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城市策略︱如何进行凉爽宜步行规划

2023年5月14日，重庆大足区龙岗路步行街，虽在进行外立面改造施工，但夏日绿荫匝地，因为宜人的氛围、包容的环境和便利的商业服务，深受本地人喜爱。 相欣奕 图

炎热夏季已经来临。几乎所有现代车辆和相应交通系统都配有空调，确保乘客舒适。但如何为步行者提供等同的舒适度呢？

 一方面，步行是最基础的交通方式，人们借此达成高效率的出行，运动并从中得到享受。对于人口密集的社区、步行条件良好的地区和低收入居民而言，步行出行所占比例极高。改善步行条件和增加步行活动，可带来诸多经济、社会和环境效益。

另一方面，由于热岛效应，极端高温在城市中尤为严重。行人在没有遮阳的人行道上行走时，承受上方的太阳照射，以及下方来自路面的热辐射，会感觉不适并处于风险状态。有鉴于此，炎热城市应对步行者的热舒适度加以规划。来自维多利亚交通政策研究所Todd Alexander Litman的一篇名为《凉爽宜步行规划》的报告，尝试提供解决方案。

目前全球有350个城市约2亿人承受着超过35°C的夏季气温，热浪是当今所有气候风险中最致命的。科学家预测，如图所示，到2050年，全球居住在970个城市的约20亿人将经历超过50°C的极端高温。 来自 报告

报告指出，营建有遮荫或封闭的步行网络，可提升步行热舒适性。这一网络应连通城乡社区的住家、商业建筑和公共交通。尽管对遮荫步行基础设施投入成本要高于常规步行路径，却可大大提高步行舒适度。而且论其投入，远比机动车基础设施便宜，带来的经济、社会和环境效益却是惊人的。

基于本篇报告的分析，遮荫步行网络的投入，通常可以通过道路、停车场建设和车辆运行投入上的节省，以及对当地商业活动和房地产价值的拉动得到补偿。多伦多的PATH步行网络堪称典范。该网络由30公里长的封闭式步道构成，步道大部分位于地下，连接城市中心、娱乐区和金融区，包括75栋建筑、6个地铁站、最繁忙的公交枢纽-联合车站、三家大百货公司、九家酒店，以及许多旅游和娱乐景点。

即便在极热和极冷的天气状态下，多伦多的市中心都非常适宜步行。步行网络各个路段都由其所在物业的所有者提供管理和维护，有35家公司和机构参与其中。为步道运营投入的成本，正是通过房地产价值拉动和纳入步行网络的店铺租金的提升取得回报。本文引介的报告，除了探讨如何提升炎热城市凉爽宜步行性之外，还提出“凉爽遮荫步行指数”（Cool Walkshed Index，CWI），以供城市开展量化评价提升之用。

多伦多PATH 步行网络地图。

炎热城市传统街道，通常会考虑遮荫和自然通风，以实现凉爽宜步行小气候。（图来自 报告）

1、高密度城市，炙热街道，如何为步行者降温？

夏日要遮荫，肯定首先想到植物。行道树当然可以提供最好的绿荫，但要求足够的空间和水，也需要多年生长，才能浓阴垂地。因此，高密度大都市中的绿荫可遇不可求，难以设想仅靠植物就为所有城市步行道提供足够的阴凉（人行道覆盖率超过80%）。通常需要其他结构辅助。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校园中的遮荫步道（来自网络）

香港中环空中步行系统

搭接天桥，巧妙借路，达成体系，提升全天候宜步行性

香港中区空中步行系统，是寸土寸金大都市建造步行体系的典范。该系统位于香港岛西北侧，包含中环（Central）与金钟（Admiralty）两个CBD区域。

发展历程如下：① 萌芽于1963年：了解决地块内商业面积不足及地面层商务通勤不便等问题，许多私人业主主动提出，在建筑间建立空中步廊，提高土地利用效率。彼时的“空中步行系统”仅是几条散落在各处的过街步廊，并没有真正构成“系统”，更未能真正解决问题。

② 发展于1974年之后：政府明确了自身在空中步行系统建设过程中作为“监督者”与“引导者”的角色定位，在协调改善地面交通拥堵情况的同时，大力营造空中公共空间，完善空中步行系统。私人业主早已意识到强大的人流驱动力的重要价值，积极配合连通二层中庭空间。在“政府监管，多方合作”模式下，道路、花园、扶梯、步廊逐渐融合在一起，结合地块建筑裙房和屋顶平台，形成满足通勤、消费、休闲、聚会、观景等行为的具有特色节点的空间系统。

