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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这本书把我的IQ提高了好几个点”
从确定引进到最终出版,《无尽的玩笑》用了整整12年的时间,很多读者想必非常好奇这本书究竟为什么要花费如此巨量的时间。上周我们发布了《无尽的玩笑》编辑手记(),今天我们一起再来听听译者俞冰夏在翻译这本“把IQ提高了好几个点”的天才之作的感受和阅读建议吧~
《无尽的玩笑》译者采访
新京报:《无尽的玩笑》是一本篇幅相当长的巨著,你翻译这本书大概用了多长时间,第一次阅读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俞冰夏:翻译这本书从2012年到2016年,差不多四年时间,在我30岁生日的时候交的稿。
《无尽的玩笑》是1990年代到2000年代美国文坛尽人皆知的作品,从各种意义上说也是最能代表那个时代文学取向和现实生活的小说。对我来说,哪怕我现在读《无尽的玩笑》,都能闻到2008年以前的味道,一种现在大概已经被遗忘的味道——每个人在为成为独一无二甚至杰出的人做无谓甚至自虐、自杀式的努力,讲每句话都必须要在智力上超过别人,用尽反讽的法术,习惯性绝望孤独,渴望与人产生真正的联系但又恐惧到颤抖等等。这是一种文化氛围,我不知道比我年轻的人是不是还能理解这些。
一开始读《无尽的玩笑》给我带来一种智商受到挑战的感觉。我认为翻译这本书把我的IQ提高了好几个点。
实物拍摄图,摄影师:養云
新京报:大卫·福斯特·华莱士是个擅长使用语言学和复杂词汇的作家,在翻译中,有没有印象深刻的、难以恰当转换成中文的词语?能否为我们分享一两个案例吗?
俞冰夏:华莱士虽然喜欢颠来倒去,呕心沥血避免陈词滥调,但实际上词语不是给翻译带来最大困难的。真正的困难主要在句子结构和如何把他的写作节奏翻译出来。我只能说我尝试了,我不能说我做得好。
新京报:另外华莱士在写作时使用了很多非文学的手段,例如用函数来建立的“末世”游戏,在翻译这部分与数学相关的内容时是否有障碍感,您能搞明白这个游戏运作的模式吗?
“末世”游戏函数图
俞冰夏:这游戏不复杂。每个人(小组)代表一个国家,然后想办法把别人(小组)代表的国家打败,跟现实里的战争也差不多。我这代人多少玩过点《帝国时代》,逻辑是差不多的。华莱士当然制造了一些简单的数学规则,一种基础博弈论的逻辑,一种用某种复杂计算方法分胜负的偏执妄想症。最终全是集体毁灭,喜剧性质的那种。有个乐队叫The Decemberists,拍过一个根据这一段描写改编的音乐录影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
MV中还原的“末世”游戏
其实不是这个游戏多么厉害,厉害的是他写这个游戏的方法,可以说《无尽的玩笑》写法的精髓都在这几十页里,每个人极其丰富的内心活动全部融入游戏进程,速度很快,但不是一直很快,有的时候又很慢,好像一个球在空中停滞一样,节奏出神入化。
新京报:主人公之一的哈尔在提及母亲时使用的称呼是“妈妈们”,你如何理解这个复数形式的称谓?
俞冰夏:实际上我最初给的翻译是“母亲大人”,对应他给父亲的称呼“父亲本人”。因为在一般的名词后面加个S在1990-2000年代的美国口语当中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嘲讽性质的表达,主要为了嘴上押个韵,类似小孩叫“老妈”不等于妈一定很老,并不是复数的意思。当然也有人认为叫“妈妈们”彰显艾薇儿的多重人格之类的,我个人并不赞成这种看法,它只是一个绰号而已,编辑这点上与我观点不一致。
新京报:华莱士声称,《无尽的玩笑》小说结构模仿的是一种“谢尔宾斯基三角”的几何图形。结合您的个人理解和接触到的相关研究,能否详细说下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小说结构?
俞冰夏:所谓“谢尔宾斯基三角”就我一个对数学一窍不通的人的理解,无非是一个大三角变成四个小三角,然后留着中间部分,把剩下的部分继续分,以此类推的东西。华莱士声称原稿更接近这个结构,但稿子被删了很多,所以最后的成品你其实看不出来是这个结构。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谢尔宾斯基三角”有个永恒的中心。在其他部分被拆分的过程当中,中心是保持不变的。至少最终出版的《无尽的玩笑》,我看不出这样的中心,当然可能中心被删掉了。我觉得说它是小说里写到的“环状结构”更好理解,也就是围绕一个轴(想象方向盘),左右摇摆,向内伸展,非线性、内爆式的结构。这个跟“谢尔宾斯基三角”很像但并不是同一回事。
不管怎么样,就算这是个设想,最后没有实现。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新京报:有文学研究认为,《无尽的玩笑》中的三兄弟对应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里三兄弟的结构,能否讲一下你认为因坎旦萨家三兄弟分别对应着什么样的性格?
