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巴米扬大佛之劫:“9·11”的前奏
2001年3月,阿富汗巴米扬发生“塔利班毁坏巴米扬大佛雕像事件”;同年9月11日,震惊世界的“9·11”事件爆发,纽约的双子塔毁于恐怖袭击,2996人遇难。
阿富汗巴米扬的东西大佛,纽约的双子塔,两场相隔仅半年的恐怖事件,有什么内在联系?
2001年3月,阿富汗发生“塔利班毁坏巴米扬大佛雕像事件”,图为被毁前后的巴米扬大佛
2001年9月11日,两架被恐怖组织劫持的民航客机撞向纽约的双子塔,震惊世界。这天之后,“本・拉登”的名字成为恐怖袭击的代名词。
毁坏大佛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招来国际社会的进一步指责,为何塔利班会走到这一步?而且,以前就有人提出过毁坏大佛的问题,当时塔利班声称要“保护大佛”,阻止了破坏行为,为何这次得以实施?
阿富汗人大多认同巴米扬大佛作为文化遗产的珍贵价值,原塔利班高层中不乏理智博学之士,那么原本支持保护大佛的塔利班为何改变立场?
在毁坏巴米扬大佛雕像事件中,本・拉登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大佛被毁,他得到了什么?
在《巴米扬大佛之劫》书中,作者高木彻采访原塔利班高层成员以及试图阻止巴米扬大佛被毁的国际人士,详细叙述塔利班与基地组织、奥马尔与本·拉登之间的关系,揭示这起毁佛事件的来龙去脉。
高木彻非常关注以“形象公关”为手段的情报战在国际政治中的作用。通过他细致的取材、深入浅出的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促成巴米扬大佛被毁是本·拉登的一项形象公关战略,大佛之劫正是包括“9·11”事件在内的一系列全球恐怖袭击的前奏。
序曲 两次劫难
摘自《巴米扬大佛之劫》
(日)高木彻 著,孙逢明 译
那是发生在二〇〇一年初夏的事情,比纽约和华盛顿遭遇恐怖袭击早一点。
联合国阿富汗特派团的政务官田中浩一郎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搞到一盘很有意思的录像带,想给你看看,可是不能借给你,更不用说翻录了。请你当着我的面播放。”
我对这一年三月在阿富汗巴米扬发生的“塔利班毁坏大佛雕像”一事很感兴趣,曾联系田中,问他能否采访该事件的内幕。于是我立刻请他来我们电视台,准备播放那盘录像带。
2001年3月10日左右,奥马尔不顾国际社会的劝阻,下令炸毁巴米扬大佛。经过数次爆破,大佛永远地消失了。连接塔利班和国际社会的纽带被完全斩断。有证据表明,本·拉登及其手下的爆破专家现身爆破现场,指挥作业。
田中带来了录像带,他进一步谨慎地说:“整盘录像带大约一百分钟,我能给你看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大概三分钟。”
“至于录像带里都有什么,何时何地、怎样到手的,统统不能说,总之你自己看吧。”
我被他说这话时的气势镇住了,赶紧找了一个能够播放PAL制式(欧洲和中东等地广泛采用的录像方式)的编辑室,开始播放已经调到合适位置的VHS录像带。
画面上出现的是从极近距离捕捉到的“巴米扬大佛被毁”的瞬间,爆破影像十分清晰,我以前从未见过。关于此次劫难的情景,CNN已经播放过从相距数公里的位置拍摄的远景影像。那是CNN不知从何处购得的,各国电视台又进行了转播。
但是,如今在我眼前播放的影像和它截然不同,是从大佛跟前拍摄的,收录了专业的摄影师花费心思拍摄的几个镜头,有的是从大佛的斜侧方或正下方等各种角度拍摄的,还有摄影师沿着大佛上方的悬崖朝弥漫的白烟走去的推拉镜头(移动拍摄)。很明显,他得到了实施破坏行动的人们的许可,是在得知安全地带等信息的前提下进行拍摄的。
我看了影像之后,顾不上打听拍摄背后的故事,首先想到的是马上确保将它用于我们即将播出的讲述大佛被毁真相的节目中,因为它必不可少。
“这个录像可以让我们节目使用吗?”
