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寻常人眼中的卵石,被这些艺术家创想出一座“卢浮宫”

2023-06-16 12: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卵石是最接近生活的自然之物。它们以变动不居的形态汇聚了荒野的坚忍和力量。《卵石之书》用诗性文字创造出一种卵石美学,由卵石窥探了人类对自然之物的痴迷如何影响到文学、艺术和考古学。

今天夜读,走进从卵石中汲取灵感的艺术家们。

毕加索的卵石

尽管考古学家莫蒂默给卵石平添了几分恰好与自己那一时代旋律相符的浪漫魅力,但在他的认识中,它们依然只是些原材料,令人感兴趣的是它们的用处而非它们自身。不过,我觉得如今大多数人与他的看法相异,我们认为卵石本身就是美丽的事物。这一观点在我们看来理所当然,然而,像其他多数看法和观点一样,它也有一段自己的故事,其起源可追溯到与惠勒发掘梅登城堡相近的时候(历史不时有这样奇妙的巧合)。提出并倡导这一新观点的先锋不是一位考古学家,而是一批艺术家(就像此前与此后许多新观点的提出与倡导一样),而且它可以追溯到两个具体年份,甚至是两片具体的海滩。年份是1928年和1930年,而海滩则分别在布列塔尼和诺福克。

画家毕加索在海边小镇胡安-莱斯宾的创作

正是从艺术家那里我们学到了看世界的新方法——这说法已成了老生常谈,但就卵石而言,它似乎言之有理。1928年7月末,巴勃罗·毕加索在迪纳尔时,将卵石图案引入了自己创作的一系列优美钢笔画中。迪纳尔是布列塔尼的一处度假胜地,他当时带妻子去那里消夏。毕加索后来阐述了自己关于卵石和拾得物有可能是人类早期艺术灵感来源的理论。“我觉得,竟然会有人想起用大理石做雕刻,这事儿很奇怪”,他对自己的朋友、同样热爱卵石的匈牙利摄影师布拉塞这样说道:“有人也许能从树根、墙上的裂缝、一块被侵蚀的石头或卵石中看出些什么来,这我能理解。但是……米开朗基罗怎么能从一整块大理石中看出他的《大卫》来?人之所以开始创作图像,是因为他在身边看到了它们,几近成型,唾手可得。”

雕塑家亨利·穆尔

当毕加索在迪纳尔享受海滨沙滩时,英吉利海峡的那一边,年轻的亨利·穆尔正在收集燧石。20世纪20年代,穆尔家的几位成员从约克郡迁来诺福克,而本地海蚀速度极快的燧石与卵石海滩,以及海岸边长长的矮崖,即将实实在在地为他的作品提供营养。1930年,他向朋友芭芭拉·赫普沃斯和她当时的丈夫、艺术家约翰·斯基平提议,夏日去北海边的小村庄黑兹堡度假。夫妇俩租了面朝村中池塘的彻奇农场,并邀请穆尔和妻子艾琳娜,以及画家伊冯·希钦斯前来小住。同穆尔一样,芭芭拉·赫普沃斯似乎也已嗅到了卵石的潜在艺术性。尽管她早期的雕刻作品主要是具象而非抽象的,但在《建筑协会杂志》1930年4月刊中,她提出,“如果人们能够纯粹欣赏一块卵石或鸡蛋的形状,那他们便是向着真正欣赏雕塑艺术走近了一步”。

穆尔则琢磨卵石多年了。在《雕刻家说》这篇1937年发表在《听者》杂志上的文章中,他回忆道:“虽然最吸引我的是人体,但我也一直很关注自然事物,比如骨骼、贝壳和卵石……接连好几年,我都去了海滩上的同一个地点——不过每一年,都会有一种新的卵石形状吸引我的眼光,这种形状的石头数以百计,但一年前我却视若无睹。在海滩上漫步时,我从数以百万计的卵石旁走过,但能让我激动、选择认真看一看的,只有那有着让我当时感兴趣的形状的几块。若是我坐下来,捡起一把一块一块查看,事情则又不一样了。通过令自己的大脑习惯一种新形状,我也许就可以扩展自己对图案的体验和理解……卵石展现了大自然打磨石头的方式。我捡到的有些石头,正中有贯穿的孔。”

