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批评 | 吕晨琳：《女人》：女性意义“众生相”

女性意义“众生相”:

——纪录片《女人》（WOMEN）纪录片批评

作者：吕晨琳

【摘要】法国导演杨·阿尔蒂斯·贝特朗在纪录片《女人》中记录了世界各地两千余名女性的内心私语，诸多女性话题在女性访谈过程中被展开，女性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乃至暴力也不断被揭露，不仅使女性能够作为主体被凝视与凝听，也让所有人不断反思着女性的意义。

【关键词】纪录片 女性 女性主义

“WOMEN exists so their voices can be heard.”

《女人》海报（图片来自互联网）

1. 前言：纪录片《女人》与导演

法国著名纪录片导演杨·阿尔蒂斯·贝特朗曾说：“希望通过纪录片中那些真诚的故事，展现人性的阴暗面和灵魂中最纯净的部分，让所有观众反思‘何为人类’，探索‘人之为人’在今天的意义。”

早在拍摄纪录片《人类》时，贝特朗便被女性们的谈话深深打动，感受到了女性在交谈过程中害羞却又坦率的魅力，更体悟到了女性被倾听的需求。因而，继2009年的《家园》与2015年的《人类》两部匠心巨作之后，他与乌克兰裔导演阿娜塔莎·米科娃于2019年又联合执导了纪录片《女人》，耗时三年走访了五十余个国家，一对一采访记录了两千余名女性对自己的评价，描绘了一幅巨大且震撼心灵的“女性众生相”。

2. 纪录片《女人》的叙事方式

以纪录片的形式诠释女性，需要让被访女性不拘谨于摄影机而畅然倾诉、传递真实动人的情感；同时需要将这些访谈以合理、寓意性的方式编织在一起成为一部反映女性生存现状、揭示女性意义的“众生相”，并且让观众从中感受到女性美与力量、反思女性意义……

1.1女性内心私语展现：黑色幕布下的私密化访谈

在运用纪录片处理女性议题时，贝特朗没有选择进行如《人类》一般通过展现史诗般的宏大世界观，从而将私密访谈与人类生活的大范围世界相联系。相反地，他认为《女人》需要的是更多的深入与私密化。导演通过走访世界上非常具有代表性或者独特性的很多国家和地区部落，以这些环境中随机年龄、职业、信仰的成年女性作为代表，进行无差别式的采访。因而，《女人》最终呈现在观者面前更像是汇集了五十个国家的两千余名女性的内心私语的树洞。

影片主体由世界各地女性的人物访谈构成，并在其中穿插女性的生活影像或家庭群像。影片的拍摄场景都源于被访女性真实生活的环境，可能是她们的卧室、客厅、仓库、农场等等。摄制组利用两台摄影设备、几片灯光、一块黑色的背景板将世界各地的女性的倾情讲述与特写面孔真实记录下来。这种黑色布景搭配基础布光的方式使得被访者的人像更为立体而自然柔和，宛如纪录片中的女性正坐在观者的对面娓娓道来，营造出纪录片深沉的基调与自然朴素的风格。从另一个角度而言，黑色背景与灯光下的女性的组合自然构成了某种具有隐喻意味的环境，隐喻着女性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难言之隐在此吐露，隐喻着此刻在纪录片中社会将聚光灯照向了女性，也隐喻着观众从外界窥探向黑暗中的女性，在渲染纪录片深沉基调的同时也暗示着当今社会女性所身处的境遇。

《女人》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此外，在采访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受访者的个人资料或采访问题设置，所呈现的完全是从女性视角出发的讲述，其中有哭泣，快乐，悲伤，恐惧与无奈……尽管整部纪录片没有什么情节，几乎全由女性面部特写和她们的话语拼接而成，但却产生了一般纪录片所不具有的力量：它具象化地向观众展现了宏观上的女性形象与女性声音。当两千张富有感染力的脸放大数十倍呈现给观众面前时，其影响力在凝视与端详中陡然上升。