俞冰夏:表面上的对应是很明显的。奥林是德米特里,哈尔是伊万,马里奥是阿廖沙。或者按照我个人的看法,马里奥像德米特里,奥林像伊万,哈尔像阿廖沙。这可能不符合常识,但我认为很明显华莱士内心是最喜欢阿廖沙或者《白痴》里的主人公的,只是很难相信自己能成为阿廖沙。
奥林是个美国式压抑麻木的人格,聪明但不想聪明,敏感但不想敏感,本质上比哈尔更虚无。
马里奥是人类无辜的天性,善良,最主要是真诚,他是不加修辞的。
哈尔的性格很复杂,尤其他还是个17岁的孩子,他像阿廖沙一样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找不到,或者还没找到。
不过实际上一一对应当然是没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华莱士影响很大,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说是“虚无主义文学”这一领域的先驱人物。对这类文学敏感的人,没有不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影响的。《无尽的玩笑》里有一段也写了《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大法官那个场景,马里奥伸出手,拯救了和他哥哥打赌“人本善”,在马路上当了一年流浪汉的巴里·洛克。
人物关系图
新京报:盖特利呢,你如何看待这个角色?
俞冰夏:盖特利的原型是华莱士自己在波士顿的戒毒中转站里碰到的一个管理员。从我对华莱士这样的人的了解,碰到所谓的莽汉,tough guy,态度只能是景仰的,甚至内心非常羡慕,因为文人一般认为自己是懦夫,这方面有强烈的自卑感,认为自己混社会的能力很差。如果说《无尽的玩笑》里有个传统英雄,那么就是唐·盖特利。
另一方面,唐·盖特利这样的tough guy,华莱士反复会写道,要比你想象的敏感,脆弱,有同样对意义的追求和与虚无主义搏斗的挫败,也会孤独,也会恐惧。盖特利和哈尔其实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新京报:无尽的玩笑——INFINITE JEST——一词来自于莎士比亚的戏剧。能否讲一下华莱士与莎士比亚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俞冰夏:“无尽的玩笑”来自《哈姆雷特》里一句话,“噢,可怜的约里克,无尽的玩笑者”(差不多这个意思),所以詹姆斯·O.因坎旦萨的制片公司叫“可怜的约里克娱乐无限公司”。
英美人通常认为所有的文学来自乔叟和莎士比亚。拉丁语系的人认为所有的文学来自《神曲》和《奥德赛》。中国写小说的很多认为所有中国文学来自《红楼梦》和《聊斋志异》,诸如此类。所谓的关系可能是这样的关系。
如果你要较真,很轻易会发现哈尔是哈姆雷特,艾薇儿是他妈妈乔特鲁德,查尔斯·塔维斯是克劳狄斯或是其他的人。但这太无聊了,最多只是个文学玩笑,随便玩个梗罢了,这本书虽然用了很多文学指引,精彩其实完全不在引经据典上。
《哈姆雷特》
新京报:你建议如何阅读这本书?是按着顺序阅读,跳着阅读,还是同时阅读小说最后的那些注释?
俞冰夏:读者的知识水平各不相同,很难有符合所有人的建议。我依然认为前后翻阅不是一种坏的读法,像在看一幅全景画一样,甚至可以拿个放大镜对着局部看。
新京报:《无尽的玩笑》在出版后也遭遇了抨击,哈罗德·布鲁姆曾说与华莱士一比,斯蒂芬·金简直就像堂吉诃德。但在今天它成为了一部文学杰作。能否简单概述下《无尽的玩笑》所经历的评论变化?
俞冰夏:跟哈罗德·布鲁姆或者詹姆斯·伍德相比,黛安娜·特里林和莱斯利·费德勒都像是T.S.艾略特。上面我写的所有你都可以忽略不计,请你务必引用我这句话。
《无尽的玩笑》是历史上仅会出现一次的那一类杰作。
[美]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 著
俞冰夏 译
入选《时代》周刊百大英语长篇小说
黑洞般吸引力的高智商神作
预言当下成瘾和孤独的群体症候
原标题:《“翻译这本书把我的IQ提高了好几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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