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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青年”钱理群,这样交出他的答卷
高考落下帷幕。对于参与今年高考的学生来说,考得好,当然值得庆祝;考得不好,也不用太过灰心。高考当然很重要,但只是人生中的一站。人生很长,总有转机。
《青春派》
如果我们将高考视作完整人生中的一个站点,而非一个决绝的分界,就会发现,在更多为了应对考试的中学教育中,我们依然汲取到了能够陪伴今后漫长岁月的丰饶养分。大家都关注高考作文题目,对于很多大学没有选择文学系等专业的人来说,高中可能就是最后系统学习语文的时期,这一时期的阅读与写作的训练,会打下一个人一生的人文底色。
与如今专业化的文学史教学不同,中学阶段的语文课程,相较之下,反而看重文本细读的能力。在与经典作家作品直接的接触中,读者个体的生命体验才可能与阅读对象发生共鸣。当我们真正地面对像鲁迅这样的经典作家作品时,会发现他们文字的力量可以穿透岁月,在今日仍发出回响。
84岁的中文系教授钱理群,今年推出新作《中国现代文学新讲——以作家作品为中心》,正是有感于当今的文学教育过于强调文学史知识,忽略了文本赏读能力,原著缺席,文学的阅读与学习就丧失了文学味儿。在《中国现代文学新讲》中,钱理群教授做了一次新的尝试,他在保留文学史理论框架基础上,增添了大比例的作品选。钱老在为看理想录制的《中国现代文学新讲》原声选读节目中,回答读者问,提及了文学在他生命至暗时刻的特殊作用、现代文学在今天的意义、现当代文学的打开方式。
钱理群
考试告一段落,在这个悠长的暑假,希望这本厚厚的、钱老将“自己的生命投入进去,和文学中的历史与人进行了生命的对话”的《中国现代文学新讲》,能够带领大家,把从中学课本中获得的人文启迪,再延长、深入一点……
01.
文学在个人生命至暗时刻的特殊作用
每当遇到历史的巨变,每当自己生命遇到了困境,我都关起门来读书。
我在贵州的安顺的朋友都记得,在“文革”中我经历了一次大批判,其实我不就是一个北大的毕业生吗?很多关心我的学生在我接受批斗下来回到家后,赶紧来看我,发现我在关门读书,读鲁迅的书,把鲁迅的东西抄下来,这些成为我永恒的生命的记忆。
在至暗时刻读书,是有它的道理的,我后来在诗歌读本的编写杂感里面有这样的概括,这也是一位中学老师首先提出来的。他说,人呢,实际上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首先是我们现实的世界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俗化的世界里面,生活在一个充满了丑陋和污秽的世界里,但这绝不是生命的全部,我们还有另一个内心向往追求的世界,作为读书人,这个心灵世界往往就是书本里的世界。
钱理群现代文学读书手迹
书本的阅读有什么好处?打开书本,我们就打破了现实时空的种种限制,可以和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之前的,和数百里、数千里之外的古人与今人进行毫无拘束的交流、对话,而且召之即来,打开书他就来了;挥之即去,把书一关他就走了,何等的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书里面,特别是经典著作,是人类知识、思想、精神的精华。
你阅读经典,你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从历史的高度看周围的一切、看周围的人、看自己、看现实发生的一切;同时进入了历史的最深处、人性的最深处,来看周围的人、看自己、看现实发生的一切,那就一切都看明白、看透、看穿了,天大的事也不是事,天大的问题也不是问题了,于是心就安了,就宁静下来了,就努力地去把握生命中真有价值的东西,再探讨、追求人的生命的最终去处。
02.
