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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哑少年被拐卖25年后回家,工作接连失败靠流浪经验自救
在公众接力寻亲下,39岁的被拐聋哑人俞中良回到阔别25年的家。25年里,天生聋哑的他以火车站为全部生活半径,一边生存,一边寻亲。
人群中心的俞中良也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年龄和名字。“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在他历时25年的不懈追问中找到了答案。
39岁的聋哑人俞中良穿着一件60元买的仿皮夹克,一双仿真皮鞋,他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站在门口的老伯走过来,俞中良一眼认出父亲,红着眼睛,“扑通”跪下。老人不知道说什么,伸手去拉儿子,俞中良的两个姐姐扶着他,四双手紧紧握住。
母亲张道宝一直患有较重的哮喘病,因摔跤骨折躺在床上。在儿子被拐后,她陷入自责,身体每况愈下。老人耳朵听不见,不知道说什么,就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眼神殷切,又有些愧疚,抹着眼泪。25年前,她听说上海一家医院能医治聋哑问题,带着14岁的俞中良去上海检查。在嘉兴市火车站上厕所时,俞中良被两个聋哑人拐走。儿子丢了后,村里人觉得她是故意弄丢的,“她又没去过上海”,这种误解至今没有消除。
俞中良所日思夜想的家,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村家庭。父亲俞羊弟在河埠头搬运大米,养活全家,在俞中良回家一周后做了一次泌尿系统的手术。大姐俞玉华(右)也是聋哑人,招了上门女婿;二姐俞玉中(左)嫁到了邻村,在镇上的工厂上班。亲戚们听说俞中良回来,纷纷前来探望,烧火准备团圆饭。红烧鸭肉、小方糕、蛋饺、白切鸡⋯⋯弄了20多道菜。俞中良坐在妈妈边上,有点不知所措。他站起来,举碗,大姐二姐、亲戚跟着站了起来,仰头喝掉;他又给爸爸妈妈碗里夹菜,一只手托着,怕滴到桌上,还给其他亲戚夹菜,大姐疼他,把鸡肉往酱油碟里蘸了蘸,夹到他碗里。俞中良向亲朋展示这些年在外的经历。当年被拐到据点后,由于不愿去偷衣服,他经常被殴打,至今身体和头上还留着疤痕,左眼也被打得视力模糊。在一次集体偷盗过程中,俞中良跟随其他孩子冲上即将开走的火车,逃脱了歹徒的控制,开始流浪。生活逼得他学会在夹缝中生存,在垃圾桶边上捡过剩饭吃,捡饮料瓶、擦皮鞋挣钱,每攒到一点钱,就去找妈妈。由于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火车票,他只能扒运煤车,每到一地,先看看火车站,是不是记忆中被拐的地方。后来他去了西安,不想和别人一起偷钱,看到有人在卖“流星雨”玩具,他跟着卖,十元三个,“一天可以赚几十元”。 多年的流浪生活中,他与别人的交流靠的是在救助站学来的“土手语”和从生活经验中揣摩出来的手语。去年,他靠卖玩具攒的钱,买了一只智能手机。
14岁,按说应该是一个能够辨识自己家庭所在的年龄,但对于自小又聋又哑的俞中良来说,并非易事。爸爸妈妈的样子很模糊了,他根本无从下手。后来一次巧合看到浙江的宣传片,印象里的东西开始清晰起来。
他拿着手机,找到浙江地图,他不识字更不会写字,但手机是智能的,十一个地市的笔画,他只要在手机上照模照样画几笔,屏幕上就会跳出来,他再看字的形状辨识对不对,然后去翻这些地方的图片,他吃过的无角的绿色菱角、胖米糕、早饭配的小菜、肉团子⋯⋯他看到过的河流和船船、家里种的两季水稻,看着眼熟的,就截屏保存下来。就这样,他把支离破碎的记忆“固定”下来。从西安到绍兴再到杭州,俞中良来到浙江寻亲,所有的线索只有他手中拿着的一张纸,上面有不同好心人写的嘱咐和指点,以及他手机上的截图。
在与当地媒体取得联系之后,杭绍湖嘉,一场四城联手寻亲的活动在线上线下铺展开来。五天后,通过DNA比对,确认了与嘉兴市新丰镇杨庄村俞羊弟的亲权关系。俞中良回家第十天,拿到了派出所加急为他办好的身份证。从此,他结束“黑户”,恢复了合法身份。
曾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的流浪“隐形人”,发现现在很需要挣钱。拿到身份证的第二天,俞中良开始正式找工作。
二姐的一位聋哑人朋友在一个板材厂上班,考虑到他们交流方便,就过去询问。轰鸣的车间里,看到俞中良,几名工人来围观。俞中良有些局促不安,主动尝试着将流水线上的包装盒取下,转身堆放起来。等了一会儿,负责人给二姐打来电话,因为种种缘故而谢绝了俞中良的入职申请。俞中良黯然离开。他们又来到一个化工工厂门前,厂门口悬挂的红色条幅上写着“大量招收工人”。负责人问俞中良之前是否做过,又担心他在工作中和同事有沟通障碍,也尚未拿到残疾证明,便说只能先试着做几天。最后,二姐把俞中良带到了自己上班的加工厂,和负责人谈了许久,俞中良终于被留了下来,做技术含量最低的打包工作,每天视情况加班,工作8至12个小时,月收入约3000元。
工作一个月后,俞中良觉得工厂枯燥、缺少交流。之前在西安流浪时,他和五个经历相似的聋哑人结伴,白天一起玩耍,傍晚就在各个广场摆摊卖儿童玩具“流星雨”,挺自在的。其中两个聋哑人本已寻亲成功,但在老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觉得无法融入,又回去流浪。“我要么还回西安吧,每年回家住一段时间。”俞中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不走了,“父母一天比一天老了。”后来在杭州记者的联系下,俞中良到杭城一家网红烧饼店当学徒。老板说,“他学起来特别认真、卖力。”似乎未来可期。然而原本约好两个月的学习时间,在一个月后,由于烧饼店的员工比划的一个玩笑戛然而止。“弟弟小时候被拐,在颠沛流离中成长,本性善良,但性格敏感,缺少安全感,对外人有些提防。”特殊的成长经历,再加上表达缺陷,二姐意识到,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要求这个弟弟。俞中良背着一张凉席乘坐高铁回到了嘉兴,住在大姐家的房子里。前途未卜,忧心忡忡的俞中良开始“自救”,他可以不远离家乡,但可以尝试把以往的生活经验带到此次此地的时空中。他托人从西安网购回来一批儿童玩具“流星雨”,晚上骑行20公里到市区一些小广场,向纳凉的市民售卖。7月29日晚,嘉兴市区凌公塘路附近,俞中良手提一袋“流星雨”,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一面写着10元3个,一面印着网络支付的二维码。“流星雨”食指般大小,上面装有小彩灯和螺旋桨,通过橡皮筋可弹到十几米高处,下落时,彩灯映照着展开的塑料片螺旋桨徐徐落下,流星般划破夜幕。当很多“流星雨”一起纷纷抛向夜空时,美轮美奂,广场上响彻着孩子们的欢呼。俞中良目前辗转到了一家有帮扶残疾人性质的工厂工作,若晚上不上夜班,还是会抽空在市区摆摊卖“流星雨”。他看着“流星雨”,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过往。“流星雨”,在天空里流浪、划过,大地却是他最终的归宿。摄影&视频/嘉兴日报 田建明 编辑/周双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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