我首先向田中问的是这句话。
然而,这盘录像带真正的意义并不在于此。
二〇〇一年三月,阿富汗遭遇了这场浩劫,在半年后的九月,纽约又将遭遇另一场更大的浩劫,田中带来的录像带在两次劫难中间,这个时间点已经表明二者存在密切关联。
不过此时我自然不知道它的真正意义,就连带来录像带的田中本人也没有理解到位。
有两个组织定期从伊斯兰堡飞往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一个是巴基斯坦航空,另一个是联合国。巴基斯坦航空的机票是二百美元,联合国的航班虽然优先让联合国的职员搭乘,但只要买票,各国NGO的负责人以及新闻工作者也可以乘坐。飞行时间仅需一个小时多一点,联合国的职员乘坐的话基本等同于免费,其他人则需要用六百美元现金购买机票。尽管也有人说这是暴利,但由于联合国的飞机很新,能够给人安全感,所以很受欢迎。
天空中俯瞰巴基斯坦群山 ©德哥聊体育
从伊斯兰堡机场起飞后大约三十分钟就可以眺望到巴基斯坦的田园风光,很快就开始俯视险峻的群山。飞机一直保持水平飞行,那些山峦却似乎逐渐靠近过来,出现在飞机下方,离得很近。
阿富汗北半部分都是山地,被高达四千多米的兴都库什山脉所覆盖。喀布尔机场的雷达管制能力很弱,联合国的飞机要靠目视飞行进入,当它开始降落时,就以圆锥形的高峰为目标迂回飞行。
时值三月,山顶依然白雪皑皑,显得格外美丽。山顶已经比机身高了,看上去距离很近,如果有人在登山,飞机上的人大声呼唤的话,对方可能会回头看。接下来飞机又开始向左回旋,一座城市突然映入了眼帘,黄褐色的泥沙与暗灰色的建筑物杂乱地混在一起。
这里就是喀布尔。
2019年,俯瞰喀布尔 李亚楠 摄
喀布尔是一个布满泥沙的城市。
当飞机落地后,吸一口弥漫着灰尘的空气,你就能立刻体会到这一点。这个城市有二百万人口,大多数道路都没有铺设好。尽管如此,塔利班政权倒台后,在国际社会的支持下,成立了卡尔扎伊政权,大量二手车流入这个城市。街上到处都是汽车和卡车,车身上还印着曾经使用该车的日本公司或商店的名字及电话号码,非常醒目。每当有车经过,就会卷起干燥的尘土,扬起浮尘。
有些外国人觉得,由于下水道设施还不完善,浮尘中应该混有干燥的人类粪便的粉末,所以片刻不离口罩。当然了,当地的阿富汗人并不在意这些。不过,一旦下雨或下雪,路面顷刻间变得一片泥泞,就像在整条街上和稀泥一样。因此,在这座城市,无论多么富有的人,都不会穿名牌鞋子。
在阿富汗喀布尔难民营中无家可归的母亲和孩子©ALI HAMED HAGHDOUST
据说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里是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在整个亚洲也是屈指可数,拥有各种民族、宗教、文化背景的人们汇聚于此,曾经辉煌一时。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在长达二十多年的岁月里,这个国家一直在经历战争和暴力。全世界都忘记了这个国家,任由其荒废下去,直到二〇〇一年。
恐怕很少有人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得知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发生在纽约和华盛顿的事件的吧。共三架飞机通过自行爆炸达成目的的那一刻,我正在西伯利亚上空。由于工作关系,我正在飞往巴黎的途中。降落在夏尔·戴高乐机场的时候我还毫不知情,前来接机的汽车司机用带有法语味道的英语说:“飞机撞上了纽约的双子大楼,引发了大火。”当时我还以为他的表达可能存在错误。到达宾馆以后,我在电视上亲眼看见事件录像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物的名字,当时他在阿富汗,我觉得他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描写“9·11”事件的《末日巨塔》、追踪欧洲伊斯兰激进运动的《慕尼黑的清真寺》
我感到心烦意乱,不能自已,很想确认一下这个想法是荒唐无稽的呢,还是专家也这么认为。
当天我就给人在日内瓦的田中浩一郎打电话问道:“您也觉得这是奥萨马·本·拉登干的吗?”
