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辛爽|与「鲍勃辛」一起,夏日傍晚散散步

2023-06-20 11:5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诗意,始终回荡在辛爽的生活中。

《与瓦尔泽一起散步》,辛爽正在看这本书,这是编辑卡尔描写欧洲诗人罗伯特·瓦尔泽最后二十年生涯的文学日记。好似命运的巧合,瓦尔泽最著名的一首诗,正是漫长的《夏天》。句子在时间的河流里轻盈飞过,与辛爽三年前选中的那首诗《漫长的》相遇,打了“一个共鸣的响指”。

读完两位智者的对话,辛爽被瓦尔泽极力推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动了,兴致勃勃地准备接下来去读一读《死屋手记》。这就是他的阅读轨迹,崇尚“从一本书发现下一本书”。

保持阅读,是他的习惯。在《漫长的季节》的创作阶段,他邀请小说家班宇作为该剧的文学策划。他很喜欢班宇的小说集《冬泳》,两人一见如故。辛爽早年在Joyside乐队担任吉他手时期,班宇就坐在舞台下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辛爽将班宇称为“班师傅”,尊敬里又透着亲切。两人聊剧本,聊音乐,聊文学。“他就是那种我最羡慕的艺术家,既出世又入世。他在创作时非常出世,完全在塑造自己的世界;而在沟通交流的部分,他又非常入世,非常懂得照顾伙伴的感受。这种既有自己的个性、又与世界融合的性格,我非常佩服。”

采访当日,辛爽一身黑衣黑裤,一顶红色绒线帽罩住了他的长发,斜挎一个豹纹金链小包,坚硬立体的五官在阳光下显得柔和、松弛。初夏的阳光里,辛爽安静地坐了下来,在蓄力跑向下一个未知之前,准备轻松地聊聊自己读的书、喜欢的帽子、爱吃的东北饭包与温暖的故乡。

每次从镜头后走出来,辛爽总会携带一部震撼性的作品。他从2018年开始正式执导剧集长片,《隐秘的角落》《漫长的季节》,六年时间,两部精品,不高产,却扎实,他创造了“家庭悬疑”和“生活悬疑”类型剧的全新赛道,并收获了叫好又叫座的绝佳口碑。

我希望把创作

变得再自然一点,

没那么用力,

更像是在呼吸那种感觉。

把创作和生活融合在一起,

那才是最舒服的状态。

《漫长的季节》刷新了近年国产剧高分纪录,“两次刷新国剧天花板的人”,曾有人如此形容辛爽。他绷了三年的弦,慢慢松开,但他希望自己更松弛一点:“我希望把创作变得再自然一点,没那么用力,更像是在呼吸那种感觉。把创作和生活融合在一起,那才是最舒服的状态。”

从今年开始,辛爽有了跑步的习惯,但他不太喜欢在白天跑,只喜欢夜跑。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他就从家里出发,走上一公里,接着跑个三四公里,再走回家。他不想跑得太快,要把心率压在一个稳定的频率。

一个人的夜跑,隐秘而漫长。

辛爽创造了一个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并行不悖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桩桩悬疑命案串起来的命运流转。人在社会与时间的洪流中被反复冲洗,最后暴露出一个个灵魂的本真质地。他曾经总结自己的美学风格为“离地半米”,他热爱在极度写实的故事中加入精妙一笔:一艘小白船可以飞上夜空,一场大雪可以穿越时空公平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就像命运的日常与无常、平淡与瑰奇。

这种趣味形成了一种“辛爽式美学”:从坚实的大地上微微起跳半米,制造一种日常生活里的反差与浪漫,循规蹈矩又天马行空。

“我喜欢在常规上再去做一个好玩的变形,做出另外一个区别。我喜欢在统一之上,再叠加一个跳出去的东西,有一点反差,但是整体依旧是对的。像我穿衣服和拍片子,都是这种习惯,在一个‘好像应该是那样的’情景里,有个不一样的东西能让你稍微跳出来。”

因此,他会在密不透风的剧情里埋下无数彩蛋,比如用镜头的光影昭示人物的命运 —— 当然也有轻松的,比如他自己客串一个路人甲。《漫长的季节》第一集第一幕,长长的摇臂挂着摄影机从广袤的玉米田里升起,镜头滑过,一辆三蹦子拖拉机从远方突然驶过王响的出租车,然后消失不见。这个一闪而过的镜头里,司机的扮演者就是辛爽。

这次客串其实是个意外。

原剧本中并不存在这个三蹦子司机。开拍当天,辛爽才发现摇臂镜头滑过天空与玉米地的时间比预估要长得多,他不想让观众在这个镜头下觉得无聊,“观众一定是希望可以看到某个东西,所以当时我们就想有一辆拖拉机能从远处驶过来,给观众形成一个视觉引导。”他临时决定加一个演员,环顾四周,要找一个最有当地感的人上去演,结果最后发现最合适的群演就是自己:拍摄现场,他的腿上身上都是钻玉米地时粘上的泥,不用化妆。

