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谷》三部曲终结：七年，终于等到心碎的结局

第二季之后又过了七年，两获BAFTA的英剧《幸福谷》（Happy Valley）最后一季收官。金发女警凯瑟琳·凯伍德（莎拉·兰卡夏尔饰）临近退休。上一季里只有十岁的外孙莱恩（里斯·康纳），转眼已成16岁的棒小伙子。

《幸福谷》第三季海报

凯伍德，穿制服的街头女英雄，备受压抑的机甲战士，比职位更高的男性便衣警探们聪明敏锐，但她有自己的恶魔。前两季告诉我们她的悲剧：女儿被强奸，诞下一名男婴后自杀身亡，死时只有18岁。害死女儿的杀人犯、自恋狂、反社会人格祸首汤米·李·罗伊斯（詹姆斯·诺顿饰）一直被关在狱中。但他阴魂不散，得意洋洋，伺机反扑。当得知外孙莱恩开始探望这位魔鬼生父，悲伤的外婆凯伍德再次进入应激状态。这一季中，她一直处于这种定时炸弹将爆的倒计时状态，比之前更疲惫、易怒、尖刻，也像遭遇生存危机的野兽，直觉更灵敏，行动更迅猛。无论发生什么，凯瑟琳·凯伍德都没有失去她的同情心。

《幸福谷》第三季剧照

《幸福谷》第三季截图

七年前凯伍德逮捕杀子母亲艾莉森（苏珊·林奇饰）时，她像诵读祈祷经文一样地轻声念警察告知，抱住这位绝望的母亲（她发现自己的儿子是连环杀手，所以杀了他），没有一位荧幕上的警察有这样的温柔。

《幸福谷》这样难忘，让人七年后仍然挂念凯瑟琳·凯伍德和她的世界，是因为这个角色实在很有魅力。和凯特·温斯莱特在《东城梦魇》（Mare of Easttown）里的女警察属于同一挂，凯瑟琳·凯伍德也是穿制服的低阶警察，中年就当上外婆，强势、能干、不修边幅，伤痕和皱纹是光荣的装饰。她们一直在街上巡逻，熟悉所辖地区的居民和气候。在日复一日的磨人的警察事务中，金发美人变老，也不可避免地和犯罪世界路径交错。

罪恶像冷雾，渗入凯伍德的世界。女儿死后，她收养外孙，导致和丈夫离婚。这一季的支线，是外孙莱恩的体育老师之妻被杀案，又一宗死于虐待、恐惧和贪婪的女性之殇。

悲伤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么多年，凯伍德一直在等待和汤米·李·罗伊斯的对决（尽管他被判终身监禁）。她继续工作，作风硬朗，内心温柔。她家外面的植物群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小巷的尽头，她用盆栽植物搭成一个三面围合的空间，放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植物投下美丽的光影，这一季的开头，她和妹妹克莱尔（希沃恩·芬内朗饰）就坐在这里闲聊。警局请了瑜伽老师给警员们上课，凯伍德冷面滑稽地说自己上完课放屁不止，对控制碳排放做出负面贡献。

这片植物群落就像凯伍德生活的写照。被阴冷外墙围住的小路尽头是她退守的底线，有一片生机盎然。她总是疲惫地坐在那个位置，但绝不会被打倒。在这里，她独特的幽默感活络起来。积蓄起来的能量，甚至让她在对汤米的极度焦虑中还有余力恶作剧，戏弄孱弱而笃信外星人存在的同事。

《幸福谷》第三季剧照

凯瑟琳·凯伍德不是英雄。但她也不是反英雄，亦不是荧幕中男性警察常有的备受困扰的样子。她是你最希望存在于你周围的人，有她在的世界会美好一些。固然，她有她的缺点。因为比周围的人（包括同僚）更强大，也因为丧女的悲伤实在难以消化，凯伍德对软弱的容忍度极低。克莱尔自说自话带莱恩去监狱探望汤米，是因为她架不住16岁男孩的一再央求，也因为克莱尔清楚，莱恩想自己认识生父的主意已定，任谁都无法阻拦，不如就带他去，让他自己产生判断。

这是成人的必经之路，虽然莱恩选择的路更危险，但他已经16岁，不可能在外婆的隐瞒和保护下过一生。凯伍德知道消息后太生气了，常理从她聪明的脑袋里溜走。她大发雷霆，对克莱尔说了非常过分的话。她恨克莱尔软弱，把其中包含的善良和智慧也一概否定。

像凯伍德这样的角色，尽管出自女性编剧/导演萨利·温莱特的笔下，由出生于1964年的女演员扮演，看上去像是女性主义的胜利，这个角色却绝不会提“女性主义”及任何被标签化的时髦词汇。她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因为本人即是强者，对他人的苦难亦有充沛的同情心，所以无需这些“主义”为自己添光彩，为行为提供指南。

她恨透了汤米，所以无法像别人那样，看见汤米对莱恩，甚至是对她早死的女儿贝琪（艾米莉·巴内特饰）真的有爱，尽管是被自恋和占有欲污染的爱。

《幸福谷》第三季剧照

这一季的大部分时候，凯伍德和汤米都远远隔开。他们对彼此的恨意弥散在周围的空气里，使别人本已艰难的生活更加难过。终于二人阴差阳错地会面，各自得到了想要的结局。凯伍德不会，观众也不会忘记残暴的、反社会人格的汤米，像个委屈的小孩，对凯伍德抱怨说：“可是你当时打我也是往死里打啊。”

对他恨之入骨的凯伍德，心被敲开一条缝隙，看见这个恶魔的不幸和人性，惊讶于他竟然也有爱和怜悯的能力。人性这样复杂，浮云般地现出罕有的一面之后，汤米撞进了自己故事的结局。

凯伍德也迎来周四的退休日和全剧终。同事在为她办的欢送会上吃吃喝喝，她抱着一只小纸箱，穿过走廊，把喧嚣留在身后。

《幸福谷》三部曲中，凯伍德穿过的种种压抑之境还历历在目。政治腐败，黑帮猖獗，药物泛滥；警力永远不足，司法机构漏洞百出。在公权力无法触及的家庭内部，肉体和精神的虐待总是存在。软弱的人死于各种原因，强者亦难免心碎。

退休后，她要开车去喜马拉雅，挑战“警察退休后通常活不过五年”的诅咒。她会从凯特·温斯莱特的梅尔（《东城梦魇》），变成在路上的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无依之地》）。她们生命的余晖，比他人正午的太阳更温暖。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