我至今仍然记得田中的回答。
“很遗憾,我觉得是。”
他是这么说的。
由于军阀之间的内战,阿富汗形势极为混乱。田中隶属的联合国阿富汗特派团(UNSMA)是联合国派往当地的组织,任务是调停各派的纷争,给阿富汗带来和平。由于他们的工作是在谈判时居间调停,所以与PKO等不同,不是军事组织,成员是各国派遣的外交官。
田中以前曾在驻德黑兰的日本大使馆任职,回国以后担任民间智库的研究员,由于他熟悉当地情况,外语能力突出,能够和阿富汗人自由地交流沟通,所以被外务省聘请过去,日本政府又将其派往UNSMA。
为了避开因内战而危机四伏的喀布尔,UNSMA将总部设在了邻国巴基斯坦的首都伊斯兰堡。不过田中几乎每周都会去阿富汗,坚持与争端各方进行协商,其中包括当时占据大部分国土的塔利班组织。他将人脉扩展到了所有阶层,上到各派的首领,下至一介士兵,算是全世界最熟悉阿富汗现状的人物之一。这位田中先生尽管没有直接证据,却简单明了地回答说一切状况显示这是本·拉登的罪行。
1988年,本·拉登在阿富汗贾拉拉巴德地区的一个洞穴
关于这一点,我在提问之前就预料到了。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田中说的那句“很遗憾”。
可想而知,今后美军将会用压倒性的军事力量进行报复,塔利班政权将会垮台,他是在担心这会给自己的谈判对象带来苦难的前途吗?不,不可能。针对本·拉登自不必说,即使针对塔利班政权,无论接触多少次,他也一直冷静而透彻地保持批判性目光。
在此之前,奥萨马·本·拉登和基地组织也确实有过在阿富汗筹谋惊天计划的征兆,田中可能觉得自己本应有机会识破它,却没能防患于未然。我认为,他是出于这种悔恨的心情,才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很遗憾”三个字。四个月前的“录像带”也是征兆之一。那盘录像带收录了关于巴米扬大佛之劫的未公开影像,奥萨马·本·拉登在里面呼吁歼灭“安拉的敌人美国”,并保证自己也会为此而奋斗。
东西大佛远景
那之后过了五年多,历史的车轮沿着攻打阿富汗、塔利班垮台、本·拉登失踪、伊拉克战争这条道路滚滚前行。恐怖主义的连锁反应波及土耳其、西班牙、印度尼西亚、伦敦,如今已经扩散到全世界,“反恐战争”逐渐陷入了看不到终点的混乱局面之中。
这一切的起点存在于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这短短数年的阿富汗。这是塔利班掌权,奥萨马·本·拉登积蓄力量、筹谋计划的时间和地点。但是,阿富汗当时处于所谓的“闭关锁国状态”,它的实际情况基本不为人所知,由于现在那些主角大多数已经死亡或逃亡,真相已成为历史的黑匣子。
巴米扬的“大佛被毁”比“9•11”事件早半年,是解开这个谜团的最重要的钥匙。塔利班及其最高领导人奥马尔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决定“毁坏”大佛呢?当时身在阿富汗的奥萨马·本·拉登与此事有何关联?此事与半年后的连环恐怖袭击有何关联?
