危机。
2020年3月,时任美国总统的特朗普以新冠疫情为由启动一项严格限制非法移民的法案,也就是所谓“第42条法案”(Title 42)。该法案于5月11日到期,此前拜登曾称其“残忍”,并一度试图废除法案。共和党则以非法移民大量涌入,南部边境形同虚设为由,对拜登的移民政策大加挞伐。
舆论普遍认为,“第42条”一旦失效,美国南部边境将面临移民越境的巨大压力,甚至失控。不少共和党人因此坐等拜登被困移民危机的好戏,不过目前看来,他们大概率是等了个寂寞。就在“第42条”失效前一天,主管边境事务的国土安全部部长马约卡斯对等待越境的难民发出严厉警告,声称“但凡不以合法途径抵达(美国)边境的人,将无法获得难民资格”,并将被遣返。
新的边境管理措施毫无意外地遭到一些民权团体的谴责,但却有效化解了潜在的难民危机,5月11日后,每天从南部边境以难民身份进入美国的人数不升反降,从之前的约10000人,下降到3000人左右。至此,拜登算是渡过了他的“移民劫”。
拜登VS 特朗普2.0?
如果说拜登是政务缠身无暇他顾,那么他的头号对手特朗普可谓是官非缠身。
5月初,特朗普因一桩陈年的性侵案件被判赔偿受害者500万美元。6月初,他又因不当处理机密文件被控37宗罪,成为史上首位遭受联邦刑事指控的总统(包括在任和卸任)。对此,特朗普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声称“无罪”,并将案件解构为针对他的政治迫害。
而民主党政府对特朗普的每一次控诉,也都会成为这位前总统的“固粉”机会——3月在被曼哈顿大陪审团起诉前,他向支持者宣称,“我是你们的战士,我是你们的正义,对那些被冤枉的和被背叛的,我是你们的复仇!”这一次仅仅用了五天,他就筹集到他就筹集了700万政治资金。共和党上层,除了少数几位,要么公开声援特朗普,要么保持沉默。
与之前几次试图扳倒特朗普的努力相比,此番“密件案”的罪名简单明了,证据相对充分,但由于涉密等原因,案件进入实际陪审团审理阶段,估计仍需很长时间,很可能无法在明年大选前结案。而且即使结案,美国法律并没有规定,受起诉甚至被判有罪的总统竞选人必须中止或退出选举,所以案件在程序上不会对特朗普选战造成太多影响。
而由于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基本盘依然牢固,甚至因“密件案”而更牢固了,所以他在党内初选出线的几率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有上升。加上共和党内参选人数众多,分散了该党本来就不多的“反特朗普”选票,这位前总统作为党内头号种子选手的地位就愈加牢固。
以最近几次民调为例,特朗普与党内最有可能挑战他的德桑蒂斯的支持率由46%:31%变至51%:22%,其他几位排名靠前的候选人支持率则变化不大。尽管初选的时间还早,选情波动甚至逆转的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但特朗普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几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2024年很有可能重现“拜登VS特朗普”局面。
那么,对于拜登VS特朗普2.0,拜登有多少胜算呢?从目前的民调看,他没有什么优势——作为总统,他的支持率仅有41%,而不支持率则高达54%。事实上,许多美国人既不喜欢特朗普,对拜登也没好感,“拜登VS特朗普2.0”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拜登“三赌”
在这种情况下,拜登靠什么来竞选连任呢?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拜登和民主党赌的是什么?就其国内问题而言,拜登至少可以有“三赌”:
一赌选民求稳定。
关于明年的大选,拜登赌选民最渴望的是稳定,最忌讳的是“国会山骚乱”式的无序。这也是为什么他上台以后一直强调要让美国回归正常(normalcy)。应该说,和特朗普时期相比,拜登治下的美国乱象有所减少。这一任,他凭借在国会山多年的工作经验,使一系列重要法案,如基建法案、芯片法案等,逾越党派之争得以通过。但仅有立法是不够的,法案还需要时间去执行,在启动选战的视频中,拜登恳求选民让他“完成工作”,言下之意很清晰了——即只有他才能修补美国的裂痕,让这个国家回归有序。
那么,拜登的稳定牌能否见效呢?我们的看法是,有可能,但无把握。
“有可能”是因为他确实很稳。拜登在政坛经营了半个多世纪,从县议会议员做到联邦总统,强项和弱项选民都知道,相对也更放心。2020年大选时,为了获得党内左翼的支持,拜登支持过一些激进的主张,但执政后鲜少出格之举,推出的政策也大多符合美国政治传统,中规中矩。例如他明确反对扩大最高法院法官人数的激进做法,尽管目前最高法被保守派把持着。
此外,拜登的政治经验和执政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如上文所说,他之所以能从债务危机中全身而退,是因为对双方底线的判断准确,时机上掌握得也好,谈判手法更是高出对方一筹。再如去年中期选举,民主党的表现好于预期,拜登的助选也立了功,他虽不善言辞,但将“极端特朗普主义”(Maga extremism)与“反堕胎”挂钩,轻松动员出一拨民主党选民和倾向民主党的中间选民。
当然,最能够凸显拜登之稳的,莫过于特朗普了。
