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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正在慢慢失去想象力

2023-06-20 12:4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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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戒》

20世纪30年代中期至40年代中期被认为是科幻作品的黄金年代,从这时开始,这个根植于想象力的世界开始大张旗鼓的扩展,科幻作品越来越在读者脑海中占据重要位置。宇宙飞船,星际战争,外星物种,机器人开始在文字的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科幻迷们拥有了“机器人学三大定律”和“银河帝国”。这些奇妙的故事在面世之初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们的壮阔和神奇吸引了大量信徒,被无数读者追捧和喜爱。

但即使如此,在当时“科幻小说”始终被认为是一种“二流”的文字,只是一种供读者寻找快乐和消遣的“类型小说”,甚至不能称之为“文学”。喜欢看科幻小说可不是什么有品位的表现。当然,当时也有不少人为“科幻小说”这种尴尬的处境打抱不平,他们觉得由想象力驱使的文字不仅不比严肃文学逊色,说不定还要更好。其中一个年轻的女人对这件事尤为不满,于是,她迅速行动起来,她希望能做出改变。

这个年轻的女人名叫厄休拉·勒古恩,她开始尝试着给杂志社投稿自己写的幻想小说,在尝试之初,勒古恩需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是这也没法太责怪编辑,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厄休拉·勒古恩这个名字会在不久之后成为一道法力无边的咒语,让人们不得不在脑海中重新划定文学的疆域。

本文引用内容来源自厄休拉·勒古恩的《我以文字为业》

01.

想象力比拇指更重要

提起科幻小说,厄休拉·勒古恩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她是当代美国文坛的传奇人物,以“地海传奇”系列和“海恩宇宙”系列闻名于世,她一生获奖无数,包括8次雨果奖,6次星云奖,24次轨迹奖,以及美国国家图书奖等二百余项世界文坛大奖。其实她的成就并不需要用这些奖项证明,或许她脑海中的幻想世界早已跟你相遇过。勒古恩是最早发现“巫师学院”的人,比“哈利·波特”更早,她也是ABO世界观的鼻祖,对非二元性别社会的想象,她提前整个世界半个世纪就已经开始了。

在无数读者和评论家眼中,勒古恩最吸引人的能力就是“创造世界”,在她的掌心里,有性别会流动的人,四人一组的婚姻模式,绿眼睛的女巫,失去平衡的魔法世界......

建造这些世界的工具只能是想象力,这也是陪伴勒古恩时间最久的东西。对她来说,在生活中,想象力是比拇指更加重要的东西。在她的散文集《我以文字为业》中,勒古恩这样阐释想象力:

“在我看来,想象力是人类最有用的工具,没有之一。它的重要性可以跟能够对握的拇指相媲美。我可以没有拇指,却无法想象自己失去想象力要如何生存。

我听见那些赞同我的声音。“对啊,对啊!”他们高喊。“创意和想象在商业中太有用了!我们重视创造力,我们重金悬赏!”在商业领域,“创造力”这个词意味着生产出可应用于实践环节从而谋取更多利润的点子。这种由来已久的简单化理解已经把“创意”这个词贬损到极致。所以我不再用它了,就让资本家和学院派去滥用吧。但他们无法染指想象力。

想象力不是一种挣钱的手段。它在生意人的字典里没有容身之处。它不是一种武器,尽管所有的武器都源自想象力,它们的使用或非使用都依赖于想象力,就像所有的工具及其使用一样。想象力是心灵的重要工具,是思想的基本方法,是成为人和继续做人的必由之路。

我们需要学习使用它,学习如何用它,就像对待其他工具一样。孩子的人生从想象力开始,它就像身体、智力和语言能力一样,对于人之为人来说至关重要,需要学习如何使用,学习如何用好。这样的教学、训练和实践应该从婴幼儿时期开始并贯穿一生。年幼的人类需要锻炼想象,就像锻炼身体与精神方面的所有生活必备技能一样,锻炼是为了成长,为了健康,为了能力,为了快乐。只要心智尚存,这种锻炼就应该持之以恒。”

02.

