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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该如何为世界上最穷的一群人服务

2018-08-21 14: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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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法默医生在行医

《越过一山,又是一山》,写了一个卓越非凡的人,他就是保罗·法默医生。我们初识的时候他还没出名,但任何人都不会用“普通”来形容他。那时的他,已经是医学、公共卫生和医学人类学领域的重要人物,还常常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环境下无休无止地工作。在海地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他建起了一座现代诊所,为赤贫中生活或病入膏肓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他似乎从来不睡觉,又似乎享受着无限的爱戴与崇拜,不仅来自他的病人,还有每一个认识他的人。

遇见这样一个和我们凡夫俗子境界差距太大的人,是怎样一种体验?一开始,保罗·法默让我自惭形秽,甚至有点羞愧难当。他为了结束世界的痛苦做了这么多伟大的事情,我又在做什么呢?但他不是故意要让我有这种感觉的,而且我也逐渐意识到,他并没想着要人人都走他这条路。

我希望这本《越过一山,又是一山》能够帮助新的一代认识到全球贫困的严重程度,以及这个情况给那些想要把世界变得更好的人带来的挑战和机遇。

一开始,我觉得法默的人生是一场艰难的苦旅,到现在也觉得他在透支体力干着永无止境的脏活累活。但他的人生也因此充实满足。还记得我把这些所见所闻讲给编辑听,编辑对法默的评价让我深以为然:“他的人生看上去艰辛,可是也让人羡慕。早上一觉醒来,不会纠结自己的人生意义。他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相信这就是他应该做的,是他生而为人的使命。”要是这本书非要讲什么道理的话,就是这个了。不是说每个人都应该满世界地去救死扶伤,而是说,要让大家都有活着的目标,都有超越小我的追求,我们的人生就会更加丰富。

——特雷西·基德尔

特雷西·基德尔

Mountains Beyond Mountains,Penguin Random House,2004

哈佛和海地在法默身上形成一种新的观念。他数年后告诉我:“宗教信仰对哈佛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事,但对穷人来说却异常重要(不只是海地,其他地方也一样),这一点更使我相信有信仰是好事。”

如果在肯吉没有私有土地的农民需要相信有一个无所不知的神在执掌功过簿的话,法默觉得自己就有相信这种事的必要。套句农民的话,“命不该绝却死亡,就是‘枉死’”,这种事他见多了。“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人在目睹这场可怕的演出吗?”他对自己说,“我知道这种好像麻醉作用,需要借着信仰来减轻痛苦的说法听起来肤浅无知,但是感觉上并非如此。它比我所知道的其他观念深奥,使我深受吸引。在一个表面上无神论、崇拜金钱与权力,或是讲究个人效率和升迁的世界(像杜克和哈佛),上帝的存在仍然有迹可循,可从穷人受的苦难中寻找。你们想谈背负十字架吗?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背负十字架。”

保罗(Paul Farmer)

奥菲利亚(Ophelia Dahl)

奥菲莉娅1985年夏季回到中央高原和法默并肩工作,看到他在海地每次穿着正式时,都会在衬衫外挂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她以前就觉得他具有一种“神职人员”的特质,十字架突显出了这个特质,只是不够彻底。数年后他说,他有“信仰”,但又补充:“我对盘尼西林、利福平、异烟肼这些药也有信仰;我相信氟喹诺酮类药剂有良好的吸收力;我还相信实验验证的科学、临床试验及科学的进步;相信每一个艾滋病例都是HIV造成的、富人总是压迫穷人、财富流向的错误会造成更多流行病和害死不计其数的人。因此如果我必须在解放神学和任何学说中做一个选择的话,我会选择科学,只要我同时还能服务贫民。不过我不必做这种选择,不是吗?”

