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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索欧洲评论|如何平息骚乱?马克龙的能力和决心受到考验
【编者按】
本文是上海外国语大学(SISU,即“西索”)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欧洲研究”特色研究团队与澎湃新闻国际部合作推出的专栏“西索欧洲评论”的第29篇。一个17岁少年的死在法国引发了连续多日的暴力骚乱,这次马克龙“和稀泥”拖延的办法恐怕不灵了。
当地时间2023年6月30日,法国楠泰尔,一名17岁的少年被警察开枪击毙后,抗议活动爆发的第三个晚上,防暴警察在街上巡逻。人民视觉 图
6月27日在法国上塞纳省楠泰尔市,一名警员截停一辆汽车时开枪,驾车的17岁少年身亡。这一事件引起法国各界强烈反应。自28日晚至今,法国多个城市持续出现不同程度的骚乱。伴随而来的是社交网络上,法国国内多个城市暴力事件不断升级的场景:公共汽车、电车和车辆被烧毁,警察局和市政厅成为袭击目标,各类不同建筑物成为纵火目标,商店被抢劫,弗雷斯内斯监狱遭到袭击。在当地时间30日晚,甚至连一辆载有中国游客的大巴都在马赛受到波及,遭到骚乱分子围困和攻击,数名游客受轻伤。这批游客已于7月1日前往瑞士,并提前结束行程回国。
6月30日上午,法国总统马克龙提前离开正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行的欧盟夏季峰会,返回爱丽舍宫召开部际协调会议,并称当前的骚乱是“针对法国制度的暴力行为”,是“无法接受的”,表示将采取一切措施维护国家秩序。法国总理府随即于当日下午宣布,政府决定取消全国所有大型活动,以应对持续蔓延的骚乱。
当地时间2023年6月30日,法国里昂,抗议者在与警察的冲突中逃离发射的催泪瓦斯。
2005年巴黎郊区骚乱重现
2005年11月,巴黎郊区3名男孩因逃避警察追捕,慌不择路跑入一所变电站,不慎遭到电击,导致二死一重伤,随即引发大规模持续性骚乱。与此次骚乱相似的是,暴力行为大多发生在夜间,也增加了警察的工作难度。
当时,大部分国际媒体和评论人士将骚乱的原因归咎于居住在郊区的移民和移民二代在贫富落差、教育条件和就业环境的巨大差异引发的不满,以及长期以来民族、宗教和文化认同政策造成的对立加深。而法国国内媒体则认为,长期以来司空见惯的暴力行为、在“政治正确”引导下通过语言掩饰以避免正视各类事件、法制国家面对舆论不得不“屈服”、政治精英为了选票迎合所谓“民意”放弃自己使命等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在法国国内,党争也导致了时任内政部长萨科齐因其“清除”郊区“乌合之众”饱受党内外诸多批评。
今天的骚乱显现出与2005年极为相似的场面:少数族裔的死亡引发滔滔民意,并在郊区再次引发了持续性的骚乱。而部分不满此前政府诸多改革措施的青年人也借此机会,以暴力形式发泄自己的不满。但今天的法国,社会矛盾和政治矛盾更为突出,加上马克龙自执政以来,在国内政治上缺乏有说服力的成绩,想要在短时间内平息当前的状况,可能难度更大。
当地时间2023年6月30日,法国鲁贝,被大火烧毁的泰西集团大楼前的街道上一辆烧毁的汽车。人民视觉 图
情况或将变得更糟糕
这一系列情况在过去将近20年时间内并未改变,社会阶层的割裂、“政治正确”下的语言欺骗、政治阶层面对舆论和“民意”的“屈服”并未有所进步。从政府层面来看,尽管马克龙和总理博尔内在表态上显现出强硬姿态,但却缺乏采取有力措施的勇气,而本应对此次事件直接负责的内政部长达尔马宁,也无法如同当年的内政部长萨科齐一样展现出维护法治的强硬态度。
从社会层面来看,因退休制度改革引发的抗议余波尚未消除;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带来的国内通胀高企;青年人,尤其是居住在郊区的年轻移民二代、三代就业率未能得到显著改善等情况,都使得当前法国社会的割裂无法弥合。而社交网络从某种意义上加剧了这种割裂:美国的BLM(即“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给法国青年树立了少数族群“抗争”的先例,充斥于社交网络的对各类暴力行为的宣扬未能得到有效管制。相反,警察在执法过程中的暴力行为却得到了过分宣传,进一步加深了民众与执法者之间的隔阂。
