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猫启示｜古埃及人这样爱猫

去埃及旅行，你经常会看到古埃及壁画中猫头人身的“猫神”。在大英博物馆，那个戴着金耳环和鼻环，脖子上戴着银护身符的黑猫铜雕也一定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最令你感动的或许是那些猫木乃伊吧？你刚要敬重古埃及人“生当铲屎官，死亦为猫奴”……却得知在当时，这些猫通常并没有善始善终，而是被人拧断了脖子，做成木乃伊，且美其名曰“神圣化”时，你还会觉得这些铲屎官对猫是真爱吗？

古埃及人家里有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公元前4000年，但那时候的猫可能是温顺的野猫，而不是被驯化后的猫。从公元前1900年开始，古埃及人开始养一些被驯化的猫，但此时的猫多是“非洲野猫”（libyca）。到公元前1450年，猫成为埃及人家中经常出现的成员。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家猫起源于非洲野猫。

古埃及人为什么养猫？因为养猫有很多好处。猫会捕食老鼠，不会损坏家里的粮食，爱干净，经驯化后会把粪便埋在户外的沙子里，并且，为了换取舒适和安全，猫也愿意放弃一些自由。养猫的家庭有更多的食物、更少的疾病。

在古埃及的艺术作品中，人们经常会把猫画在女主人的椅子下。在公元前1250年左右的皇家雕塑家伊普伊（Ipuy）的墓室壁画《伊普伊，伊普伊的妻子和他们的猫》中，伊普伊和妻子正襟危坐，接受儿女们送来的花束，只见一只成年猫坐在妻子的椅子下，而另一只小奶猫坐在伊普伊的腿上。小奶猫举起前爪，正俏皮地拍着伊普伊的衣袖。猫的颜色和斑纹，表明它们可能是非洲野猫。“女人椅子下的猫”有着特殊的含义。在古埃及，人们将猫与性、生育联系在一起，女人椅子下的猫象征女人强大的生育能力。而墓室壁画中的猫，则象征即使在死后的世界里，墓室主人的生命力依然会生生不息。女人的椅子下画猫，那男人的椅子下画点什么？有时候，一只小狗会坐在男人的椅子下。好吧，公狗的交配能力众所周知。

墓室壁画《伊普伊，伊普伊的妻子和他们的猫》

因为猫能够对付危害人类的动物，保护家庭免遭受邪恶和不幸，它们很快被神化了。古埃及人认为猫有超自然的力量，相关传说也随之诞生。据说，古埃及神话中的太阳神拉，也就是埃及万神殿中最强大的神灵，能变成猫，即“大汤姆猫”（Great Tomcat）。每天晚上，太阳神以猫的模样进入冥界，和故意制造混乱的蛇妖阿波菲斯（Apophis）搏斗，并一刀将对方砍死。第二天早上太阳会照常升起，这表明太阳神的凯旋。拉和阿波菲斯之间的对峙在古埃及墓室壁画和纸莎草画《死者之书》中都有体现，大多数画面是这样的：拉变成一只猫，用一把刀砍掉了蛇的头。有时，这个传说也被画为猫用一只爪子摁住阿波菲斯的头，用另一只爪子举刀将其斩首。

纸莎草画“太阳神拉变成猫和蛇妖阿波菲斯搏斗”

猫也成为古埃及人的巴斯特女神。这位女神是家庭的守护神，能够带来健康，可以对抗邪灵。她时而以猫首人身形象出现，时而直接化身为猫。古埃及人的家里常常摆放着巴斯特女神的雕像，可以防小偷。人们向巴斯特女神祈祷，祈求家人健康，人们也会佩戴猫形状的护身符，召唤巴斯特女神的保护。盼望生子的女子会戴上特殊的巴斯特女神护身符，这类护身符上有小猫图案，图案中小猫的数量也是女子希望生的孩子的数量。