他虽自幼学习宗教教义,但向来不太放在心上,现在更是对大部分的教义不以为然。例如,他说:“我还在《圣经》中找这句话:‘你们不该用保险套。’”他毕竟还是非常年轻,会向奥菲莉娅挑战吃杧果,结果演变成一场杧果大战,他也很乐意不去理会主教多年前在他的坚振礼上说的禁欲教条。他乐于不去望弥撒,以便违反这些禁令。奥菲莉娅记得她“献身”给他的那个下午,并对这个用词咯咯发笑。那天是星期日,他们在米尔巴莱被暴雨困住,于是返回拉丰唐的住所。屋子里没有人,因为大家都在教堂,在海地望弥撒的时间很长,而且大部分海地人下雨天不喜欢出门。“一直到我们结束,都没有人来。”她说,“我们两人还一起洗澡呢。”她依然记得当时雨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以及在院子里生火准备烧晚饭的烟味。她说,那一刻仍是她此生最浪漫的回忆。

她整个夏天都和法默在一起。晚上两人一边喝咖啡,她一边帮助他自修正规的医学课程。应该说,她会尽量帮忙。他把教科书的重点抄到重点卡上,他的卡片已有好几大叠,数以千计。他用左手以漂亮的字体在卡片上写着诸如此类的问题:“痛风和溶酶体有何关系?”还会在这些字的四周画一些音符,表示这个问题应用唱的。重点卡上的问题可能是这么问的:“先生,请说出霍纳氏综合征和动眼神经瘫痪的病灶。还有,阿罗瞳孔是什么?”背面的答案除了文字之外,还会以素描(奥菲莉娅认为其中很多素描画得实在可爱)绘出眼睛的神经通道。

奥菲莉娅从这一叠重点卡中找出一个法默可能会答错的问题,希望他答错。念正确答案给他听感觉很过瘾,好像自己真的帮上忙了。“培儿,营养不良性钙化是什么?”

“钙盐在坏死的组织异常沉淀,就称为营养不良性钙化。”他竖起一根手指,“当然,这种现象不是由高血钙造成的。”他露出笑容,“转移性钙化才与高血钙有关。”

她盯着重点卡的背面,尽量不露出失望的表情:“对!好棒啊,培儿。”

他们有时散步到各个村落,他会在途中说出植物的名称。“槐蓝属植物,”他说,然后露出热切的笑容,“它的拉丁名称是什么?”

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是这样告诉她各种植物的名称,当时她还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要让她显得没文化。“不是这样的,你这个笨蛋,当然不是这样。”她心想,“他只是喜欢说植物的名称,觉得好玩而已。”

可是要她不拿自己和他比较很难。他们去拜访的每一户人家几乎都会招待食物,但许多食物对他们两人来说都难以下咽,法默称之为“第五类食物群组”,他们会趁主人不注意时互扮鬼脸,然后(例如吃味道闻起来像臭汗味的肉饼时)装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一次,一位屋主端给他们一人一盘看起来像是炒蛋浮在猪油和软骨上的东西,她咬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主人转身时,她立刻把盘子端给法默,低声说:“帮我吃。”他拿过盘子,稀里呼噜就把东西吞下去,然后对她笑说:“B-。”两人在回去的路上笑成一团。她吃过很多连看都不敢看的东西,但只有未通过考验的这一次让她永难忘怀。

从肯吉附近一个陡斜的道路走下来时,她一时没站稳,附近刚好有几个海地人,其中一个用克里奥尔语对她叫道:“小心走好!”她觉得自己下巴的肌肉缩紧。他们是不是觉得她太没有用了?一个老妇人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杖递给她。“不用,我没事!”她说。法默一脸严肃地说:“不要拒绝,”他强调,“这是个非常好的礼物。”当然他说得没错。她的两颊发烫。

他们在肯吉住在不同的房间,因为这个地方的大家长毕竟还是神父。一天晚上,她准备上床睡觉时,决心第二天早上要比法默早起,于是把闹钟设定在五点。可是,隔天她还是被他唤醒,他在楼下院子里对着她的窗户唱歌。她躺在床上想:“我一定要做一件比他强的事,至少要有一次。”