勒古恩的假设——所有小说都属于文学

但最开始,这些迷人的世界并没有帮勒古恩叩开进入文学的大门,当时“想象力”还不是击穿现实的合法工具。当勒古恩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写作,她曾把自己写的幻想故事寄给当时最负盛名的科幻杂志《惊奇故事》。当然,在意料之中,她的稿子没有被接收。而在意料之外,这样的投稿,被拒绝,再次投稿,再次被拒绝的循环,在勒古恩写作生涯初期持续了很多年。

勒古恩被拒绝的原因绝非是她写的不够好,而是因为她写的不够“类型化”,不够“主流”。当时的美国文坛仍处在海明威的影响下,大家青睐坚硬、沉重、有男子气概的文学,严肃文学和现实主义题材在当时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大家一致认为,只有这些才算是一流的文学,真正的文字。而另一方面,作为“类型小说”的科幻小说也与主流文学所认可的男性气概一脉相承,大家喜欢看“硬核”的东西。科幻小说往往要写的够酷,够高科技,够宏大才行。

“那些科幻故事,写来写去都是关于武器装备和士兵,而且白人男主角总会挺身而出,最后征服宇宙。”而勒古恩的作品则完全在这些规则之外。编辑曾直白的跟她说“你写的很好,但我们不太清楚你到底在写些什么。”

《我,机器人》

相比于传统意义上的“硬科幻”,勒古恩的作品要更为细腻、深邃,她甚至不愿意自己的作品被称作“科幻小说”。如果要更准确的解释,她的文字更像是一场场思想实验,仅仅是植根于想象力的文学。为了打破人们脑海中对“类型文学”由来已久的偏见,勒古恩发表了著名的“勒古恩假设——文学是指全部现存的书写艺术。所有的小说都属于文学。”

在这篇文章中,她这样说:

“在《纽约客》一篇关于文学和类型的文章中,阿瑟·克里斯托称阅读类型小说是一种“罪恶的快乐”。

我在博客中回应说,这个短语“成功地同时表达出自嘲、自喜和密谋串通的意味。当我说起自己罪恶的快乐,我坦白认罪,但同时我知道你也有罪,挤眼,我们这些罪人不可爱吗?”

所以,文学是你需要在大学里读的严肃玩意儿,而类型则是你为了快乐而读的玩意儿,所以你感觉罪恶。可是不罪恶的快乐又是什么呢?真正的快乐可能来自任何一本小说,不管类别如何,这又怎么说呢?将文学作品与类型作品对立起来的问题在于,这种区分不同小说的方式看似合理,却隐藏着某种不合理的价值判断:文学高级,类型低级。这只是一种偏见罢了。

我们必须用一种更加智性的方式来讨论文学是什么。许多学校的英文系已经不再为捍卫自己绕满常春藤的象牙塔而击落每一艘胆敢靠近的宇宙飞船。许多评论家意识到,大量文学正发生在现代主义现实主义(modernist realism)的神圣密林之外,然而,文学与类型的对立依旧牢不可破。在此情况下,虚假的文类价值判断就会阴魂不散。

为了摆脱这种无聊的束缚,我提出一条假设:

文学是指全部现存的书写艺术。

所有的小说都属于文学。

这部小说是文学,那部小说是类型——这种区分方式会消失,随之消失的是隐藏其间的价值判断。精英将流行与商业并为一谈的自命不凡、清教徒区分有道德的“高雅”快乐和有罪的“低俗”娱乐的自命不凡,这些偏见都会变得无关紧要,难以自圆其说。

厄休拉·勒古恩

如果批评家和教师们不再坚持认为只有一种文学才值得阅读,就可以节省出更多时间去思考,文学能做哪些不一样的事情,又是如何做的,在此基础上,去思考为什么每一种类型中都有那么一些特定的作品,在过去几百年中,在未来,比同类型中的其他大部分作品更值得阅读。

因为这里存在真正的迷思。为什么某一本书能提供娱乐,另一本书令人失望,而这一本书则发人深省而又带来长久的欢乐?什么是书的品质,什么让一本好书好,一本坏书坏?

