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拒绝社会和流行的塑造,这个音乐家是自己生活的英雄
作者 | 草威
也确实,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什么神秘,也没有谁特别崇高,那些都是要被破译、被打倒的,我们喜欢的论调是,大家都是普通人,谁也别装。
在消费主义时代,祛魅是很常见的事情。
你想想当年的犀利哥,他正浪迹街头,被非常偶然地定格成一瞬间,从此成了各路目光的焦点,迅速建立起一个虚构的传奇,好像从他身上分裂出了另一个与他无关的人,供人消遣。
有时候我追看热点事件,会陷入狂躁的情绪,因为我获得不了任何精神上的愉悦,我们在比谁更low、谁更无聊的竞技中享受着5秒钟以内的快感和优越感,我顶多从一堆让人糟心的事儿里挖掘出一些乐子,所以常常越热闹就越挫败。
在我英雄主义的梦中,我始终天真地认为,一定存在一种英雄一样的人,他没有什么所谓真相,他呈现的就是他自己。他不被社会习俗、文化潮流所塑造,他轻而易举地就能选择一种勇敢且自恰的生活,并实现它。我盼望着出现这样的人,给我这样又不甘又不敢的人一点光亮。
《自行车与旧电钢》就是这样一部能给幽暗的心底透亮的纪录片。
他们都挑战了正常人的生活观念,都被称作“烧不熟煮不烂”的人,只不过那个怪人眼中的怪人让我尤为震撼,以至于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我想说说他。
这个人叫张宜苏。一个视觉冲击力很强的男人。
他的徒弟徐誉滕(歌手、音乐制作人,为任贤齐、黄品源等创作过多首歌曲)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料到他会不修边幅,但没想到他直接来了个衣衫褴褛,脚上的布鞋破了几个大洞。
日后,徐誉滕问起来的时候,他说,破洞好啊,我有脚气,要透透气。
卫生问题是张宜苏被人记住的第一个问题。
他的家里窗户烧没了,电脑上都是痰渍,沙发被褥也油迹斑斑,到处都是堆积的灰尘。很多他的学生都表示初次去他家都很局促,根本不知道能坐在哪里。
学生只能坐在抽屉上还有更夸张的(此段作为选读,清新者跳过),张宜苏如果去他的好朋友家里做客,总是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某个地方留下他的神秘礼物——他拉的屎。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诚意的礼物,能给收到的人带来好运。有一次被朋友看见遭到拒绝,他把“礼物”带走,跑到商场,做了个包装,又放回到朋友家里。
一开始,他的这些事迹让我看得哭笑不得,虽然我觉得很有趣,但我仍然认为他可能就是一个异人,一个有些疯癫的人。然而他的手一碰到电钢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那时我才算真的见识了这个人。他的内心有大美。当张宜苏弹琴时,坐在我旁边的王老师低呼,你看他的手多自由啊!
我不懂钢琴,但我那颗冷静刻薄的心一下子被他融化了,我能明确地感知到他弹琴时的美妙和纯真,他的琴声不会骗人。张宜苏说他完全是自学,之所以选择电钢琴,是因为他觉得按上去就有声音,上手很容易,他就买了一本儿童电子琴用书,自己鼓捣。他说到后来他发现往往给儿童写的书,反倒能写到最基本的状态里去。“回到最基本的状态里面去。”
这是张宜苏很爱说的一句话。他告诉他的学生,生活就是吃喝拉撒睡,生命就是阳光空气水。除了这些之外,还能扯点闲淡,那便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他把他的创作当成在不停地扯闲淡。
他有一首歌,就叫做《吃喝拉撒睡之余》,其中有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忽然间心有灵犀
也许是光电效应
闪烁的讯息
在遥远的夜空里
相遇就像一次红移
有一个氢原子分离
支持着你完美呼吸
我不再犹豫
在今生确定的算法里
他告诉我未来如何决定
他给我的震撼是渐进式的,他说自己只是扯闲淡,但他在情感中所关注的范围尺度早就超过了普通生活。他热爱科学,他说阿姆斯特朗是他的绝对偶像,因为一个人踏上了一个广袤的陌生的星球,可以很淡定地办完自己该办的事儿。这让他感觉很伟大。
相较于他的艺术表达,他的生活给人的冲击可能更加直观。他的学生说,有一次他到离家不远的湖边洗澡,快乐地洗好了之后,他用上衣遮挡着裆部,就兴高采烈地裸走徐州了。
又有一次,徐州下大雨,别人都跑回家躲雨,只有他从家里拿着毛巾香皂跑到外面,站在街上开始淋浴,洗了没一会儿,下雨的乌云飘走了,他就追着乌云跑,边跑边搓。
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爱洗澡的人,在影片里他始终蓬头垢面,头发已经连成了片。他常常顶着一头油腻的乱发,跑到电脑城,倒卖一些“电子垃圾”,这是他糊口的方式。有一次,他把自己的U盘插进柜台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中,导演问他你在干嘛,他说,他自己做了一个Linux系统,他插上试试那台机器能不能运行。那时候是2011年。
他喜欢直白热烈地谈论性。拉扯他长大的大娘去世时,在葬礼上他觉得有个吹喇叭的女人长得很漂亮,顿时来了性欲,他跑到队伍前面,给仪仗队拍了张照片,其实就为了拍下那个女人。他讲述的时候,伴随着一点难为情,可很快他又说,“我相信我大娘会在九泉之下,看到我这么做,也会感到很开心的。”
这就是张宜苏,几乎他的每一次出场都是我的一个短暂的节日。我们普通人只是偶尔在一瞬间能品尝到那种终身铭记的快慰,比如在某个暴雨之夜,关闭大脑,冲出屋门,大雨浇头,我们会把它看作巅峰体验。可这个人好像一直处于体验的顶点。
张宜苏曾经深爱过一个人,他把她叫作自己的义妹,其实是当时那个姑娘被家人赶出,经别人介绍,张宜苏收留了她。他们之间没发生过什么肉体接触,只是有一次,他弹着琴,她从背后抱住他,轻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音乐。他说,我曾经那样幸福过。
后来,他的义妹涉足了另一段感情,因为一些原因,选择了跳楼自杀。片中,他谈起这段往事,一直在说:
“那一刻,我就觉得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每个人本来都可以很开心的。”
“曾经我们俩就这样相偎在一起/ 在孤独的量子世界里/ 看着时空在扭曲/ N个世纪/ 无法忘记回忆藏在基因里/ 如果你也相信物质不灭的定律/ 那就会有完美的几率/ 又让我遇见你。”他唱道。
张宜苏教出过很多名声在外的徒弟,但他教人音乐却从来分文不取。这种黑客式的分享精神是他很年轻时就在坚持的。其实也谈不上坚持,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都能轻易认同我们应当创造价值,并且也能够创造价值。认同这种观念,对我们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不容易的是我们如何创造价值。现代生活的一种根源性的痛苦就来自于此,我们像别人一样去评判自己,要求自己,因为我们经历了种种文化塑造,成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的人类。
但张宜苏不是。他凭借自己的才能,很容易地就能创造价值,可他并不向外索取什么,只是为了过一种自洽的生活。我并不是说这值得推崇,但这是一个值得尊重的选择。他鼓励人们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有的徒弟说,自己就想用音乐赚钱,他说那太好了,就去做。
听说大象点映(微信号:elemeet)签了这部纪录片的发行,不久之后就会在全国范围内做点映放映,真的希望你能走进电影院,去认识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人生。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