现代人最熟悉的巴斯特女神造型大概来自大英博物馆。这是一尊可爱的巴斯特女神青铜雕像，雕像中的女神是一个长着猫头的女人，她有一双高高竖起的大耳朵，身穿一件有条纹的长衫。女神一手握着古埃及的乐器叉铃，一手拿着用狮子头装饰的项圈。而她的脚边坐着四只小猫，据说，这些小猫经常出现在古埃及的艺术作品中，它们代表快乐，所起的作用类似于巴洛克雕塑中的丘比特。

大英博物馆里的巴斯特女神青铜雕像

大英博物馆的另一个巴斯特女神像也很有名：那是一尊戴着银色项圈和金色耳环、鼻环的黑猫的青铜像。这只黑猫也被称为“盖亚·安德森”猫。这尊青铜像有约2300-2600年历史，出土于埃及古墓地萨卡拉，以英国收藏家盖尔·安德森（Robert Grenville Gayer-Anderson）、也就是这个铜像的捐赠人的名字命名。笑容可掬的“盖亚·安德森”猫被开发成了各种各样的文创产品，其中包括和原雕像几乎一模一样的复制品。这件复制品售价3999英镑（约3.7万元人民币），它是不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博物馆纪念品呢？

大英博物馆的“盖亚·安德森”猫

大概也因为巴斯特女神的缘故，猫受到主人更多的喜爱。在有钱人的家里，猫甚至要戴着金首饰，并在主人的餐桌上吃饭。在巴斯特女神最受敬重的时代，猫的地位被捧上天，杀死一只猫的惩罚令人难以想象——即使是一个意外，肇事者也会被处死！

猫经常出现在古埃及的墓室壁画中。大英博物馆收藏了约公元前1350年古埃及神殿书记官内巴蒙（Nebamun）的墓室壁画《内巴蒙猎鸟》。画中，内巴蒙站在沼泽地里打猎，健硕的猫一跃而起，连咬带抓，一下子擒住了三只鸟。内巴蒙要带家人踏上永恒之旅，而家猫自然包括在内。这显然体现了古埃及人对猫的重视。据说，古埃及人会训练猫帮助他们打猎，人们可能真的用猫驱赶飞鸟，然后，猎人再用投掷棒、长矛或箭击中鸟。那么，这样的猫可不可以被誉为“猎猫”？

墓室壁画《内巴蒙猎鸟》

《内巴蒙猎鸟》细部

古埃及的庙宇、墓室透露了那个时代的大量信息，但这些信息主要关于富人和特权阶层。要知道，人口中的大部分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对猫又是什么态度呢？人们在埃及的代尔麦地那（Deir el-Medina）发现了一个古埃及的工匠村，这里是新王国时期（约公元前1550年-1080年）建造和装饰帝王陵墓的工匠们的故乡。考古学家认为，这些工匠技术娴熟，识字率高，收入不低……这里有很多他们遗留下来的涂鸦，这些涂鸦画在陶片或石灰岩碎片上。考古学家推测，这些随笔画是工匠们正式绘画前的练习，或画着玩的作品。有趣的是，这些工匠们没少画猫。

其中，最著名、最常见的关于猫的陶片画是“虎斑猫放鹅”。这幅陶片画现收藏于埃及国家博物馆。画中，一只虎斑猫后腿站立，像是“牧羊人”。猫的面前是分两层排列的六只鹅。鹅的上方是一个装满蛋的巢穴。虎斑猫扛着一根长棍，棍子的一端有钩子，钩子上挂着一袋子食物。虎斑猫也许要去远点的地方放鹅。在这一画面中，动物在进行人类的活动，捕食者牧养猎物，可能是埃及民间故事或寓言中的一个情节，也可能含有某种政治讽刺，即在一个反转的世界里，自然界的角色被颠覆，一切都与自然界的情况相反。

陶片画“虎斑猫放鹅”

