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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值正义:容貌焦虑背后是“多数人对多数人的暴政”

2023-07-11 12:2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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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网红脸”、“蛇精脸”、“奶油小生”的走红及其背后呈现的“审美趋同”在当下的社会环境有其内在的资本与传播逻辑,那么接下来我将要讨论一个更具本源性的问题:关于容貌的审美,到底应该是多元化的还是一元化的?

——孟庆延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

本文选自新近出版的《谁的问题:现代社会的非标准答案》。

生活的意义消逝,网络游戏成瘾,容貌焦虑,房子成为人生的执念……现代人在意义与虚无、功用与价值、理想与现实之间反复摇摆,在“躺平”和“内卷”中无限循环。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人类进入现代之后不可避免的一种趋势。

这本书是对现代人生存现状和情感纠结的观察。书中盘点了15 个当下热议的社会现象,从社会、生活、个体三个角度追溯问题及其根源,把问题置于制度、秩序、文化、传统、习俗的背景下,从社会和时间的长河中去理解其作用机制和原理,梳理现代社会运行的基本逻辑。

作者孟庆延研学社会学多年,在他看来,社会学是克服盲目焦虑的一门学问,每个人都应放下虚幻的、妄自尊大的“自己”,以一种真诚而朴素的心态去面对周遭与生活。

这本书不提供关于“怎么办”的标准答案,只提供理解自我、洞察世界的视角。通过剖析现代人的根本性问题,我们可以理解自我困惑和思维方式从何而来,并催生更多清醒面对生活的勇气。

容貌焦虑背后为什么是多数人的暴政?

文 | 孟庆延

来源 | 《谁的问题:现代社会的非标准答案》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经常会遇到下面这样的对话:

——你这是要出去见谁啊,这么精心地化妆打扮?

——谁也不见啊,我自己美美的、开心、有自信,不可以吗?

这些对话其实是在对一个问题发起追问:“美”以及随之而来的“审美”,到底是如何界定与认知的?换言之,当我们说“我很美”或者“我很帅”的时候,这个表达背后究竟是个体的自我认知,还是社会大众的普遍认知呢?

就现代个体的处境而言,很多人会认为“美”这件事只关乎自己,一个人哪怕在大多数人眼中外表普通、身材臃肿甚至容貌丑陋,都依然可以自信地认为自己“绝美”。因为在一个价值多元而又高度崇尚个体价值的社会中,个体的自我认知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价值上都处于超越他者的优越位置。然而,无论个人如何认知自我,他都无法真正在现实生活中脱离“社会”这个庞然大物,在审美层面依然如是。甚至,审美在某种程度上是最能体现“社会”存在的场域。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样说是在否认现代价值吗?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那么还有美与丑的分别吗?这当然是个极端的例子,也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例子,但是我们如果打开脑洞,让自己沉浸在这个状态中冷静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不要说美与丑,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连高与矮、胖与瘦这样的差别都无法裁断,因为当无法比较的时候,就无法鉴别,当无法鉴别的时候,我们也就无法以具象化的方式给出这些词语的定义。

美国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在《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这本书中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即“镜中我”理论。他这样写道:

我们在镜中看我们的脸、身材和衣服,因为我们的兴趣在于这些形象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根据这些形象是否符合我们的愿望而产生满意或不满意的心情。同样,我们在想象中得知别人对我们的外表、风度、目的、行动、性格、朋友等的想法,并受这些想法的影响。

我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将略显抽象的“镜中我”理论表达为“我看人看我”这五个字。仔细想来,不只是容貌的美与丑、身材的胖与瘦,即便是对自己性格的认知等,也都可以用这五个字来概括。

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们对自己的认知恰恰来自由他者构成的广义上的大众。在这个意义上,社会既是我们的参照系,也是我们形成自我认知的重要源头。社会是由具体的个人组成的,但是社会一旦组成,便会产生超越个体性的力量,这种力量会以各种方式、从各个领域渗透人的肉身,而围绕容貌产生的一系列认知,便是其具体体现。

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潮流”“时尚”这些词语,经常是与人的容貌相关的。“你这副妆容好时尚。”“你的这个造型真潮。”我们在使用这些说法时,有没有想过什么是“时尚”和“潮流”?其实它们并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所谓时尚,就是指在一段时间内大多数人的“风尚”,“潮流”一词亦可作如是观。那么什么是“风尚”与“流行”呢?说白了,无非就是某段时间内大多数人的倾向、崇尚与选择。那么,大多数人的倾向与选择究竟是被少数人塑造的,还是大多数人的“自主”选择所形成的共识呢?在我看来,这样的提问方式无异于“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类死循环问题。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资本的敏锐嗅觉与发达的大众传媒,都在时尚与潮流的形成中发挥着不可取代的作用。

我们拨开那些混杂的术语和抽象的思维方式之后,再仔细思考审美究竟是一元化的还是多元化的,对容貌的认知究竟是应该“听自己的”还是“听别人的”这类问题,就会发现,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伪问题,因为这两个问题背后的底层逻辑是:现代社会中的容貌以及由此而来的颜值正义和容貌焦虑问题,本质上是一场“多数的暴政”。

“多数的暴政”这个概念来自法国社会学家托克维尔,他在《论美国的民主》一书中,对美国社会的民主形式进行了充分的社会学观察。他发现,这种建立在拥有并不断主张着个体权利的大众基础上的民主社会,也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即“多数=正义”。在“平等”这个抽象标识下,现代个体获得了形式上的对等,同时现代个体也高度原子化了。

现代文明的潜台词是:所有个体都是经历了启蒙,有着自身理性思考和审慎态度的人,因此每个人应该独立行使手中的平等权利。然而,现代文明却在有意无意间将“应然”当作“实然”,因为在现实中根本无法保证每个人的选择是理性而审慎的。这就是托克维尔所说的“多数的暴政”。所以,在这本书中,他写道:“假使有一天自由在美国毁灭,那也一定是多数的无限权威所使然,因为这种权威将会使少数忍无可忍,逼得少数诉诸武力。”

实质上,当今在资本与媒介加持下的容貌模板与审美潮流的塑造,本质上也是一种颜值领域的“多数的暴政”。更有意思的是,在现代社会中,“主流”与“非主流”会如同液体般随时转换。比如,在过去,“维秘超模”的形象是非常固定的,精致的容颜、高挑的身材是美的标配,但是近几年来,大众当中出现了一种新的审美浪潮,很多人认为以维秘超模为代表的这种固化的审美一方面会在有意无意中冒犯一部分审美观念与之不同或更为开放的人,另一方面是对在先天条件上无法达到这种“标配”的人的一种伤害与不尊重,也是对有其他肤色与体态的人的侵犯。

因此,近几年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维秘超模,大码、微胖等词也开始频频出现,并且深入人心。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谁又能保证“以胖为美”不会成为“主流”和“多数”?别忘了唐朝的中国风尚。

因此,围绕“颜值正义”和“容貌焦虑”等关键词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在我看来,其本质并不在于应不应该有统一标准,以及要不要趋同,而是我们需要弄清楚,从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来看,大众关于容貌审美的认知状态是如何产生的?其具体产生的社会机制又是怎样的?它不过是诸多因素加持下的一场“多数的暴政”而已,只不过这种暴政既不流血也不暴烈,而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融入个体的骨血。

THE END

原标题:《颜值正义:容貌焦虑背后是“多数人对多数人的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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