从法治层面来看,尽管对当时执法警察开枪是否“过度”的调查依然在继续,但警察工会站到了政府的对立面。近年来,“黄背心”运动、针对疫情防控措施和退休制度改革而引发的各类抗议活动使法国警察长时间处于高负荷的工作环境,在收入并未增加,且身涉退休制度改革之中的情况下,警察内部对政府的不满情绪也日益增加。面对此次执法带来的滔天舆情,以及政府表态中并未显现出对警察的支持,使得警界对政府的不满情绪日益增加,加上暑期休假期即将来临,因骚乱导致无法休假且工作加重的警察群体的不满情绪或将进一步加剧。
当地时间2023年6月30日,法国巴黎,在郊外的科隆布,抗议者用垃圾桶堵住了一条街道。
从政治层面来看,自马克龙上台以来,传统左右政党受到了严重打击,极左翼的领军人物梅朗雄年事已高,极右翼因泽穆尔的崛起而分化,玛琳娜·勒庞也失去了“国民联盟”党主席职务。在野党均缺乏领军人物,使得对于这一事件的态度产生了严重的分化:在左翼联盟内部,社会党总书记奥利维耶·福尔在视频中说“完全理解”在“被共和国鄙视的、被忽视的领土”中表达的愤怒,并“郑重呼吁恢复平静”,而梅朗雄则认为马克龙在接受采访时的言论“并不能掩盖那些制造这种局面的人的责任”,“安全措施升级会导致灾难”;右翼则纷纷向当事警察表达了声援,勒庞在推特批评马克龙政府“由于害怕骚乱而放弃宪法原则的权力,这将加剧骚乱”,共和党主席埃里克·西奥蒂呼吁马克龙政府“毫不犹豫地进入紧急状态”。
然而,面对自“黄背心”运动、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以来不断积累的民怨,以及作为执法者的警察群体的不满,马克龙当前所采取的措施,或将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出消弭骚乱参与者与执法者内心不满的方案。
当地时间2023年6月30日,法国巴黎,法国总统马克龙抵达内政部紧急危机中心参加部门间危机小组会议。
法国政府面临艰难抉择
马克龙试图再次以“和稀泥”拖延的方式,让时间解决这一事件的意图恐怕将落空,这也是他在第一时间并未回国解决这一事件后,不得不从欧盟夏季峰会抽身返回法国的原因。
从马克龙当前的选择来看,左派色彩依然强烈: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果断引用“55号法案”(即1995年4月3日第55-385号关于紧急状态的法案),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而是动用四万名安全部队人员,试图平息骚乱。但鉴于当前状态,法国政府所采取的措施,或无法达到其期待的效果。但若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则需面临多方面的考验:一是当前法国依然在从新冠疫情和乌克兰危机带来的能源危机、通胀危机中复苏,进入紧急状态不仅将直接对经济造成影响,也会对外来投资产生负面效应;二是在退休制度改革中,马克龙直接采用宪法49.3条款,强行通过退休制度改革措施,已经引发国内外对其是否符合“民主价值”的批评,若动用“55号法案”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其中加强政府权力的相关条款,或将进一步对其“民主”形象造成伤害;三是在政治层面,马克龙最大的敌人依然是传统右翼和极右翼,在传统右翼共和党和极右翼代表泽穆尔、勒庞纷纷呼吁马克龙宣布进入紧急状态的情况下,屈从于右翼的意见也将对马克龙的个人形象及其党派的政治前途产生负面影响。
在党内缺乏如同当年萨科齐一般“强硬派”人物为其“背锅”的情况下,在面对这一艰难抉择时,马克龙再一次展现出其在国内治理的短板,其所呼吁的希望“父母承担起(看管)责任”的做法,颇有“叫家长”的意味。从目前来看,马克龙似乎还缺乏能够迅速平息此次骚乱的决心和能力。
(薛晟,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智库研究员、上海外国语大学法国与法语国家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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