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结局的一二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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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红楼梦》业余爱好者，越读越痴，幸而未迷。

作者

武子琳

史湘云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似乎总有些游离在外。这也不奇怪，她一般都住在兄嫂家，偶尔才来大观园里逛逛，一直到她叔叔被外派做官，贾母强留她住下，湘云才真正融入了大观园的女儿群体中来，得以大展才华。

她的《咏白海棠》、菊花诗都令人折服惊叹，醉眠芍药茵更是成了文学史上的经典场景。但就是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却在后四十回里草草交代了事：从两个婆子的闲谈里我们得知，史湘云嫁给卫若兰，夫妻琴瑟和鸣，然而不久之后，卫若兰忽得暴病去世，湘云守寡终老。

而在1987版的电视剧《红楼梦》里，湘云的际遇更加悲惨：史家落败，湘云被收入奴籍。宝玉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湘云在船上给客人们唱曲。湘云再怎么苦苦哀求宝玉救她，两人也只得含泪分别。

一个金尊玉贵的官宦小姐，沦为画舫卖艺的娼女，怎能不令人唏嘘！

然而，湘云的身世真的就如上面两种结局所描写的那样吗？

众所周知，《红楼梦》一大特点就是“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在某一回出现的不经意的伏笔，可能留到十几回甚至几十回以后才揭晓。这一点在女孩儿们的命运上尤为明显，第五回的判词和《红楼梦十二支曲》一直延续到全书末尾，成了研究贾府众人结局的有力依据。

我们要探究湘云的最终下落，就绕不开第五回的判词和曲词。

先看判词。

湘云的判词是：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即：富贵又有什么用？幼年就父母双亡；最后只能独自凭吊落日，看那湘江水弃自己而去，空留云彩片片飞过。

这段判词化用了三个典故，我们一一分析。

第一个典故：斜晖。出自唐代词人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显然，这是一首闺怨词，描述的是一个妇人思念在外远行的丈夫，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的过程。

这一句暗伏湘云和夫君分离，苦等终身也不能再见。

而为何分离呢？词中的夫妻是因为妻子要丈夫去参加科考博取功名，曹雪芹化用这句，大概也是想以此暗示。要知道以曹公的细节程度，这种关键信息一定会考虑进去。更何况前八十回也提到，湘云长大后和宝钗更聊得来，还经常劝宝玉顾着些世俗经济学问，为此还惹得宝玉不快。

那么此处也可以推测，湘云或许也像劝宝玉那样劝自己的夫君去考一个功名，结果夫君一去不回。湘云再怎么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好在一天天的空等中把青春耗尽。

第二个典故：湘江。出自神话传说，相传是舜的妻子娥皇、女英在去凭吊舜的路上，经过湘江，痛哭后跳江殉情。

对应这个信息，笔者猜想湘云或许也是殉情而亡。本来她一天天地等待，心中还怀有一丝希望，“这个人也许明天回来”。结果天不遂人愿，有人带回消息——夫君死了！

湘云失去了跟自己相濡以沫、天造地设的良人，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个人是自己间接害死的，她再怎么“英豪阔大宽宏量”，再怎么“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心中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终于，湘云自尽了。

从曹公透露的蛛丝马迹来看，她可能是自沉池塘。在第七十六回，湘云和黛玉在凹晶馆联诗，最后一句就是“寒塘渡鹤影”，黛玉说的是“冷月葬花魂”。联诗讲究对仗工整，“花魂”象征黛玉的生命，“鹤影”自然象征湘云的生命；“冷月”是夜晚，黛玉断气正是在夜里（由此可知湘云自尽大约是在冬天）；“葬”对“渡”，就给这个“渡”字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死亡阴影。

第三个典故：楚云。出自战国辞赋家宋玉的《高唐赋》，讲的是楚襄王与巫山神女相会，尽享男女之乐。

这个典故最好理解，是指湘云本来与夫君感情极好，终于弥补了幼年成为孤儿、从小被兄嫂欺负的爱的缺失。没想到“尘寰中消长数应当”（《红楼梦十二支曲·乐中悲》，暗示湘云命运），转眼就剩她一人。

当然，如果要把“湘江水逝楚云飞”理解为湘云最后被夫君抛弃，孤独终老，也有一定可能性。但本篇暂且不深入讨论。

再看湘云的曲词《乐中悲》，大意跟判词无二：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儿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只有一个重要信息“霁月光风耀玉堂”。

多少年来，红学家们对这一句百般纠结，很多人认为这是指宝玉和湘云结为夫妻。著名红学研究者梁智归先生就提出，宝玉先和宝钗结婚后出家，后还俗和湘云结婚，最后再度出家，抛下湘云。

关于湘云到底嫁给谁，众说纷纭，至今也难有定论。笔者倒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湘云嫁的人是甄宝玉。

甄家早在第二回就出现，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到贾（假）宝玉，贾雨村提到甄（真）宝玉，拿这两人相对照，说甄宝玉：

“常对小厮说：‘女儿这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你们要漱了口才能说。’”

这一处并非闲笔，曹公是有意要将两人放在一块，交给观众品评。两个“宝玉”互为镜像，人生际遇也相似。

宝玉被迫迎娶宝钗，失去黛玉；甄宝玉会不会有可能娶了湘云？

文中提到甄贾两家是世交，极亲热；况且判词和曲词中向来是把宝钗黛玉并列，并没有提及湘云（“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可能有人会说，第三十一回不是写着“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吗？这难道还不算证据？

但是并非宝玉给了人东西，就必须与人有瓜葛。宝玉曾把蒋玉菡的红汗巾子给袭人，袭人不要，最终却跟蒋玉菡结为夫妻；宝玉把北静王赏的鹡鸰香念珠给黛玉，黛玉不要，最后也跟北静王没有交集。可见不是宝玉给谁东西，就一定跟谁产生联系。

何况宝玉给的金麒麟比湘云原有的金麒麟更大，并不是天生打造的一对。宝玉的玉和宝钗的金锁，曹雪芹每次写到时，尚且如此讲究对应，怎么到这里反而会不在意了呢？

退一步说，宝玉送给湘云的金麒麟，也可能辗转流落到他人手中。也许在曹雪芹的原本里，这麒麟早已不在湘云手里。

综合以上论证，依笔者愚见，史湘云的结局可能是：嫁给如意郎君，但恩爱了没多久，就被迫分开，再也不能相见。湘云殉情沉塘，或成了弃妇，守寡终老。

至于她的夫君到底是脂批说的卫若兰，还是贾宝玉、甄宝玉，只能留待更多资料出现后再来查证了。

不管怎样，湘云这样一个超然大度、才华横溢、像个小太阳一般暖洋洋的人物，在给贾府这个“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灰暗底色上留下一抹鲜亮颜色后就惨然离去，不能不叫读者扼腕叹息。

当日读到“寒塘渡鹤影”，我还暗自庆幸湘云身上承载着读者，甚至曹雪芹本人的一丝丝希望——她不会同红楼群芳一样，或凄惨死去，或孤苦终老。我还期待着她能像那只鹤一样，渡过宁荣二府的悲剧命运，超然于物外。

可惜到头来，寒塘能渡的，不过是虚幻的影子。而这只鹤，永远也飞不到彼岸了。

原标题：《史湘云结局的一二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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