1.2女性生活群像展现：柔和配乐下的真实生活情境

《女人》的主体内容是由女性访谈构成，然而倘若整部纪录片全是访谈，不仅在影片结构上无法形成逻辑性的划分，在内容表达上也会缺乏层次性与递进感，显得平铺直叙，略显乏味。因而导演巧妙地在访谈话题转变之间插入被访女人所处生活情境的真实场面，同时情境变化与访谈内容达成某种一致性：展现了从年轻女性向不同地域的女性、各行各业的女性、各年龄段的女性、女性与伴侣、女性与家庭、女性特写等的不同风采；生活在各个文化背景下，服饰造型、自然风貌让人窥视到当地的民俗人文，冰天雪地的北欧、炎热的赤道附近居民、温带农田中劳作的女人……在自然过渡、递进纪录片内容的同时大大增加了纪录片叙事的体量，从更多元的角度展现了女性的真实生活中的美。

《女人》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此外，独具匠心的配乐也极大程度丰富着纪录片在视听表达上的厚度。著名以色列原创音乐人Armand Amar为《女人》专门创作了共二十首配乐，多为无歌词的纯音乐或哼鸣，在影片中随生活场景变化搭配使用：当影片在展现女性在社会工作中努力奋斗时，《Proud to Be a Women》流畅而灵动的旋律中节奏平稳舒畅；当影片展现女性与人生伴侣携手并肩时，《The Couples》前半段旋律轻快宛如初逢佳人的恋爱轻盈而欢快，后半段节奏放缓，旋律悠扬舒缓宛如结为伴侣后婚姻的相濡以沫；当影片末尾传递女性意义与身份认同观点时，《A Strong Woman》在弦乐与管乐的交融之下显得格外气势磅礴浑厚，而中后段又仅保留钢琴的单手独奏气势逐渐下沉，与女性自我身份认同与社会境遇之间的矛盾相呼应，极大程度渲染了影片传递立意时的氛围……除了十余首各具立意的纯音乐配乐，Armand Amar还创作了两首歌曲《No More Fight Left in Me》及《Don’t Be Scared Sweet Child》。在《No More Fight》中，“我放弃了拥有的一切，我抚育了你的后代…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还我自由…我永不放弃，我将战斗到底…我只想做我自己仅此而已”。歌词以女性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女性对社会的奉献与面对社会不公的质问与宣泄，也表达了女性持续与这种困境作战的疲乏与无奈下依旧拥有着坚韧的斗志与强大的力量。《Don’t Be Scared》则是以一个母亲安抚孩子的安眠曲的形式表达着女性身为人母后温柔细腻的爱。可以说，《女人》丰富深刻的配乐为整部纪录片塑造、传递立意上都发挥了相当显著的作用。

1.1女性现实处境展现：隐喻性的艺术化影像

一部纪录片的良莠不仅在于它是否能够真实反映出现实世界、赋予叙事主体意义与价值，其内部的艺术化表达带来的审美体验也是纪录片能否令观众为之动容欣赏的决定性因素。在纪录片《女人》中，导演在片首与片尾都运用了具有隐喻性的艺术化影像表达，实现了真实性的升华。

影片伊始展现了一名裸体女性抱膝沉溺于深海之中，只见她一个翻身渐渐复苏过来，开始挥动手臂同鲸鱼一起向充满阳光的海面上游去。这段影像正是对女性在漫长历史发展过程中，女性意识从混沌到逐步觉醒，开始寻求女性解放、男女平权的历程的隐喻性艺术化表达。鲸鱼被人类喻为海上霸主，影像中出现的鲸鱼或许正是对于男性、父权社会等的隐喻， 而影像呈现的是女性与这只鲸鱼一同向阳光普照的海面游去，可见导演在为女性发声的同时依旧传递着性别平等、和谐共促社会及人类发展的美好愿景。

《女人》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影片末尾，在茫茫苍穹之下，一群女人从地面一同跃起，舒展的四肢与躯体在飞腾之中宛若舞蹈一般，在反复的跃起与落下交替间，有人跌倒而又微笑爬起，尽管自始至终天边都有一根牵引线无形间束缚着每一位女性，但她们已经充满无限活力与热情肆意舞动，展现着女性的魅力。我认为这段影像便是整部纪录片最凝练而优美的概括，苍茫大地上女性们不断反抗着固有规则与机制，尝试着挣脱对女性的固有偏见与歧视所带来的束缚，过程中依旧保持着女性充盈的活力与爱意，演绎生命的精彩乐章。