作为导演,职业属性要求他必须在现场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做决定是一个导演的工作要求。我必须很快做判断,我的每次判断都会给自己一个时间,是一分钟,还是五分钟,或是十分钟,因为现场有实际和客观的条件在影响拍摄进度,比如一个景,我们拍到几点几分,就得离开了。你必须在你要完成的前提下,去做选择或是判断。导演这个职业就是你必须要扛。其实大家都在扛,不管你付出什么,你都得扛。”

辛爽要确保出现在故事中的每个细节都是正确的,恰当的。他的工作风格,就是参与到所有的制作环节中去。从剧本到后期,从音乐到美术 ……“这是我和团队之间的一种工作方式,我要确保团队里每一个伙伴都明确知道我们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并在最后能成为一个可控且准确的东西。而且我希望这是和大家一起碰撞出来的结果。”他享受这种全程的参与感。

参与到每个环节中去,他不觉辛苦,只觉幸福。“一部剧一做就是三年,大家好像会觉得这三年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对我来说其实不是。一个创作者能够花三年的时间,全身心投入在一个事情里边,既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也是一件挺幸运的事情。”

一个创作者能够花

三年的时间,

全身心投入在一个事情里边,

既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也是一件挺幸运的事情。

靠着这种巨细无靡的参与和亲密无间的团队精神,辛爽和他的团队连续贡献了两部精品剧集。辛爽觉得很庆幸,也很幸福,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一部部地拍下去。清醒且竭尽全力,“每一次我们追求的东西,就像是我们手里抓着一把沙子去跑步,你不能指望跑到最后,你手里还是那些沙子。你在跑的时候,它一定会从你指缝里流掉一些。你能做到的,就是在跑的过程里,尽量跑得稳一点,沙子能从指缝间流出得更少一点。”

他微妙地维持着作品在娱乐性与作者性之间的平衡。“我们非常清楚,剧集其实有娱乐性和商业性的,它是一个要放在大众市场里被消费的产品。而在商业性之上,也应该有一些很严肃的东西,一些可以真正跟观众沟通的东西,不是在情绪上,而是在情感上、在主题上,能跟观众产生沟通。我们希望把这两者融合起来,既有娱乐性,大家看起来很舒服,不累,同时又不说教,最终形成情感上的沟通。这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这或许跟他的个人气质有着鲜明的重合: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体。“需要我理性的时候,我会理性;需要我感性的时候,我就感性。”他试图建立的,不是某种风格,而是某种沟通。

“可能在我拍到生命结束之前的最后一刻,也总结不出来我到底是什么风格。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坚持那个创作的方向,而不是某种创作风格。这个创作方向很简单,就是我在每个作品里都希望能做到的那八个字:尊重自己,尊重观众。”

辛爽小心翼翼地重温那份对故乡、对父母辈的眷恋,更试图去厘清一种更普遍、更广大的情感共鸣,并传递给每个人。

出生于吉林省四平市的他是电视剧《马大帅》的影迷,多年后,从东北小城来到北京的他终于开始拍摄东北了,拍摄一段父子关系。这是一种奇异的经验,通过一部作品,与故乡,与父辈寻找共鸣。“所有我想传达的东西,都已经在那个戏里了。拍完这个戏之后,我感觉自己和故乡更近了。”

通过一部作品,

与故乡,

与父辈,

寻找共鸣。

辛爽每年都会回东北老家过年,随着年岁渐长,他感受到了故乡的远去。“现在回去,所谓的父母家其实早就不是我小时候住过的那个房子了,已经搬家了。重返故乡,如果你回到你记忆里那个家,你会有一种很强烈的‘这是我家’的归属感。但是,一旦你搬离了那个房子,那个小区,等你再回家,就很难有那种归属感了。”情感的纽带随着物理空间与时间维度的改变,形成了一种故乡和异乡的错位。

拍摄《漫长的季节》,从私人情感上来说,是导演对故乡和成长记忆之河的一次重新挖掘。“在符合整体故事表述的基础上,我会使用一些我对东北的记忆,或者把我所了解的东北当作是创作上的一个工具。”

他也谈起了四平的锅包肉、煎粉和熏肉大饼,王阳和老葛两个人在维多利亚吃锅包肉那段戏,其实就是他的生活经历。“其实我从小吃的锅包肉,是用醋精点的。你拿到嘴边,那个醋精味儿会蹿鼻子,后来慢慢改良才变成用醋。其他地方比如辽宁还会用番茄酱。我很了解锅包肉,所以就会在拍戏中把它用进去。 这种记忆被使用得越多,你就会离那个曾经好像有点疏远的故乡稍微近了一点,而且是越来越近了。”他放了很多东北味觉在剧中,并怀念更多。比如熏肉大饼,是吉林独有的特色小吃。“小时候我家旁边有一条特别小的街道,街上就有一家店,我每次路过,离得很远就能闻见味儿,那种你必须靠近嘴边认真闻才能闻到的熏肉味儿。”

用一部戏跟自己的故乡重建情感连接,辛爽觉得很温暖。“拍完这部戏的时候,我就想,得多回家,跟家乡、跟过去的朋友、跟亲人再亲近一点。”

这种源自东北的亲近感,埋藏在每个生活细节里。辛爽被周围同事形容为“特别好养活”,而且“吃饭特别香”。辛爽笑着说这是遗传:“从小看我爸吃东西都特别香,就说感觉用那个状态吃饭,饭都会变好吃。”在剪辑《漫长的季节》那一年,剪辑指导路迪有一次点了两个东北大饭包,成为他印象最深刻的一顿饭。“有天中午,迪哥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不知道,你随便吧,他就点了俩饭包。其实特别简单,就是拿一个大菜叶,把米饭土豆茄子一搅合,然后放东北大酱,最后一定要加葱,叭叭一包,还得用手捏着不让它撒。太好吃了!”