雕塑家芭芭拉·赫普沃斯

就创作而言,这个假期大获成功,这尤其要归功于穆尔、斯基平和赫普沃斯在这片以沙为主的海滩上找到的那些迷人的含铁砾石。尽管这些石头往往不超过1英寸(2.54厘米)厚、1英尺(30.48厘米)长,但事实证明它们是绝佳的雕刻原料:质地细腻,软硬适中,易于打磨,光泽温润。回到伦敦后,三位雕刻家都展出了自己的含铁石雕刻,赫普沃斯还有条笔记,说他们在黑兹堡捡了四大筐卵石,以备未来创作之需。接下来那个9月,赫普沃斯与穆尔夫妇重返村庄,这次少了赫普沃斯的丈夫,但多了本·尼科尔森(没带他的妻子)。这是命定的邂逅:赫普沃斯与尼科尔森很快坠入情网,不出几个月,两人就离开自己原来的配偶,在伦敦同居了。此时的赫普沃斯已经彻底醉心于卵石,离开黑兹堡不久后,在写给尼科尔森的一封信中,她甚至将他的脑袋比作“人们见过的最可爱的卵石”。

赫普沃斯第一件纯抽象的雕刻作品便是在这第二次度假结束不久后问世的,而且没过多久,穆尔和赫普沃斯的作品都开始出现孔洞这一构成元素,几乎可以肯定,这灵感来自那些大大激起穆尔兴趣的带孔燧石与卵石。不过,我觉得在他的评述中最有意思的是这句话:“在海滩上漫步时,我从数以百万计的卵石旁走过,但能让我激动、选择认真看一看的,只有那有着让我当时感兴趣的形状的几块。”看上去,好像穆尔几乎是在有意识地刷新自己的眼睛,逼迫自己用一种崭新的、不同的方式看四周——我想,这大概正是艺术家(或者诗人,又或者作家)在寻找看世界的新方式时必须做的。

萨尔瓦多·达利《欲望的居所》,1929年

在亨利·穆尔接下来的人生中,卵石便始终是一个重要参照物,若是去他位于赫特福德郡佩里格林村的故居参观,便可以发现屋里到处摆着卵石,举目皆是。有一段时间,其他艺术家也琢磨起了卵石。不管是因为时代思潮,还是只因为杂志和报纸让事物传播速度越来越快,卵石的形状悄然进入了同时期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中,从萨尔瓦多·达利1929年的《欲望的居所》、保罗·纳什20世纪30年代初期拍摄的多塞特卵石照片,到让·阿尔普那些更抽象化的基本形状。可以说,它们是最为理想的超现实之物:有着流动易变的形状,却又坚硬、神秘、无声。不过,尽管如此,它们更广泛意义上的艺术影响相对较小且短暂。毕加索保持了自己的一贯作风,从它们那儿吸收了营养,然后就迅速继续前进;然而亨利·穆尔一直到最后都保持了对它们的忠诚——而对于许多人而言,正是通过穆尔,卵石艺术得以登峰造极,不过那是在剑桥而非佩里格林。

卵石卢浮宫

穆尔与艺术策展人吉姆·伊德的友谊始于20世纪30年代,那时伊德与妻子海伦住在伦敦汉普斯特德区榆树路1号,伊德后来回忆道,那是“一栋乔治王朝时代的房子,很漂亮,大群各色各样的人都喜欢来这儿”,其中包括本·尼科尔森和温妮弗雷德·尼科尔森、芭芭拉·赫普沃斯和亨利·穆尔,他们住在公园山路,更靠近山脚一些。伊德在斯莱德美术学院专修绘画,不过后来他去了国家美术馆工作。接下来,1920年至1930年间,他在泰特美术馆做策展助理,常常不顾馆方的愚蠢反对,积极推介如布朗库西和毕加索这样的当代艺术家。他与许多艺术家成为朋友,多年来积攒起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绘画与雕刻作品。