《女人》截图（图片来自互联网）

3. 纪录片《女人》的主要内容

影片以自述的方式展现了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不同境遇、不同文化的女人们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遭遇与感受。

1.1女性话题

影片中涉及了我们当下经常面对、讨论的女性话题，包括但不限于月经、性需求、容貌焦虑、经济独立、婚嫁与生育、教育与职场等等。庞大的被访群体也让观者体察到了不同文化背景与个体差异下的女性在面对相同女性话题时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异，在影片中形成了女性之间世界观的碰撞，同时也碰触着所有观者的世界观。以容貌为例，有的女性充满自信、享受欣赏自己天生的容貌；有的女性为了取悦他人不惜重金整容，但乐在其中；有的女性依旧生活在以唇盘为美的部落之中，十岁时便需进行“割唇”礼……再以性需求为例，有的女性羞于启齿、避而不谈；有的女性略显尴尬，称自己多处于受丈夫支配的状态；有的女性侃侃而谈，吐糟着男性性行为中的怪癖，分享个人性生活的体验与经历，有的女性能够在镜头前自然回味、细腻描述自己性生活过程中的感受……在一个个女性话题被提及时，不仅在纵向上具象化让观众感受到女性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的体验，也提供了观众在横向上对观察女性间不同态度的窗口，进而反思这背后的成因。

1.2女性遭遇的暴力

在影片伊始，便是一名打破了铁人三项吉尼斯纪录的女性的自白，她这样说道：“我做过最勇敢的事，就是站在一群观众面前说我是一名性暴力和人口贩卖的幸存者。她从未像大声说出自己经历的那一刻一般恐惧过。”在影片中的访谈里，女性选择在镜头中吐露自己曾经遭遇的各种各样的不平等乃至暴力。在印度，仅仅因为嫁妆不合心意，新娘就被新郎泼了硫酸；在非洲某些地方，女人像牲口一样被强奸和杀害；在部分中东地区，女人成为丈夫的私产，连面孔都不可以被人看到。而在那些所谓更文明、法制更健全的国家和地区，这些伤害以更加隐秘的方式出现，它可以是家庭中的“只能供弟弟读书”、职场上的性骚扰、是家庭暴力，也可能是被剥夺生育权。

因而，纪录片《女人》所做的，正如开头那位女性所说的那样：“我想要打破沉默，沉默是一切成为可能，暴力在沉默中成长，在我们回避谈论它的时候，人们总说受害者没有发声，而事实是他们不愿听受害者的故事罢了。”《女人》提供了一个适切的窗口让女性们尝试着倾诉生活中遭受的不平等，碰触暴力下早已结痂的伤疤，而让屏幕那头拥有相似境遇的女性得到些许慰藉，也让更多的人与女性共情，正视女性所遭遇的不平等，反思现有社会机制的建构。

4. 纪录片《女人》的深层内涵

纪录片《女人》试图将全世界不同阶层、肤色、国家和民族的女性的命运放置在一起，既让我们意识到女性命运的隐秘连接，又让我们意识到不同女性的命运的巨大差异。镜头并没有以遭受到家庭暴力的女性的经历为噱头，让女性以受害者的角色控诉真凶，或哭诉自己的不幸。当镜头转向家暴受害者时，拍摄手法、灯光、音乐等镜头语言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所有的女性，无论她是遭遇了什么，她不应遭到任何“特异”的眼光。而这，恰恰就是《女人》向我们传达的女性平权理念之一。被丈夫泼了硫酸的女性，她们不带任何遮挡坦然地出现在镜头前，坚强地向世界宣告：“我决定不再噤声。”这次发声不为任何外界因素，仅仅是为了“对得起自己”。这无疑展现了女性内里的坚韧，和她们对真正的自己的接纳。