现代文学是解读中国之谜的切入口
现代文学的突出特点就是它的时代性。鲁迅所开创的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最重要的传统,就是作家作品的创造都是对自己所处的时代的重大问题的一个自觉的回应,用我的话来说,现代作品里蕴含着丰厚的20世纪的中国经验和中国教训。如何科学地认识与把握现代中国之谜,现在已经越来越成为了全中国以至全世界所关注的问题,阅读和研究现当代文学作品,特别是经典作品,是一个解读中国之谜的一个很好的切入口,这又决定了我们的文学作品的阅读、研究和当代对话的这种意义和方法。
我们读的是现代作品,但我们阅读问题意识应当来自当代,这就是我这本的一大特点,它是写在疫情期间,也就是说,我这本书,明显的打上了疫情、后疫情时代的烙印,我这次为准备写文学史而重读,说实在对我来说已经是熟透了的文学作品的时候,居然有一种第一次阅读的感觉,有一种第一次阅读的发现,这样的新鲜感,是我们(这么)文学史研究的老手说,很少有的,但仔细想想,这也是经典作品学习和阅读的一个重要特点,也就是说,我经常提的:经典文学作品是常读常新的,因为经典作品本身是一个客体,一个永恒的存在,但作为研究者,作为读者对它的理解却是一个不断接近,不断发现的一个历史的过程。
我之所以就以我在2021—2022年这一次阅读和研究而言,今天的中国与世界正处在社会历史大变动中,在我的感觉里,这次病因爆发和蔓延本身的背后就是一场新的世界大战,我们每天、我们每个人都有深刻的战争体验。譬如我们在疫情期间就经常想,如何在社会动乱中去寻求稳定,如何重新发现日常生活、家庭、土地、大自然中的永恒因素作为生命的归依,至今所谓世界归根何处,中国归根何处,自己归根何处的思考,这样等等都是1940年代的中国作家作品所面对的、所思考的。
你今天读抗战时期的沈从文,老舍,巴金,冯至,张爱玲,萧红,赵树理,丁玲,废名,骆宾基,端木蕻良,汪曾祺等等,读他们的作品,你就会有种和他们之间的一种面对面的对话、讨论、争辩的感觉,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如此的自然,如此的迫切,如此的具有启发性,这样的远行已久的现代作家作品、思想文学艺术生命的复活,这是一种已走的,走远十米又复活了,是历史的当代化,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说实在,我在写这一部分的时候,沉迷于期间,是不亦乐乎,也不亦痛哉,为什么痛呢?因为没有想到历史竟是这样重复了,因此,这本书我们可以坦白的说它的最大亮点就是我对40年代文学的新发现、新解读,特向大家郑重推荐。
03.
这本书的特点及文学阅读中的问题
第一,这是钱理群个人编写的现代文学史,而不是大家已经熟悉了的那种教科书式的文学史,这也包括我和温儒敏、吴福辉当年一起编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那都是属于教科书式的文学史。而这个是个人的文学史。我为什么要写文学史呢?因为我喜欢文学,喜欢文学中的人,我把自己的生命投入进去,和文学中的历史与人进行了生命的对话,这是第一个特点。
第二,这是以作家作品为中心的文学史。这其实也是基于一个对文学史的基本的看法——一个真正构成文学史大厦的,主要是靠作家作品,特别是大作家经典作家支撑的,而作家的主要价值体现也就是他的作品文本,离开了作家、作品这两大基本的要素就谈不上文学史。
这本来是一个常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文学阅读和我们的文学史的学习恰恰违背了常识,现在许多人读文学史完全是为了应付考试。因此只记文学史教科书里所写的所谓历史知识、历史结论,完全不读原著,我听说有的中文系学文学的,对文学根本没有兴趣。这样我们的文学史学习和文学阅读就没有了文学味儿,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是会感到掏心挖肺的。
所以我一边写一边就想:回来吧,文学!在我看来,教育没有文学,人的生命中没有文学,就丢了魂。这样的危机感就迫使我,要写出这本真正的有“文学味儿”的文学史。这就决定了这本书的读者,首先,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期待它有一天能够走进大学中文系的课堂,成教科书或重要的教学参考书,其次是中学语文老师,不仅因为有些所选的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家的作品已经进入了中学语文教材,而且也有助于中学教师自己以及一些特别爱好文学的中学生进入文学的世界。除了这两个基本群体之外,我觉得还应该有广大的文学的爱好者。
04.
读者如何进入现当代文学?