对于批评者,拜登通常的回应是,“不要拿我和神比,拿我和我的对手比”。作为拜登的头号政治对手,特朗普自2020年败选迄今的表现可谓唯恐天下不乱——从散播大选结果阴谋论到煽动支持者对抗政府,中心思想不外乎:除非他当总统,否则美国国将不国。特朗普的离经叛道惹是生非固然吸引了一批死忠粉,但同样也吓跑了一批希望现世安稳的中间选民。美国选举向来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民对拜登谈不上好感,但对特朗普重返白宫的担忧却可能让他们把票投给前者。
当然,稳定牌也不是没风险。在大选中,挑战者一方往往打出“变革”的旗号,以吸引对现状不满的选民,并且屡试不爽——2008年的奥巴马是这样,2016年的特朗普也是这样。至于要变成什么样,选民们似乎也不甚了了,一切等选举后再说。从这个意义上讲,如果共和党出线的不是特朗普,而是相对靠谱的候选人,如彭斯,那拜登赌“稳定”二字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二赌经济软着陆。
拜登赌美国经济将保持缓慢但稳定的增长,通货膨胀率继续下降。这样进入2024大选年后,他就可以说“拜登经济学”(Bidenomics)救美国于危难/疫情了。
目前看来,美国经济的走势远比年初时要乐观。从2021年中开始飞涨的物价总算有了回落的确切迹象 ,一度高达9.1%的通货膨胀率5月降至4%,消费者价格指数则降至3.8%。在连续十次加息后,美联储终于等到通胀指数低于优惠利率的时刻——虽然仍高于2%的目标指数,但拐点总算是出现了,加上失业率保持在极低水平,工资涨幅又高于前几年,新建工厂投资创三十年来新高,疫情以来一直困扰美国的衰退阴霾渐渐散去。
问题是,仅有光鲜的数据是不够的,选民认可才行。而美国人对“拜登经济学”并不买账,更不相信“幸福的时光已经到来”。民调显示,大部分美国人认为经济正在变差,而拜登需要对此负责;只有18%的人认为变好了。尽管经济学家们判断出现衰退的可能性不足20%,但一半以上的民调受访者仍然认为美国经济已经陷入衰退。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差呢?一般认为,宏观数据的改善要转化为选民体验的改善,需要一个过程,其中又会受到物价和财富不平等等诸多因素的干扰,无法完成转换也是有可能的。此外,美国经济能否持续改善,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事实上,美联储今年下半年仍然准备进一步加息。
三赌无人可以替代。
尽管远远谈不上理想的候选人,目前看来,拜登仍然是民主党唯一可行的选择。
拜登今年80岁,已经是美国史上年纪最大的在任总统,年龄和健康问题,可以说是他竞选连任的最大障碍。民调显示,七成的美国人不希望拜登再选总统,原因无他,就是“太老了”。事实上,民主党内部也渴望一位年富力强的候选人,但这个人在哪里呢?至少在目前,还没有。文章开头提到的小罗伯特·肯尼迪一度得到20%的党内支持率,但目前已降到10%以下,也就是说,民主党内除了拜登,基本上没有人在初选时会在任何一个州出线。
拜登知道很多民主党人不喜欢他,但他敢赌这些人会在选举的关键时刻“归队”,把票投给他。那么在无人能够取代的情况下,拜登能不能保住2020年把他送进白宫的8100万选票,甚至有所扩大呢?
目前回答这个问题,还为时太早。但2020年那8100万票,原本也不全然是出于对拜登个人的喜爱,或是对其政策的支持,有很多仅仅是出于对特朗普及其执政风格的担忧甚至恐惧。同样,如果特朗普再次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那么他作为民主党“超级催票员”的作用不会减弱,只会加强。
特朗普总统任上任命了三位保守派大法官,彻底打破了美国最高法院的力量平衡。这样一个由保守派把持的最高法院,在包括女性堕胎权、LGBTQ权益、高校录取平权政策等问题上接连做出令人咋舌的裁定,民权运动几十年的成果要么被推翻,要么遭限制。自由派和倾向自由派的选民的危机感前所未有地强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算再嫌弃拜登老迈,也仍然会为了基本民权而投他的票。
至于特朗普的年龄,虽然比拜登小四岁,但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认为拜登太老的选民,同样认为特朗普不适合再出来竞选。换句话说,如果共和党出线的仍是特朗普,那么拜登在年龄和健康上面临的压力会大为减少。
并且,迄今为止,并无迹象表明拜登的年龄影响了他的治国能力。虽然不时在公众场合摔跤、语误,但作为总统,拜登的日程紧凑,行程遍及各洲,堪称精力充沛。而正如一位民主党选举专家所说,解决拜登的年龄问题不是用言辞,而是用充满活力的竞选行动。80岁的拜登正在展开他人生的最后一场选战——披甲上马,只要不摔下来,谁敢断言他不行呢?更何况,问题原本也不只是“拜登能不能赢”,还有“特朗普会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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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至敏,系美国瓦尔波莱索大学政治系教授。王建伟,系澳门城市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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