法默扩大并改良了他1983年在肯吉附近进行的卫生人口调查。他找到一本书,书中描述了在印度乡村做的人口调查,于是他便把这本书当作手册使用。奥菲莉娅负责收集资料,这表示得从东村走到西村,有时是和法默一起,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法默雇用的几个当地年轻人同行,因为他们是识途老马,带她跋山涉水,走过大半覆着灌木丛的山路。溽暑难耐,她整张脸热得通红,不过克里奥尔语也大为精进,每一次的行程好像都很重要,但是也很痛苦。通常是她走进有两间房的小屋,屋里出现一张椅子,接着农民倒饮料给她喝,并述说他们的痛苦遭遇和不幸,她奋笔疾书。她问他们是哪一年出生的,他们就说自己出生时是哪一个总统在位,或者是在水坝筑成前还是筑成后出生的。奥菲莉娅问:“你们家有几个人住在这里?”这一家的爸爸或妈妈就开始逐一点名,有时候一口气可报出十一个名字,这时奥菲莉娅会透过铺着香蕉树皮的屋顶看着天空,想象雨季到来时的情景。她看到他们小谷仓支柱上罩着的铁杯,想到“还要防老鼠”。她发现这些拥挤的小屋内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不是臭袜子的味道,而是穷人家那种窒闷的气味,许多饥肠辘辘的人呼吸的气味。”

有时候她去到有人奄奄一息的人家,多半是罹患腹泻疾病的儿童,尤其是肯吉水灾的难民。为了取水,肯吉的居民必须走下两百四十米的陡坡,把用葫芦果壳制成的容器或塑胶罐浸到水库的一潭死水中,再把装满水的容器背回山上。他们当然会尽量让水多用几天,所以水在罐子或葫芦里一放就是好几天,连盖子也不盖。

解决办法是一组海地和美国工程师想出来的。这些美国工程师是加州圣公会派出的人,加州圣公会已协助拉丰唐多年。一条地下河流的河水从这座两百四十米高的山坡底部附近冒出,水坝筑成前,这条地下河流一直是当地饮用水的主要来源。工程师装了一条管子,利用河流的力量把河水送到肯吉社区的水龙头。奥菲莉娅记得,几乎从这个工程一完成,婴儿死亡率就开始下降。

法默开始了解到水对公共卫生至关重要,同时对科技也产生了极大兴趣,但蔑视“勒德陷阱”。他喜欢以一个故事说明这个名词。他有一次刚从哈佛回到肯吉,发现在拉丰唐的监督下,三十间散置村上各处、外观不错的水泥公厕工程已展开。“可是,”法默问,“建造公厕的技术恰当吗?”这个术语是引用自哈佛公共卫生学院的一堂课。一般来说,这个意思是指人们应该用最起码的技术来完成一项工作就行了。

“你知道恰当的技术是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有钱人用好东西,穷人用烂东西。”拉丰唐发飙了,之后一两天都不理法默。

拉丰唐也负责监督肯吉一家诊所的建筑工程,里面还有一间检验室。法默拿了一份世界卫生组织发行的简册,里面就第三世界国家检验室应有的配备提出最基本的建议。即使只有一个水槽也可以将就使用,如果供电不方便,可以利用太阳能。只要自制一个太阳能显微镜,就足以应付大部分的检验需要。他把那份简册丢到一旁。肯吉的第一个显微镜是他从哈佛医学院偷来的。“这是财富重新分配的正义。”他后来说,“我们只是在帮助他们死后不会下地狱而已。”

这个为肯吉和附近村民看病的诊所,基本上是从零开始建立公共卫生系统的。拉丰唐是这个建筑工程的发号施令者,他在一个没有电力、没有商店,也没有可用道路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建造这间诊所,而且持久耐用,令人侧目。慢慢地,这个卫生系统的发展则来自法默的构想。

保罗建立的“医疗伙伴”组织|we go. we make house calls.we build health systems. we stay.

“医疗伙伴”组织的一名疫苗接种员正在为病人填写表格

他的计划看起来简单明了,实施的步骤也和每一所公共卫生学院的做法相同。他从人口调查开始,因为这是找出问题、建立记录,以及奠定基础的方法,以便未来再做人口调查,评估这个新系统的效果。他计划在社区建立他所谓的“第一线防御”,包括预防接种、保护水源、卫生,这道防御的核心就是从村民中选出一组骨干人员,训练他们发放药品、上卫生课程、治疗一些小毛病,并且找出有结核病、疟疾、伤寒等症状的人。他为妇女拟出一些计划,例如妇科检查、卫生教育、家庭计划,以减少当地产妇的死亡率。第一线防御挡不住的事,交由第二线防御,也就是肯吉的“救世主”诊所负责。在法默的构想里,日后这个诊所旁边会有一座医院。