在另一幅陶片画中，坐着的肥老鼠正被猫仆人伺候。只见猫用后腿站着，它拿着一把扇子，一张餐巾，将一份烤鹅献给坐在那里的老鼠。这只老鼠胸部下垂，肚子圆滚滚，身穿长裙，额头上有一朵花，还嗅着一朵花，并拿出一个盘子准备装烤鹅。猫为老鼠服务可能呈现的是某个现已失传的故事，或是某种幽默讽刺。

陶片画“猫仆人伺候老鼠”

每个工匠一定都对他们的工作感到厌恶，但无论怎样的管制，都无法阻止人们拥有幽默精神。业余时间画陶片画大概就是工匠们表达自己的方式。猫天生就很滑稽，事实上，它们傲慢骄傲的性格赋予了它们一种幽默感。除了表达幽默，工匠们似乎也用猫表达对时局的不满和怀疑。呈现动物进行人类的活动可以委婉地谴责统治精英，是一种相对安全的手段。也就是说，这种反转的场景可能反映了工匠们对法老和专制统治的失望，他们可能希望自己所处的世界会颠覆。通过颠覆自然界中的动物秩序，达到喜剧效果。这些滑稽场面是被统治阶级对统治阶级未能维护公平和正义的嘲讽。

猫在古埃及受欢迎的另一个实证是：人们在埃及发现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的猫的木乃伊。在当时，把猫做成木乃伊是将猫“神圣化”的行为，被认为是表达对宠物的敬意。看来，古埃及的猫奴们热切希望他们的猫主子能和他们一起前往来世。制作猫的木乃伊的程序和制作人的木乃伊的程序一样，有些猫甚至有精美的石灰石棺材，或木雕的猫形棺材、青铜的猫形棺材等。猫的铲屎官们也备受优待。在古埃及托勒密王朝，负责照顾猫的成年男性可免于履行强制性劳动。一份公元前242年的文件显示，木乃伊的守护者和埋葬猫的孟斐斯居民，可免于去从事灌溉。不幸的是，很多猫的木乃伊在19世纪遭到损坏，主要是被碾碎后拿去做肥料。

猫的木乃伊

人们对存留下来的部分猫的木乃伊进行研究，一个令人震惊的发现是：这些猫大都不是自然死亡，而因暴力而亡——脖子被扭断。从大英博物馆对猫的木乃伊的研究来看，它们中的大多数在2-4个月大或9-12个月大时死亡。一个常见的死亡原因是颈椎脱臼，如果猫的头部被强行扭曲或脖子被折断就会发生这种情况。有人认为，这些过早死是因为寺庙猫舍的猫太多，寺庙不得不对猫的数量进行控制。这一理论听上去行得通，但另一解释似乎更合理。在宗教节日期间参观寺庙的朝圣者希望出资将死猫做成木乃伊，以表达他们的虔诚，但自然死亡的猫的数量有限……为了不让信徒们失望，就只能请猫提早成仙了。考古学家们推测，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年龄组，一是因为小猫的体型适合埋葬它们的小容器，二也可以通过减少新的成年猫的数量来调节猫的数量。

这不禁令人想到巴斯特女神庙附近的猫墓地——那里埋葬着多少只不能寿终正寝的猫呢？埃及的布巴斯提斯市（Bubastis）是猫女神巴斯特的圣城，这里的巴斯特女神庙附近的猫墓地是世界上最早的大型猫墓地之一，其历史可追溯到公元前900年左右。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作家希罗多德（Herodotus）曾前往古埃及旅行，并提及这里。他写道：当一只猫死去时，屋内的居民会剃掉眉毛以示哀悼。他说死猫会被带到布巴斯提斯市，在那里进行防腐、被埋葬。希罗多德没有写下来的是：也是在这里，大量猫被扭断脖子，做成木乃伊。

爱猫，敬猫，就把猫弄死做成木乃伊……这样的爱，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