第一,我们讲文学,首先是讲文学本体,即文学形式、语言,因此要强调文本系统。我的所有的导读就需要引导大家从每一篇作品的形式、语言入手,进入作品所提供的文学世界,要自觉地培养自己对文学形式与语言的感悟力、欣赏力、理解力与想象力。我特别重视文学的朗读,一再强调,不要急于马上就进行文学的解读,去追问段落大意是什么、主题是什么等等,而是通过朗读,从作品的声音、情感、韵味、气势等去感悟文学的语言之美和精神的魅力。这是我独特的上课方式,这本书也录制了我的一部分朗读,就是一个实验。
其二,对作家作品的关注最后要落实到对人的关注,不仅是对作品描述的人物的关注,更是要对作家主体的关注,而且还要有作为读者的我们,自己生命的主体投入,文学阅读就应该是作品中的人物、作家、读者三者生命和精神的融为一体。这涉及我的文学史观,我在前言里面说,现代文学史就是一部现代中国人的心灵史,是现代作家作为现代中国人,从现代中国里意识到,对中国的社会变革和转向,做出内心的反应和审美的反应的历史。因此现代文学史本身就有现代思想史和知识分子精神史的意义和价值,这是它最独特之处。我也自觉地从思想史、特别是精神史的角度来揭示作家作品里的艺术,探讨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它是现代文学史与现代思想史、精神史的融合。
05.
鲁迅《无声的中国》:将自己的真心话发表出来
*以下内容摘自《中国现代文学新讲》
文章首先将十年前的思想启蒙运动和文学革命提出的创造现代文学的基本诉求,概括为这样的话:“我们要说现代的,自己的话;用活着的白话,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直白地说出来”;“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 来”,“将中国变成有声的中国”。这里包含了三层意思:说“现代中国人的话”,而不是中国古人或现代外国人的话;说“自己的话”,而不是他人说的话,或他人要自己说的话;说“真心的话”,而不是违心的假话。
人们不难注意到,这些大白话里,包含了深刻的焦虑与隐忧:当年促成思想启蒙、文学革命的社会与文学危机,十年后越发严重了。我们依然不敢“用文章来说话”,“不能将我们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问题出在哪里?
除了社会的原因,鲁迅更要追问与讨论的是,中国现代文学发展中的内在危机。鲁迅提醒注意,我们面对的,是两个强大的文化、文学传统:中国古代人创造的中国传统文化、文学,以及外国人创造的世界文化、文学传统。中国现代文学既是古代文学的延续,又是世界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这就决定了它对中国古代文学、文化和世界文学、文化必须有所继承,它们都是我们“说自己的话”的不可或缺的资源,拒绝学习与借鉴是愚蠢的。但如果缺乏独立自主性,却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声音。鲁迅警告说,我们“不是学韩,就是学苏”,或者模仿外国某个大师,某个其他什么人,用他们的思维、表达方式做文章,“即使做得像,也是唐宋时代的声音,韩愈苏轼的声音,而不是我们现代的声音”,更不是自己的声音。
在鲁迅看来,这正是中国现代文学、文化的危机所在:或者让别人(古人,外国人,或其他什么人)来代表自己,或者用别人(古人,外国人,或其他什么人)的话语来描写自己,从而使自己处于鲁迅说的“被描写”的地位(《花边文学·未来的光荣》),也即被主宰和奴役的地位,整个中国就依然是“无声的中国”。言说的危机首先造成的是中国人的生存、发展危机,如鲁迅所说,这样的“哑人”最后就成了“枯竭渺小”的“末人”,最终导致民族的危机:一个发不出自己独立的、真的声音的民族,不可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这样,鲁迅就深刻揭示了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一个本质性问题:它和中国古代和世界文学传统都有着血缘性的纠缠,但更有文学变革带来的异质性和独立自主性。它是“现代”“中国”的“文学”,“现代中国人”的文学。这是我们以后阅读和学习中国现代作家作品,必须紧紧把握住的。
下功夫,读原典——打开现代中国的一种方式,是打开现代文学。
“文学史的大厦,主要是靠作家,特别是大作家、经典作家支撑的;而作家的主要价值体现,就是他的作品文本。离开了作家、作品这两个基本要素,就谈不上文学史。”
本书以“现代文学三十年”发展脉络为基本框架,以“作家作品为中心”,精选45位作家、60多篇作品,以文本细读的方式,回到文学阅读与研究的起点,回归文学本身。以系统的知识梳理与讲解,带你认识、了解现代文学,走进中国现代文学的世界。
原标题:《“小镇青年”钱理群,这样交出他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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