对公共卫生界的人而言,这一系列野心勃勃的计划对肯吉这种贫穷的地方来说根本是奢望。然而到了1985年,法默已对公共卫生的标准定义感到不耐烦了。他告诉奥菲莉娅,对肯吉来说,疾病这个沉重的负担,其实只是人民普遍被剥削的一种症状罢了。他对她说:“我们必须尽量朝最广义的卫生去思考。”

这个观念部分得自拉丰唐。他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已在肯吉建造第一所学校。学校有茅草屋顶,不适合在室内上的课程,就换到一株杧果树下去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拉丰唐用南加州圣公会赞助的经费,在三号国道旁边山坡上的一块平地上盖了一栋更大的两层楼建筑。他写道:“设立学校对许多无家可归、无地可耕、永远无法填饱肚皮的水灾难民而言,看起来好像不切实际,然而他们并不这么想。”儿童争相拥入这所新学校。一名农妇解释:“很多人常常想,如果识字的话,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学校可以教授卫生课程,也可以提供免费餐点给营养不良的儿童,而不会伤及他们自尊心。兴建学校结合了实际考虑和道德考虑。法默说:“干净的水、卫生保健、学校、食物、锡屋顶和水泥地面,是人人都该拥有的最起码的东西。”

但是这些东西需要的经费远超过南加州圣公会赞助的额度。法默募款的经验有限。不过,1985年,他受到了幸运之神的眷顾。

两年前,也就是1983年年底,他前往波士顿哈佛大学接受入学面谈时,顺便参观了一个名为“面包计划”的慈善团体。他请对方赞助数千美元,在肯吉造一个烤面包的烤箱,因为他常听拉丰唐说肯吉需要一个烤面包房。

这件事异常顺利。法默还听说这个慈善团体的一名捐款人要求把钱捐给海地贫民赈粮。

“那个人是谁?”法默问。

“一个匿名的捐款人。”

烤箱在1984年夏季造好,离学校不远。第二年年初,哈佛医学院的刊物上刊载了法默的论文《内心的人类学家》。不久,“面包计划”的总监找上法默,因为烤箱的匿名捐款人看到了法默这篇文章。“我想见这个年轻人。”捐款人可能是这么说的,“看样子他就是我这笔捐款的得主。”

“如果他要见我,叫他到海地来。”法默回答。

他听说这个捐款人名叫怀特,在波士顿经营一家营建公司。法默想象他是一个脑满肠肥、抽雪茄、和马萨诸塞湾运输当局做一些暗盘交易的共和党员。结果在热风中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六十多岁、脸色粉红的人,穿着一身聚酯纤维材质的高尔夫球装(包括格子裤)。怀特带来了一大把钞票,不一会儿就全部散发给乞丐,一张不剩。这个慷慨的举动就法默的观点来说并不惹人厌,只是还嫌不足。法默在坐卡车前往肯吉的路上,向怀特说明海地的情况,不出法默所料,怀特吓到了,法默虽然对他有所提防,但对海地的情况并无隐瞒。

他承认,当时他毕竟只有二十五岁,还不知道该如何和准“金主”打交道。两人在颠得七荤八素的卡车里,把话题转向美国政治。怀特说:“我没有投里根的票。”

“什么意思?”法默说。

“我没有投里根的票。”

“难道你违反自己的利益投票?”法默问。

“这么做算是罪过吗?”怀特说。

怀特回想当时:“从那一刻起,他的态度就从冷淡转为热络。”怀特继续说,“他在我眼中根本就乳臭未干,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因为他是那种有话直说的人。如果你对什么事喝倒彩,而他不认为你这样是对的,他会直说。在服务穷人方面,我自叹不如。”

法默下一次返回坎布里奇时,怀特请他吃午饭,两人对内疚的看法展开一番舌辩。怀特认为内疚无济于事,法默的看法正好相反,他认为内疚可以有建设性。怀特与第一任妻子离婚时给了她一大笔钱,同时支付所有子女生活和教育的费用。他的第二次婚姻与传统有钱人的婚姻也大相径庭,妻子带了六个儿女一起嫁过来。然而,他对自己离婚一事仍十分内疚。