他传承了东北的味觉、家人的吃饭方式,并很庆幸家人都很开明。“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基本上不会给我设置什么障碍,所以我从小也没什么所谓的叛逆期,因为你没什么好叛逆的,父母给你的空间比较大。”《漫长的季节》里王响与王阳父子间的互不理解,是一种普遍的父子关系,这也获得了更多的观众共鸣。

离开故乡很多年了,辛爽也生长成了自己的样子。他甚至被动地拥有了一个英文名,Bob。

我好奇询问是不是根据鲍勃·迪伦起的英文名,他笑着说这是个误会。他曾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笔名,“鲍勃辛”,写歌的时候用来署名。“当时就想起一个看上去很会写歌、很能卖的名字。”“Bob”其实是一个中译英的后果,鲍勃辛与辛爽,都是他,自然而然。

辛爽的音乐品位也深深地体现在这两部影视作品的配乐中。这位“音乐品位很赞”的导演会根据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氛围,听不同的音乐,“没有固定一定要听的。”听得范围广,也听得勤,英国某个老牌乐队的新单曲刚发表,他立刻就听了。在家里听得少,跑步、开车和片场,是他听音乐的高频场景。音乐与跑步的节奏合拍,跑起来舒服。在车里永远听音乐,在片场午休的时候他也会听,“这些时候就喜欢听特别躁的,可能会听核儿。”特别重的音乐是他的一个出口,“听暴躁的音乐时,我能特别安静。越暴躁,我就越安静。”

我喜欢身上有特别旧、

特别有时间感的东西,

再搭一些很新的,

两者能形成一种好玩的趣味。

爱衣服,爱手表,爱摩托……好玩的东西都让他快乐。手表已经有十多只了,从粗犷的机械表到轻巧的电子表,他都爱。如今更喜欢有舒适感的表。日常生活里,辛爽喜欢买衣服。最近他特别喜欢的设计师是Burberry的新任创意总监Daniel Lee。“我喜欢身上有特别旧、特别有时间感的东西,再搭一些很新的,两者能形成一种好玩的趣味。”

他最爱买的还是帽子。“我对帽子无法自控,看见好看的,就得买。我喜欢用帽子跟身上的其他穿搭形成一个特别大的反差,形成一种幽默感。”他买了几百顶帽子,片场里戴红色绒线帽配小黄鸭耳机,用渔夫帽配卫衣,用高街毛线帽配西装……有的帽子用来戴,有的帽子用来收藏。他最奇怪的一顶帽子,是一个斗笠。“我那斗笠还挺帅的,是个可以折叠起来的斗笠。就是太奇怪了,戴不出去。”他还买过不少奇怪的东西,比如好多滑雪面罩。“就是只露俩眼睛的那种,也没戴出去过。”

时间的沉淀也停留在他身上,陪在身边最长时间的生活物件是一个绿色杯子,朋友送的,用了十几年,表面已经被撞得坑坑洼洼的了,“我就是喜欢那种有美感的东西,和自己审美有共鸣的东西。”

与世界纠缠后,安静地走下去,正如他对《漫长的季节》主题描述:“时间平等地穿过每一个人,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最终把这些痕迹都抹掉。”辛爽曾形容王响是个存在主义者,他承认自己也是一样的。

“我也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人生这个事儿,它本质就有一点荒诞在里面,但是你认识到这种荒诞,你还愿意不去过问它的意义,而是选择好好过,这就是一个存在主义者的生活。”谈论起《漫长的季节》片尾的那场大雪,那是他早在开拍前就定好的一场雪。在后期剪辑的时候,第一个版本是个有点悲伤的气氛,辛爽跟剪辑指导路迪聊,他说:“我们可以让这场戏看起来不要那么悲伤,让所有人都能扬着头去接受,去面对。”

创作是源于爱,这是辛爽的出发点。“在《与瓦尔泽一起散步》里,瓦尔泽说,‘文学必须散发爱的光芒。’从爱出发去创作,我特别认同。创作这个事儿,一定是基于爱。爱自己,爱你的角色,爱世界。”

摄影:张启迪

造型:裘振飞

采访、撰文:丛晓杰

编辑:戚茂盛

化妆、发型:董朝阳

制片:思思

服装助理:Jacob、欣悦

摄影助理:张鑫、彭超

场地:缇干画廊

视频:大湾视频

封面服饰:均为Burberry

排版:魏振伦

原标题:《辛爽|与「鲍勃辛」一起,夏日傍晚散散步》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