在纪录片的特写镜头下，受访者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呈现了女性长期以来被凝视、被异化的创伤体验。在平淡的讲述中，观众能够切身感受到一代代女性作为“客体”与“他者”的血泪史，窥见女性成长过程中被社会规训的“禁忌”，引导我们反思现代青年女性如何与社会、与自己和谐共处，达到心灵的和解与自足。女孩因长期的社会行为规训或自身成长经历而产生的“羞耻感”，使得她们在面对青春期发生了变化的自己时无法接受，更不能和谐相处。暴力迈过了青春期，多数女性都绕不开一个世俗的秩序，那就是婚姻。而在婚姻这座围城里，在每一扇紧闭的门后，藏着很多受伤的灵魂。多年来她们沉默，而《女人》的镜头带我们找到了她们。这部影片更像是一个窗口，打开了一个巨大的世界，可能会让男性更好地去理解女性。

纪录片《女人》反复追问着女性的意义，导演将访谈问题精准犀利地指向了女性基因和本体意识，刻画了女性与男性，女性与女性以及她们与自然和社会的关系。在家庭甚至整个社会的暴力之中，整个大的环境促进女性保持沉默，而暴力就在沉默中生长，陷入死循环。有人控诉着这个社会和现存的机制，她们说女性一直有在努力发声，但是没人关注。这个问题放在目前来说也是这样残酷的现实，女性所应获得的尊重与关爱，在一些种族，地域，环境中还是零。正如当前人类亟需解决一些环境问题，急切修复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建立在这个星球上与所有生命形态相关联的整体意识，因此走出人类中心主义，消解男性霸权，承认性别与物种的平等。尤其是对于人类文明和社会发展一直默默奉献的女性，她们可能是你的妻子，母亲，女儿，女朋友，充分尊重与理解她们的诉求，真正恢复女性应有的独立生命主体的平等地位，维护两性关系的平衡与和谐更是应在全社会达成共识。女性应当自己定义自己的价值，而不是被这个社会或者男性来定义，我们的专业技能毫不逊色于男性，我们坚韧的品格，以及内心强大的力量，也都是自己的一部分。我们会为自己而发声，我们是独立意识的个体。我们永远都在为这样的“公平”做出努力。因为只有放下强大的男性控制欲，允许差异尊重关系中的平等，在职业上一视同仁，才是人类意识的进步。

5. 后记

今天是2022年6月10日，此刻我正坐在图书馆中写作这篇论文，微博上“唐山多名男子在烧烤店围殴多名女子”事件引起社会公愤，我感觉我的心一阵抽搐。在论文中我思考着女性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纪录片不断展现着那些女性遭受过的那些苦痛，然而现如今这样的悲剧依旧日复一日地在社会中重复。

作为一名女性，我深感愤怒，更尤感无力，反观我的成长过程，我在小学时期遭到过那位中年男子教师的猥亵，尽管我至今依旧没有敢将事件全过程叙述给我的父母，但我依旧感谢在我表达出对这位“教师”的反感后父母给予我的尊重，或许他们感受到了我的抵触，否则或许我真的成为了万千“房思琪”中的一位。但那位“教师”至今还是会时常联系我的父母，甚至向我的父母索要我的手机号，隔三差五我依旧会看到他的来电显示。我决定将这些经历告诉我的父母，如果再给我选择一次的机会，我会选择就在我小学时期的那个下午。

【结语】纪录片《女人》的取材之广，使全世界女性所遭遇的困境被揭露，也展现着全世界女性所共有的内在力量与美，不仅为女性提供了窗口被仔细凝视与倾听，也引起更多人与女性共情，正视女性所遭遇的不平等，充分尊重与理解女性的诉求，真正恢复女性应有的独立生命主体的平等地位，维护两性关系的平衡与和谐。纪录片《女人》为女性平权付出了己力，但平权之路依旧道阻且长，需要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参考文献】

[1]史馨.法国纪录片《女人》:生态女性主义的倾听与凝视[J].当代电视, 2022(2):5.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本期编辑 | 刘瀛蔚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 吕晨琳：《女人》：女性意义“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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