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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展 | 雷蒙·德巴东 | 游子终将返回故乡
一个人离开了家乡,多久才会回头拥抱故乡?
如果把出生地做为圆心,用双脚度量周长,有的走了上万里路;有的毕生在方圆百里。
这就是一个人‘人生地图’的全部面积。如果只走过一遍,那么就算一层地图;再走一遍,这地图又多一层;如此循环往复,步履不停。
塞林格写过:”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在雷蒙·德巴东的镜头下,我看到了这种深刻又含蓄的爱。
在农民三部曲中,他把自己隐藏在镜头之后,把空间留给拍摄对象,也再一次践行了自己的理念:“让图像先行。”
去博物馆看完一整部80多分钟的电影,这样的体验很有趣,因为你会很清楚的知道,能在这个公共空间里坐下来踏踏实实看完的,都是心照不宣的自己人。
《现代生活》2008,是雷蒙·德巴东和克洛迪娜·努加雷合作的《农民剪影》三部曲中最后一部。
从名字里能看出来,第三部电影成了一个重要的句号。2001年的《靠近》是第一部;2005年的《日常》是第二部。
前后十年,他们拍摄了法国中部山区的农民,以“向这个濒临消失的乡村世界致敬。”
司空见惯的厨房,是雷蒙·德巴东和克洛迪娜·努加雷两人用了很久的时间,积攒了很多人品,才得以登堂入室的“圣殿”。
厨房对于当地人来说,是‘非自家人不能轻易进入’,也是‘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厨房是主人的领地。
而镜头对面的人们,总是非常的沉默寡言。每位农民都有一部分性格像永恒沉默的山。
在很多场景中,他们都是被提问了才开始缓缓的吐字回应。而回答往往是那么简短的一两个词。偶尔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句子。
但真挚。
罗纳-阿尔卑斯山。罗纳河谷。
顺着一条窄窄的,打了不少补丁的马路往前开,你会渐渐注意到,道路两旁是积雪,因为天色已近傍晚,积雪是浅浅的蓝色。
树林在丘陵上起伏不定,没有风,他们都笔直的伸向天空。
进山了。
山里的道路有尽头吗?有。这一条路的尽头,是一条简陋的旧铁丝拦着的农场。
在这里,人们还保留着当地的少数民族语言:奥克语和弗朗什-博旺语。他们用方言来确认自己人。他们是农民,有且只有土地。
而这片法国中部的山地,贫瘠、不够丰饶。没有葡萄和橄榄树,这里只能放牧。
正如洞察力极强的作家李娟在《冬牧场》里写她身边的哈萨克斯坦牧民:“这样的世界里,天大地大,牧人们分散独居。日子寂静单调,生活艰难且封闭,极少与外界交流,人们大多是忍耐而沉默的。”
法国山区牧民早餐往往是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方糖是满满的一大盒子,你随意,加四块都行。
而对于放牧人来说,一天最期待的是黄昏时刻吧。
他在落日的陪伴下赶着羊群慢慢回家。“在星空下,家的方向,有白色炊烟温柔地上升。”孤独的牧羊人一整天都没说话了。
山区看起来贫瘠荒凉 ,其实是宽容又有力的。
而那条远远的道路——在镜头中仔细看地面才会发现,这里所谓“路”,就是荒野中的两道车辙。
乡村里四季往复变幻,但好在一年只有四季。四季有序。
一切都稳定妥帖,就像沉默的大地一样踏实。
而雷蒙·德巴东在《现代生活》的中与深沉的爱,要在看过电影以后,像喝茶那样,慢慢才品出悠长意味。
《冬牧场》里写:“春天,牧人们追逐着渐次融化的雪线北上,秋天又被大雪驱逐着渐次南下。不停地出发,不停地告别。春天接羔,夏天催膘,秋天配种,冬天孕育。羊的一生是牧人的一年,牧人的一生呢?这绵延千里的家园,这些大地最隐秘微小的褶皱,这每一处最狭小脆弱的栖身之地……青春啊,财富啊,爱情啊,希望啊,全都默默无声。”
同样,在英国威尔士乡村生活了40多年的大卫·赫恩,也在目睹着威尔士生活各个领域的巨大变化。在他的村子里,多年来记录的大部分内容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
赫恩发现从事林业工作的居民人数减少,而大学院长人数却在增加。“它变得有点雅皮化了,”他总结着。 “在与养羊的牧民交谈时,我的感觉是,他们迟早都会成为民宿。”
事实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农场都不能回避城市化对农村的冲击。
德巴东从 12 岁开始拍摄,小猫是他的第一个模特。在他发展到小牛、鸭子和母鸡,最后终于敢将镜头对准人。
16 岁时,他离开加雷农场( Le Garet)前往巴黎,第一次独自旅行的少年“骄傲而狂野”。
面试时,“我带了几张我的照片……当然是农场动物:小牛、猫、马……没有一张是人类!”
在德巴东的职业生涯中,“他记录了许多重大的社会事件,乍得冲突和黎巴嫩内战。他的照片捕捉到人类的境况,常常涉及社会正义、移民和政治动荡对个人的影响等主题。”
“有时我会后悔,当我父母在加雷农场( Le Garet)工作时,我没有经常来。在这个普通的日常农场里,有很多照片可以拍,更漂亮的照片:人们在工作,犁地,挤奶,收割……我住在一个无价的宝藏旁边,这些宝藏今天很少见到,也几乎从未见过拍到。我走了一条漫长而迂回的路,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我十几岁的时候如此活跃、如此忙碌的农场里,到底有多少照片值得拍。”
但因为高速公路和其它城市建设,现在的加雷农场( Le Garet)变了,这里有一所监狱、一个体育场、一个游泳池和一个配有麦当劳的大型购物中心。农场被高速公路一分为二。
德巴东反思道:“ 加雷农场( Le Garet)与法国许多其他地方一样。昨天是乡下;今天,它是城市的郊区。明天,又是什么呢?”
在年少时,总会想要离开家乡去远方。
游子终将回到故乡,这是内心深处的渴望,是对家乡的眷恋。
这里村庄孤寂,原野寂静。但承载了一个人全部的童年回忆。
每一个漂泊的人,都从自己人生的缝隙里,从像深海一样的不确定性里,努力打捞着,打捞一丝确定性,以求安稳。
雷蒙·德巴东打捞了一生,他得到了它。
这是心灵的归宿。
上图《加雷农场》,下图梵高《麦田乌鸦》
“我认为摄影就在我的内心深处。一旦我找到了它,它就变得比我强大,我就皈依了它。”
——雷蒙·德巴东
老法师的日常,也是会拍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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