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沙成塔——日本国际援助/公益行业观察

2023年初，笔者有幸作为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的访日学者，在东京与从事国际发展援助和公益领域的日本同行进行了深入交流。

研究日本同行的兴趣，来自10多年来在欠发达地区时常看到的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官方援助的各类项目，以及活跃在当地的日本社会组织及志愿者们。给我留下了日本国际发展和公益行业非常强大的印象。

事实证明这样的初步印象往往是有误导性的。临近出行前，因为自己直接认识的日本社会组织不多，因此不得不麻烦他人帮忙介绍。联系了一位久居日本的学者朋友，当听到我问日本规模大、非常知名的社会组织有哪些，啼笑皆非的朋友给我浇了盆冷水：“你可能对日本的社会组织有误解，他们和欧美不一样，基本都是小而美的类型。”

笔者访谈过的日本机构

有鉴于此，我也不得不扩大研究对象。在日本的一个月时间里，以访谈的形式走访了17家机构，包括政府机构、高校智库、社会组织、国际组织和律所。通过与不同利益相关方的交流，笔者对日本国际发展和公益领域有了较完整但初步的了解，颠覆了之前对日本同行的认识。日本的行业发展有其特别之处，但因为社会文化等原因，相比欧美国家，日本的经验教训也许更值得我国相关领域的从业者去借鉴。

在日本，从事国际发展援助领域的社会组织数量较少，据估计仅有400-500家，大部分社会组织致力于解决日本国内面临的社会问题，这点和我国大致相同。从资金规模上看，大多数日本社会组织年预算不超过2亿日元（约1000万人民币）。相比之下，一些国际非政府组织，例如救助儿童会（Save the Children）年预算较高，约20亿日元（大约1亿人民币）。日本本土从事国际发展领域的机构，例如日本国际志愿者中心（Japan International Volunteer Center），年预算与救助儿童会近似，属于当地较大的社会组织。日本社会组织的收入来源较为多元，来自政府的资金支持是主要收入来源之一。一些提供社会服务的机构可以通过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获取收入。在境外从事国际发展的机构，可以申请来自日本外务省和日本国际协力机构的赠款。日本的法律允许注册的公益机构向公众筹款，所以向公众筹款也是许多社会组织的收入来源之一，这点与我国差别较大。除此之外，许多日本社会组织采用了会员制的形式，会员通过缴纳会员费，可以通过投票方式参与组织的重要决策，类似公司股东，能充分调动个人参与公益的积极性。

参与国际发展援助的日本社会组织通常会积极参与政策倡导。日本外务省和国际协力机构与社会组织有定期会晤机制，与行业领袖和专家学者也常有私下交流，政府与学界、社会组织之间的人员流动也相当畅通。虽然日本社会组织规模普遍较小，但因为对日本国际发展政策有很强的影响力，因此可以通过利用这一优势，成为其它国家的社会组织与日本政府的沟通桥梁，因此有相当一部分日本社会组织积极参与区域型的网络，组织协调与日本国际发展合作的活动。

外务省和国际协力机构对社会组织提供的支持力度和方式有所不同，总体而言国际协力机构提供的资金规模更大也更灵活。外务省目前提供的资助称为草根人类安全赠款援助（Grant Assistance for Grass-Roots Human Security Projects），主要用于改善民生，消除贫困类的项目，赠款只能用于物资的采购，无法用于社会组织的人员和管理开销。外务省为了鼓励社会组织走出去，也提供一些资金支持社会组织开展可行性研究、项目评估、研讨会、工作坊和学生实习等活动。

国际协力机构根据社会组织在开展海外项目的经验，提供三种不同的支持政策。对于完全没有经验的社会组织，主要为其提供能力建设。对于刚开始开展海外项目的社会组织，提供少量资金支持，而对于有超过3年以上经验的社会组织，可以提供最高达1亿日元（约500万人民币）的资助。除此之外，在某些重点国家，还设有NGO Desk，专门收集当地跟NGO活动相关的法律政策，为日本社会组织在当地活动提供信息。除了与社会组织合作，国际协力机构也与从事与SDG相关工作的企业合作，派遣员工到当地工作，了解当地市场，也可以在当地开展可行性研究，帮助企业推广其产品和服务。

就所关注的社会议题而言，日本社会组织的工作内容也非常多样。气候变化、农业、环保和公共卫生是许多社会组织的工作重点。因为日本自然灾害较为普遍，因此很多机构从事人道主义救援工作。由于人道救援工作往往短时间需要大量资金，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日本的相关社会组织发起了日本平台基金会（Japan Platform），来自政府、社会组织、企业和个人的用于人道救援的捐款存放与该基金会，资金共享，快速拨付，从而提高救援效率。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日本多年以来人口不断减少，劳动力不足，因此鼓励境外劳动力的输入，造成了外来移民融入日本社会的问题。一些从事国际发展的机构除了在境外开展项目，在境内也开展活动帮助移民融入日本社会。

日本国际发展援助和公益行业也不乏创新。目前热门的影响力投资、ESG、大数据等领域，都有社会组织或社会企业参与。笔者印象最深的是一家官方成立的、利用休眠存款资助公益活动的基金会——日本公益活动网络（Japan Network for Public Interest Activities（JANPIA））。休眠存款通常指10年以上没有活动的存款账户。因为通常个人会在不同银行开多个账户，导致很多账户仅剩零星存款，长时间不使用，这一现象普遍存在于很多国家，很多银行甚至因此还要收取管理费用。日本休眠存款估计每年约700亿日元（约35亿人民币）。受英国启发，日本于2016年12月推出了利用休眠存款相关资金提升公益活动法案，并于2018年成立了JANPIA负责管理用于公益的休眠存款。到目前为止JANPIA每年管理的存款约为30亿日元（1.5亿人民币），仅占休眠存款的一小部分，但还在增加，支持了150个公益项目。

总体来看，日本国际发展援助和公益机构虽然已经有了较长时间的发展，也有了较为成熟的运作机制，但仍然面临很多调整，尤其是对于从事国际项目的机构而言。据估计仅有1-2%的日本官方援助资金被赠予了社会组织，许多社会组织在积极游说日本政府，希望能将比例提高到10%。而日本国际协力机构指出，之所以资金规模较小，是因为日本社会组织海外项目的经验和能力不足。能力不足的问题也与日本年轻人对国际发展领域兴趣减少有关。上世纪90年代，国际发展在年轻人当中属于热门就业领域，但随着日本经济低迷，年轻人的就业选择更加务实，而社会组织的平均收入较低。普通民众对国际事务的关注也不高，因此也很难向公众筹款。

当前复杂的国际关系，也跟国际发展领域的合作增添了许多不确定因素。在此情况下，中日社会组织之间的交往更应该得到加强。习近平主席在会见比尔盖茨先生时说，中美关系的基础在民间。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中日关系。

（作者：孔喆  Diinsider联合创始人，曾在美国公谊服务委员会、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务部、能源基金会等机构工作，致力于和平与发展领域，尤其关注负责任投资、企业与社区关系等方面。 本文原载于“ Diinsider草根创变者”公众号，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