答案不是书的题材,不是书的类型。那么,又是什么呢?这就是好的批评,好的关于书的讨论,一直以来要处理的问题。”

03.

科幻女王的私人书单

除了是一个迷人的书写者之外,勒古恩还是一个充满热情的读者,她写过大量的书籍导读、书评和作者评论,弗吉尼亚·伍尔夫、莱姆、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卡尔维诺、萨拉马戈,这些我们熟悉的名字都被她锐评过,她尤其善于挖掘我们熟悉的故事或作者身上寄存的幻想。下面让我们一起看看这位科幻女王的私人书架。

弗吉尼亚·伍尔夫——《奥兰多》

“有用的模式可能会在远离科幻类型的地方被发现。我就通过阅读永远具有颠覆性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学到了很多。

我在十七岁的时候读到了《奥兰多》。那个年纪的我对它只是一知半解,却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伍尔夫想象出了一个与我们自己的社会截然不同的社会,一个全然异样的世界,并令其栩栩如生。我想象那些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场景,想象冬天冰封的泰晤士河。当我阅读时,仿佛身临其境,看到篝火在冰上熊熊燃烧,感觉到五百年前那个时刻带来的不可思议的陌生感——被带往一个完全的别处的那种真正的战栗感。

她是如何做到的?通过精确而具体的细节描写,没有词汇堆砌,没有解释说明:生动形象、精挑细选的意象,让读者的想象力去填充那画面,目睹它变得鲜明而完整。”

伊塔洛·卡尔维诺——《宇宙奇趣全集》

“我最喜欢的夏日读物,要么是一本厚实美妙的长篇小说,可以躺在床上翻阅,沉浸其中,要么是许多美妙的短篇故事,像一篮夏天的水果,可以每次从中捡一两个吃,充分品尝。而这本来自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书,正是这样的一大篮短篇故事——油桃、杏子、桃子、无花果,应有尽有。

卡尔维诺的奇谈用科学、时间、空间和数字玩文字游戏;而在其中一些奇谈中,游戏就是一切。一位热爱游戏的读者,一位或许对维特根斯坦或艾柯着迷的读者,会发现《时间与猎人》中的奇谈特别有趣;而那些被人必有一死困扰的读者,可能会感觉这些故事因过于极端的抽象而干瘪乏味。然而卡尔维诺的想象力,其过人之处正在于极端。在《追杀》(“The Chase”)中,他是如此开门见山(cut to the chase),杀手追逐被杀者的过程不再是一部惊悚电影的高潮片段,而是整个故事——世界被缩减为一条高速公路,情绪被缩减为悬念,完全没有任何上下文或者人物性格刻画,仿佛整个过程都完全来自臆想。

这些故事的主题五花八门,直到空间和时间的尽头,而温暖和幽默则通过各种缝隙、怪事和技巧渗入其中。卡尔维诺轻快、干练、清晰的行文以光年为尺度翩翩起舞,描绘出一幅幅朴实而生动的画面。譬如关于沙丁鱼的比喻;譬如居住在地球内部的人头顶上的石头天空,“有时候,一道炽热的痕迹曲曲折折穿过黑暗:那不是闪电,而是一条烧热的金属沿着矿脉蜿蜒而下。”

斯塔尼斯瓦夫·莱姆——《索拉里斯星》

“对许多美国人来说,1972 年上映的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飞向太空》,很不幸地掩盖了这本书的光辉。那是一部思想深邃的美丽电影,但我认为它在思考的广度和道德的复杂性无法与小说媲美。实际上,尽管莱姆浓墨重彩地描绘出覆盖整颗索拉里斯星的海洋创造出的各种奇怪形状,让人联想到皮拉内西刻画的那些超自然的建筑,或者埃舍尔版画中的博尔赫斯式世界观,但这本书不应该以电影的方式解读,因为它从根本上不是以视觉,甚至不是以感官的方式被构思出来的。它归根结底是一部关于心智的作品,一部关于心智运作方式的作品。