法默心里想的内疚完全不是这回事。法默赞成的是富人对穷人内疚,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捐一点钱出来。再说,他们也理应有所内疚。

事实上,怀特乐善好施,多年来不但捐钱给天主教慈善团体,也为拮据的朋友纡困。他在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家庭长大,因为父亲酗酒而家庭破碎,小小年纪就成为家中拿主意的人。他的一生十分精彩。大学念的哈佛,主修罗曼语,毕业后从军,成为一○一空降部队指挥官泰勒将军的助理,但他刚开始却做得很不情愿。怀特在盟军登陆前一夜就跳伞潜入诺曼底,后来再进入荷兰。虽然他说自己从未后悔参战,但是后来却非常痛恨战争;他虽然喜欢泰勒,也钦佩泰勒的勇气,但是掌权者习惯把人视为插在地图上的图钉,这令他颇为反感。他也不喜欢特权,他看到一名年轻跳伞员被过重的背包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背包里面塞满泰勒将军未必用得到的东西。

战后,怀特父亲的营建公司在他的经营之下规模日益壮大,在波士顿无出其右。他和多位主教成为至交,担任九个组织的董事,在小肯尼迪就任总统时,还和执政党同席而坐。然而置身达官贵人之间的感觉并不舒坦,而且他经常躲避媒体。他告诉我,他一生中曾有几个阶段莫名其妙地沮丧郁卒。“内心的自我形象很低,”他补充说,“可是在我这一行,姿态就是要低。”我问他,何以会在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医学生法默身上下这么大赌注,他说:“他立刻就吸引了我,人这么聪明,又这么专注工作。”他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真不知该怎么解释,可能是我也在找一个可靠的人吧。”

海地的景况当然让怀特心情很差,肯吉的路况更是令他难受。他说:“简直是在沿着那条该死的路慢跑。”他每次坐车走在那条路上,都会想:“这条路修起来再简单不过了。”他记得第一次看到夸休可尔症孩子的情形。“我看到一个红头发、肚子鼓得高高的孩子,我冲口说出:‘就在这里赈粮吧。’”怀特发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置身海地的情景。有一次在一间泥地小屋里见到一个孩子,有双大眼睛和让人无法忘怀的笑容,他恨不得立刻把公司的推土机搬到海地。“老天爷,”他对法默或拉丰唐说,“盖个锡皮屋顶、地面铺上水泥吧,我会给你们钱的。老天爷。”

法默返回波士顿布莱根医院实习时,怀特会在午餐时带着旅馆餐厅做的三明治去找法默,两人就坐在怀特的车里吃。有一天,怀特问脸色苍白一如往常的法默:“你吃得够多吗?”

“噢,我很好哇。”法默说。

“需要钱吗?”

“不用,”法默说,“好吧,可以给我四十美元吗?”

怀特口袋里刚好有一叠百元大钞,就抛了一张到法默的腿上。“你看起来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说着又觉得非再掏点钱给他不可,于是又抛了一张钞票。“拜托,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多吃点东西。”他说。为了强调他的话,他又塞了一百美元给法默。

法默看着这笔不劳而获的钱。“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了。”他前一天晚上去了他在布莱根医院治疗的一个艾滋病患者的家,发现他正好要被扫地出门,“所以我就签了一张支票给他。”

“喂,法默,你不觉得这么做太不切实际了吗?”

法默笑了起来。“这个嘛,”他说,“上帝今天不是就派你来了嘛。”

怀特经常发现自己在波士顿为肯吉的一些计划跑腿,去领取水槽之类的东西,然后放在他的奔驰车里(水槽是新诊所要用的。第一间诊所的设计很糟糕,怀特是出钱重建的金主,他很低调,不想让人知道,法默说:“诊所甚至连一个刻着他名字的纪念牌都没有”)。

有一次,两人在波士顿时,怀特说:“你知道,法默,有时候我好想抛弃一切,当个传教士和你一起在海地工作。”

法默想了一会儿,说:“以你这个特殊案例而言,那会是一种罪恶。”

(节选自《越过一山,又是一山》,特雷西·基德尔著,钱基莲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12月版,整理/熊文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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