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从李逵之死说希望的破灭

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

老刀

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希望》。他说：“我的心分外地寂寞。”“我大概老了。”

读《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李逵之死时，我的心分外地寂寞，我想我大概是老了。读到宋江之死，虽也是会一声叹息，不禁悲愤，然而却没有读李逵之死感到的孤独。

宋江之死是得其所宜的，他的死很好地解读了“忠义在水浒”，反衬了“奸佞在朝堂”。就如同秦桧一定要跪在岳飞的墓前一样，方显人间正道。

相对于宋江的投降主义，李逵到死都是个造反派。对宋江的悲观，他是乐观的，他是不留恋那个都统制的位置的。对于之前革命的不彻底，他是希望再上山的。但是，宋江没有给李逵这个机会，瞒着他，用御酒毒死了他。李逵死前对宋江说：

“罢罢罢，生时服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的一个小鬼。”

读来只有遗憾，并无怨恨。宋江以死忠于那个朝庭，李逵以死忠于那个哥哥。

其实，朝堂上的“四大奸”是要除掉宋江和卢俊义的，他们认为此二人才是对手，并不认为李逵这样的草莽会成什么气候。征方腊之后，宋江受封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卢俊义受封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皆是位高权重，文武兼领。按高俅说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所以，“四大奸”必欲除之而后快。

先是高俅、杨戬二人密谋。

高俅说：“不能让宋江享受荣华，分了我等风光，必须想办法除掉他。”

杨戬说：“这个容易。先干掉卢俊义，断其一臂，再干掉宋江，其他的都不必管他。”

高俅说：“怎么搞？”

杨戬说：“这个也容易。先安排人告卢俊义谋反，然后上皇会征他入朝问话，在御赐的酒食里加入水银，他吃了也就废了。然后再摆布宋江，请上皇赐御酒给宋江，里面下上慢毒药，令他慢慢地死。”

就这样，之后的事情就严格地按照二人设定的计谋推进，并且加入蔡京、童贯的协助，十分顺利。只是其中各有一个意外。一个是卢俊义在庐江上酒后失足落水而死，一个是宋江又毒死了李逵，使他们的诡计更加高效而完美。前一个意外完美地掩盖了卢俊义的真正死因，后一个意外高效地处理了后宋江时代李逵造反的风险，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金圣叹说：“李逵是上上人物。”又说山泊中一百七人，无一个入得他眼的。又说他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所以，他若不死，是必要造反的。其实，李逵是个明白人，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个皇帝和这个朝庭，他不但要杀奸臣，他也要杀皇帝。

宋江之死是死得其所，他是求仁得仁的。他的忠君要了他的命，他太看重他的好名声，所以到死都不敢反，不敢有怨言。他的上山就是为了下山，他不惜以众兄弟的命换取朝堂的一席之地，他是愿意与“四大奸”站在一处的。可惜，“四大奸”是不愿意的。

宋江太贪恋功名了，以致误了性命。《水浒传》里第九十回，北伐大辽得胜之后，五台山智真长老给他的四句偈说：

当风雁影翩，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

这四句偈到第一百十回，西征王庆胜利后，燕青在秋林渡射雁时才揭晓迷底。是说到此为止，要知足知敬畏，要功成身退，当舍则舍。前一次，燕青在双林镇遇到了故旧许贯忠，许贯忠说要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后一次，燕青在秋林渡射雁时，宋江说了一番“仁义理智信”的道理。唯独不悟“功劳足”的善因，所以也就没有“福寿全”的善果。

其实，在《水浒传》第八十五回北伐大辽之前，罗真人也给宋江批了八句警告的话：

忠义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

说的是宋江这一伙人最终是图劳无功，不得善终。这是很重的警告。但是，宋江也不悟。所以，他听到鲁智深坐化时说干干净净，不要什么官诰时，他很不喜。所以，他看到燕青留下的四句话时也很不喜。因为，燕青说，要猛然惊醒，抛却官荣，功成身退，保全性命。

然而，宋江的确不合毒死李逵，连最后的造反报仇的希望也扑灭了。鲁迅在《希望》里说：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

所以，吴用和花荣也就吊死在了宋江和李逵的墓前。

征方腊后，梁山生余二十八人，真正有革命性的首推李逵，其次是阮小七。其余的人则又次之。按《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所说，他们有的纳了官诰做了富家翁，比如柴进、李应，有的融入统治阶级的生活，比如金大坚、乐和、安道全，有的重归官府，比如关胜、呼延灼，有的重新退回到底层社会，比如穆春。尽管他们很多人都会怀念梁山泊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他们却没有胆量扯起造反大旗，除了李逵。

图片源于网络

梁山泊的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第一次是宋江树立起来的，第一次砍倒它的是李逵，因为李逵认为宋江德不配位。第二次树立起它的是李逵，因为李逵向宋江《负荆请罪》。第二次放倒它的是宋江，因为这一次，是宋江对李逵的《负荆请罪》。

李逵说：“反了吧！”

宋江说：“人都没了，怎么反？”

李逵说：“我那里有3000人，加上你这里的，应该够了。”

宋江说：“明天再说。”

然后，就没有明天了。他们二人都已经饮过毒酒了。

宋江之死，吴用和花荣很伤心。李逵之死，吴用和花荣很绝望。吴用自比诸葛亮，多智近妖，但他却当不得领袖，因为他缺乏坚定的决心和意志。花荣自比李广，武冠群雄，但他也当不得领袖，因为他缺乏勇猛精进的灵魂。他二人辅佐宋江从江湖走到了庙堂，躲过了朝庭的明枪，却没有躲过“四大奸”的暗箭。

李逵是可以承担领袖之任的，因为他有三个特质，一个是宽容，可以团结大多数，一个是坚定，有始终不变的目标，一个是赤诚，能知错即改，听得进别人的话。李逵死了，他们便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所以，他们也就死了，而且是吊死的。这样的死法是很有仪式感的，是对现实的一种控诉。

图片源于网络

鲁迅说：

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没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李逵之死是令人绝望的，然而，希望不正在其中么？

李逵死于宣和六年。三年后，靖康之变，徽钦被俘，北宋灭亡。南宋么？也没有什么改变，有了一个岳飞，也是个都统制，后来也死了。世道轮回，似乎永无止境。直到1921年，似乎，有一些不同了。1925年，鲁迅写了一篇文章，叫《希望》。

原标题：《水浒传｜从李逵之死说希望的破灭》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