1832年,英国探险家和外交官 Alexan-der Burnes 爵士造访巴米扬,绘制了这张东西大佛的画像。巴米扬大佛是阿富汗的骄傲,阿富汗人大多认同其作为文化遗产的珍贵价值。巴米扬当地的哈扎拉人怀着敬爱之心称东西大佛是“父亲的雕像”和“母亲的雕像”。
二〇〇一年三月巴米扬大佛被爆破之后,我紧接着开始采访,想要了解大佛被毁背后的故事。我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首先是因为对于破坏历经一千几百年岁月的遗迹的行为,我感到发自内心的愤怒,我强烈地希望知道这种愚蠢行为的理由。
不仅如此,有两个疑问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毁坏大佛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招来国际社会的进一步指责,为何塔利班会走到这一步?我认为单凭宗教上的“摧毁偶像”无法解释他们的动机。而且,以前就有人提出过毁坏大佛的问题,当时塔利班声称要“保护大佛”,阻止了破坏行为,为何这次得以实施呢?我想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尽管事件发生时我获得了一些表面性的消息,要想弄清这些疑问的答案,关于阿富汗社会深层情况的信息还是太少了。正因为如此,我反倒感觉这里有一些值得破解的谜题。
光是有这种想法的话,无法获得飞往当地采访的时间和资料。不过,在我与田中取得联系、搜集可以在日本获得的信息的过程中,发生了“9·11”事件,“大佛被毁”作为破解这次新的大劫难真相的重要钥匙,浮现在了我眼前。
当波及全球的“9·11”事件带来的冲击告一段落之后,正好我被批准通过所属的NHK节目组向这个谜题发起挑战,我为了采访和搜集资料四处奔走,获得了宝贵的信息和证词。
有人说“大佛被毁是‘9·11’事件的序曲”;还有人大声疾呼“如果国际社会更加关心阿富汗的话,就能避免大佛被毁,纽约也不会遭到攻击”;也有人表示懊悔:“不得不说我们与阿富汗打交道的方式很失败。”
我的努力开花结果,成功制作了两档纪实节目,一个是二〇〇三年六月播出的BS黄金时段节目《大佛为何被毁——塔利班变化的内幕》,另一个是同年九月的NHK特别节目《巴米扬——大佛为何被毁》。以此次采访为基础,我新写下这本书,其中包括节目中由于时间等限制而割舍的内容。
如今喀布尔已成为遍布泥沙的城市,只有天空依然明净。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那片蔚蓝几乎让人眼睛感到刺痛。当你凝视片刻,就会看到时不时地有铅灰色的金属块横穿过去,仿佛将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那是飞机,将位于群山环绕的高原盆地中的这座城市与外面的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那些飞机在稀薄的空气中,看似非常吃力地缓缓上升,无论从城市的哪个角落看过去,都似乎近在咫尺,令人颇感意外。
不过,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那张机票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那些飞机从耸立在城市周围的群峰中一飞而过,即使近在眼前,也是他们高不可攀的存在。他们所住的这座城市与这个国家,如今正逐渐被世界再次忘却。
然而,短短数年前,也是在联结阿富汗与世界的纽带被斩断的时候,有些人正在策划一场左右我们命运的巨大阴谋。
《巴米扬大佛之劫:“9·11”的前奏》
(日)高木彻 著,孙逢明 译
ISBN:9787532791903
定价:55元
出版时间:2023年6月
上海译文出版社
内容简介
巴米扬的东西大佛,纽约的双子塔,两场相隔仅半年的恐怖事件,有什么内在联系?原本支持保护大佛的塔利班为何改变立场?本・拉登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大佛被毁,他得到了什么?
宗教极端分子带来的威胁遍布全球,不知何时才能平息。……全世界死伤不计其数,既有“恐怖分子”,也有军人和普通百姓。
也许原本有机会拯救这么多逝去的生命,历史的分歧点就在之前的阿富汗。
这是当时所有跟阿富汗打过交道的人共同的想法。
——摘自本书
作者简介
高木彻,1965年出生于东京,1990年东京大学文学部毕业。NHK节目导演,曾在福冈地方局任职,后转职报道局,参与多项NHK国际大型节目的制作。所著《战争广告代理商》获讲谈社非虚构文学奖、新潮纪实文学奖,《巴米扬大佛之劫》获大宅壮一非虚构文学奖。
相关图书
《末日巨塔》
[美]劳伦斯·赖特 著,张鲲 蒋莉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4年06月
2007年度普利策奖获奖作品,美剧《巨塔杀机》原著。一个关于恐怖、阴谋和野心的故事。作者前往中东欧洲等地,历时五年,对911事件进行了详尽的追踪采访
《慕尼黑的清真寺》
[美]伊恩·约翰逊 著,岳韦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年06月
纳粹、中情局、穆斯林兄弟会,普利策奖得主、《华尔街日报》前德国分社社长,追踪欧洲伊斯兰激进运动70年!
原标题:《巴米扬大佛之劫:“9·11”的前奏》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