不过伊德感兴趣的不只是艺术。他在20世纪40年代写的一篇文章里回忆说,自己“总是在布置房间,自己的或是别人的,还曾隔空(即通过广播电台)谈过如何布置房间。我的想法是,人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可在其中生活的房间,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房间内好好居住,总是房间住在人身上。我提倡清空房间,用光线和空气来布置它,那才是它的本质;遍布英国的美好空房,超繁生活中的避难所”。时隔多年,如今想要评估他当时对英国的室内装潢产生了多大影响,实在有些困难,不过我觉得这样说是合理的:他是那种清爽、极简、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早期倡导者,而这种风格直到四十多年后才真正流行起来。

因为身体不好,吉姆·伊德41岁时便提前退休了。1935年,他与海伦离开英国,侨居摩洛哥的丹吉尔,在城区边缘买了块地,造了一小栋现代主义风格的房子,给它取名为“白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一半时间在摩洛哥,一半时间在美国,吉姆在美国举行关于艺术和文化的巡回讲座,大获成功。1952年,他们离开摩洛哥,其后四年里住在法国,不过1956年他们又迁回英格兰,以便与女儿们离得近些。他们在剑桥定居(吉姆曾在这里念过书),买下四座破败的小木屋,在本地一位建筑师的帮助下,将它们合并建成一栋房子,又按入口通道上的一块指示牌,将它命名为“茶壶院”。接下来的十五年里,伊德夫妇就住在这里,吉姆继续扩大自己的艺术收藏,每个周末下午都向学生们敞开家门。1966年,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后,他们将房子连同藏品一起赠送给了剑桥大学。1973年,他们移居爱丁堡养老。四年后,海伦在那里过世。吉姆1990年去世,享年94岁。

茶壶院美术馆

在1931年那次关于室内布置的电台谈话中,吉姆称:“总的来说,我发现自己更喜欢‘没有图画和装饰品’,或者至多一两件,摆放方式要让我能好好欣赏。一幅画立在地上往往比挂在墙上更好看……”他还认为,相比之下,最好“让壁炉架空着,而不是在上面放二十件东西;要摆的话,每一件东西都要有专门的目的”。不过,到那所房子开始向公众开放时,屋内已摆得满满当当,不仅有图画和雕塑,还有家具、玻璃器皿、瓷器,以及卵石。原茶壶院藏品部策展人塞巴斯蒂亚诺·巴拉西说:“在伦敦生活的那些年里,伊德渐渐对拾来的和天然的东西产生了兴趣,而这两者也深植于汉普斯特德的艺术氛围中(尤其是芭芭拉·赫普沃斯和亨利·穆尔的艺术)。伊德积极收集各种天然物件,他的朋友们也常常给他带贝壳与卵石,有时是从天涯海角寄来。这其中的许多后来成了茶壶院的永久展品,因为伊德认为它们能够通过并置与对比,为其他艺术作品增添美感。实际上,在这座房子里,自然物体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诗人伊恩·汉密尔顿·芬利曾经称之为‘卵石卢浮宫’。”

茶壶院美术馆里的卵石螺旋

今天,来茶壶院参观的人们喜爱的不仅仅是屋内的艺术品本身,还有伊德精心摆放的卵石,尽管这些年里,具体的摆放方式不可避免地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你一走进房子,首先见到的东西里,便有那个美丽螺旋;它用一块块近乎浑圆的卵石,细致地按照体积递进的方式摆放而成。原策展助理迈克·图比回忆道:“我们那时不断地重新摆它。然后,这件和那件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之间微妙的相对关系就会发生些许变化。”

虽然就客流量而言,茶壶院只是个相对较小的旅游点,但通过书本与杂志,它广泛影响了人们看待卵石的方式。如今,翻看任何关于画家或者其他创意界人士的室内装饰叙事,几乎都可见以某种艺术方式摆放在架子上的卵石。吉姆·伊德曾经说过:“于人类大有裨益的是,在一个因贪婪、争执、恐惧而摇摇欲坠,即将堕入令人难以置信之恐怖境地的世界里,对于如何将两块卵石摆放得恰到好处这一问题,我们仍有可能,且有理由将找到答案视为要务。”

选自

《卵石之书》

[英]克里斯托弗·斯托克斯/著

安吉·卢因/绘

陈星/译

译林出版社2023年5月版

原标题:《寻常人眼中的卵石,被这些艺术家创想出一座“卢浮宫”|此刻夜读》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