在1970年美国版《索拉里斯星》的后记中,达科·苏恩文——彼时少数能够欣赏莱姆的英语世界批评家之一——颇为敏锐地提出了一种或许最具揭示性的文学类比,将这部小说称作十八世纪“哲理小说” (conte philosophique)的变体。这个术语是极为准确的描述,也为本书提供了一种有用的解读路径。

他(莱姆)的叙述迅速营造出一种混乱、神秘、紧张、悬疑的气氛。第一章,主人公抵达索拉里斯星,这部分充满震惊与暗示、一闪而过的恐怖、显而易见的幻觉、无法解释的事件和神秘的行为。这些谜题的含义在整本书中逐渐发展,走向结局,本该像侦探小说一样,最终为读者提供理解真相、解决谜题的强烈而简单的满足。然而,所有这些解决方案却依然处于未解决的状态:因为这些解释仅仅提供了一些暗示,让我们瞥见更深层次上的更多秘密。小说展示的是人类的理解力没有能力抵达知识的最终阶段;或许这也意味着,人类的理解力最多只能理解自身,却对自身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

作为控制论和信息理论的早期专家,莱姆在《索拉里斯星》中创造了一种极其精妙的叙述结构,以此来展示追寻理解的渴望如何遭遇挫折。这些紧凑、生动、清晰且充满暗示的文字,引领我们穿过狂乱、意涵丰富、连续不断的意象,一个理论接着一个理论,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最终却只抵达了一片由语言构成却又无言的沉默。”

相关推荐:《技术大全》[波] 斯塔尼斯瓦夫·莱姆 著

斯蒂芬·茨威格——《幻梦迷离》

“这本书是茨威格作品中的异类。他的名声主要建立在高度“心理”的传记作品之上,其次是那些高度紧张,甚至有些过火的长篇小说。《幻梦迷离》在他有生之年未能出版,或许甚至未能完成。很清楚的是,小说大部分是在 1930 年代写成的,之后他带着手稿逃离纳粹统治,前往巴西,或许在那里继续创作,直到他 1942 年与妻子相约一起自杀。四十年之后,该书的德语版出版,又过了三十年,英语版才出版。

但它一点也不过时。没有任何自我呈现的刻意姿态;语言直白、精确、细腻、有力。故事的流动处于完美控制之下,时而缠绵,时而轻快生动。一位期待按部就班的解说和描写段落最终一定会走向某个“老派”解决方案的后现代读者,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本书完全没有结尾,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写完,或许是因为茨威格对它的概念从根本上是暧昧不清的。书中对于道德衰败的呈现是无情的、准确的、纯粹的。这远远超出了愤世嫉俗的范畴。它就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非理性,且无从回答。”

国宝级幻想小说家难得一见的非虚构合集——作为“科幻新浪潮”时期当之无愧的顶流,勒古恩以“地海传奇”“海恩宇宙”系列闻名于世;但少有人知的是,她还几十年如一日地进行书评创作与公开演讲,纵谈文学现状,教导我们如何阅读、如何思考,以一位公共知识分子的姿态进行言说和创作。

阅读 写作 批评 行动 一部勒古恩“思想自传”—— 在六十八篇文章中,勒古恩以最大的篇幅回顾了那些曾给她启发的作者,其中不乏通常被认为是严肃文学代表的伍尔夫与博尔赫斯,也包括在世时从未得到公正对待的同代人菲利普·迪克;既可追溯到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也有关注并不肯以科幻作家自居的当代巨匠阿特伍德和她的《洪水之年》。

原标题:《听说,你正在慢慢失去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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