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亚当斯：希望与失望

罗伯特·亚当斯是最重要的美国摄影师之一，他耗费数十年来思考和记录美国西部的风景，及其被人类改变、扰乱或破坏的方式。

在转向摄影之前，亚当斯是一名英语教授，也是一名熟练的作家和敏锐的思想家。这本文集《沿河漫行》（Along Some Rivers）收集了亚当斯与包括威廉·麦克尤恩、康斯坦斯·沙利文和托马斯·韦斯基在内的作家和策展人的通信和对话——其中一些以前从未公开过。

希望与失望

文 | 罗伯特·亚当斯

译 | 赵旻娜

这是2005年秋天进行的一次访谈。埃里克·帕多克（Eric Paddock）是第五代科罗拉多州人，同时也是一位风光摄影师、作家和教师。他创作了一本关于科罗拉多的摄影书，名为《属于西部》，并担任科罗拉多历史协会的摄影策展人。他和亚当斯已交往超过二十五年。

埃里克·帕多克：可以谈谈你的新作《回顾：再探险摄影日志》（下文简称《回顾》）的创作初衷吗？

罗伯特·亚当斯：在20世纪80年代，我见证了我父亲在对立的市议员面前，勇敢地站起来，提出请求，希望阿斯托里亚停止砍伐森林。那时他已经八十多岁，身子佝偻，双手颤抖。多年以后，当我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看望他时，我们再次回忆起那段经历。

埃里克·帕多克：阿斯托里亚停止砍伐森林了吗？

罗伯特·亚当斯：没有。他们只是低调了一些。

埃里克·帕多克：所以这本书是为你父亲发声？

罗伯特·亚当斯：他从未放弃抗议。虽然他也自嘲，但并不带有苦涩。

我希望在这本书中，能够将话题扩大到整个西北地区的大规模砍伐。编排这本书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讲述事实，又不会太过阴暗。

我相信，大规模砍伐将导致森林永久性消失，因此我不想在描绘大规模砍伐的照片中，拍摄任何可能暗示再生的事物，如美丽的云朵和花草。我不相信它们最终会再生。我想要记录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这一点应通过所有照片循序渐进地、温和地讲述出来，而不是只由体现砍伐的照片来传达。

埃里克·帕多克：现在的美国最令你失望的是什么？

罗伯特·亚当斯：贪婪已被奉为公共美德。

还有流行文化的残酷性——粗鄙与力量、声势与意义、刻奇与价值都被普遍混淆在一起。例如，在公共广播电台上，特里·格罗斯（Terry Gross）会花好几个小时讨论垃圾电视和电影的细节。这样的代价是，那些更有见地和判断力的人更难得到理解和支持，他们被边缘化，以至于不会威胁到商业和政治宣传。这正是美国资本社会所希望看到的。

埃里克·帕多克：你最喜欢美国什么？

罗伯特·亚当斯：美国的艺术家，那些真正的艺术家，他们创作出了能长久流传的艺术作品。比如玛丽莲·罗宾逊（Marilynne Robinson）这样的文学家，她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完成的短篇小说《基列家书》，可媲美詹姆斯和福克纳的作品。又比如金·斯塔福德（Kim Stafford），他为父亲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ford）所著的传记，展现出一种不输于传记作家詹姆斯·鲍斯韦尔（James Boswell）的理解力。

埃里克·帕多克：伊拉克战争，美国政府对酷刑的支持，对全球变暖问题应对失败，以及布什政府再选……近年来的这些政治纷争对你有何影响？

罗伯特·亚当斯：在这一些问题中，酷刑是最令我感到不安的。和许多人一样，我和克斯汀一直在考虑离开美国，尽管我们的年龄是一道障碍。但我们没想好去往何处。克斯汀来自瑞典，这个国家的许多价值观是我们所赞同的。所以瑞典是一个选择，只是对我来说语言是一大障碍。

我有一个犹太同事坐最后一班火车离开了德国。那也太冒险了。

对于选择留下的人，安娜·阿赫玛托娃（Anna Akhmatova）提供了一个有价值但很难达到的标准。她写道：“希望越渺茫，歌声越嘹亮。”

阿赫玛托娃的诗得以保存，是因为人们将其铭记于心，写下来太危险。一定有许多东西因此而丢失了。

我深信，作品的价值与其存在的时间并无关系。宗教语言近来常被贬低，但我仍愿冒险一试。艺术，以及其他能给人带来慰藉的事物，就如同祷告，都需要述说与倾听。

埃里克·帕多克：如果回到30岁，你想做些什么？

罗伯特·亚当斯：想做的事太多了。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多么开心地讨论开一家明信片公司吗？制作那种图片上没有文字的老式明信片，图片就拍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地方。我们可以叫上本、玛丽、比尔、肯、威利和查克一起来做，一定能做成。

埃里克·帕多克：也许我们可以在最初的几年里，免费送出明信片，让公司能迅速发展。

罗伯特·亚当斯：是时候跟随智利诗人尼卡诺尔·帕拉（Nicanor Parra）的脚步了，他在每次阅读结束时都会说同样的话：“我收回我告诉你的一切。”是时候拿起相机，去看看河边的柳树了。在春天时它们已经令人着迷，在如今的九月，它们也许更加动人。

作者：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1937年—），“新地形学”和无表情摄影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1973年、1980年获古根海姆奖，1994年获麦克·阿瑟奖，2009年获哈苏国际摄影奖时，该奖评价他是“近四十年来最重要和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

译者：赵旻娜，香港城市大学媒体文化硕士，现从事摄影和编辑相关工作。

原标题：《罗伯特·亚当斯：希望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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