当然，除了空中步行系统，香港也精心规划地下步道体系。香港城市地下空间，以地铁站为枢纽向四面八方扩散延展，连通公共设施、地面大型商业中心。此外，还开发了大量商业设施空间，衍生出许多其他新的城市功能。这些地下空间由政府主导规划，兼顾公共服务和商业开发。这些彼此有机联系的“地下城市综合体”，构成了香港的地下城市空间网络。

香港的空中步行系统与地下步行系统相结合，增加步行舒适度，减少步行距离感，创造良好的步行环境与公共空间。原本这是寸土寸金大都市促进营商氛围提高土地利用效率的一种方式，无心插柳，为这个夏季炎热又潮湿的亚热带大都市居民，提供了酷暑季节的耐候性宜步行环境。

位于香港商业金融中心区的中环半山扶梯，耗资2亿4千万港元，全长800米，垂直落差为135米，由有盖行人道和天桥、20条可转换上下行方向的单向自动扶手电梯和3条自动行人道组成。1993年10月15日正式启用。每天约有8.5万人使用，有住在半山的居民、附近上班的市民，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完成单趟旅程需20多分钟。（来自中新网）

香港中环空中步行系统示意图。空中步道网络与地面交通隔开，提供遮荫，部分路段从商业建筑内部通过，炎热夏季得享冷气，非常凉爽。（来自 报告） 

新加坡组屋住宅区步行系统

营造舒适环境，促进“步行＋公共交通”出行

 新加坡城市重建局计划在大多数轨道车站周围开发J-Walk步行设施，创建宜步行、以交通为导向的社区。设想拓宽现有人行道和自行车道，并在两旁种植树木，以提供愉悦的步行和骑自行车体验。（来自 报告）

新加坡因地制宜，根据组屋住宅区、商务区、交通综合体、休闲滨水区等不同功能区的特点，规划设计了不同步行系统。通过城市道路体系的人行道，把这些步行系统衔接起来，形成完整的城市步行系统，满足不同出行目的居民的出行需求。庞大的步行系统是立体的，包括地面、空中及地下步行系统。

新加坡组屋住宅区（来自新浪）

新加坡组屋住宅区

以组屋住宅区的步行体系为例。新加坡组屋是公共住房，约85%的新加坡人居住在政府组屋。组屋按步行尺度设置邻里中心，公众日常生活需求通过步行集中组织在邻里中心。居民日常生活出行，通过独立的步行系统，由组屋住宅连接到邻里中心。工作出行，则通过独立的步行系统，由组屋住宅连接到公交停靠站、轨道交通车站或多层停车楼。组屋住宅区的步行交通，以组屋电梯口、邻里中心、停车楼和公交站等为点，以组屋底层架空区和步行连廊为线，构成组屋住宅区优质、系统、独立的步行系统。

组屋住宅区采用开放管理，底层一般为全架空区，作为纯步行空间，有利于空气流动、通风又凉爽，也成为社区居民活动的场所。每幢组屋之间，以及组屋与主要步行端点之间，通过有盖连廊（linkway）加以连接。这样安排，一方面保证了住区内步行流线的独立空间，保证步行者的绝对安全；另一方面，可挡避风雨和暴晒，居民无需打伞便可到达主要的步行目的地。

新加坡城市重建局2022年发布的《梦想之地：长远规划评价审查》中与步行体系相关的页面（来自“一览众山小”微信公众号）

2、提升宜步行性的成本与获益

营建遮荫步行体系，带来诸多好处。如以下所列：

首先，提升步行者的舒适度，并改善人民健康。所有人都是步行者，这对于促进全民福祉大有裨益。不仅带来舒适，而且促进身心健康。

其次，节约成本。宜步行城市拥车率远低于汽车主导的地区。步行和公交出行有助于节约成本。

第三，房地产增值。住宅和商业地产的价值，往往随着宜步行性提升和高品质公共交通服务的提供而增加。

第四，促进本地商业活动并增加税收。位于宜步行商业区的商家，通常会有更多的客户和销售额。

第五，缓解交通问题。宜步行城市居民驾车出行次数大大降低，这就降低了道路和停车设施建设成本，并降低交通拥堵、撞车风险和污染排放。

上述益处，往往会随着尺度扩大而增加。连接几栋建筑的一条步行道，对人们出行产生的影响和受益是有限的；但随着更多建筑达成步行联系，对商户、消费者和出行者的价值就会扩增。如前文所列，多伦多、香港和新加坡等城市中广泛的步行网络，将许许多多的人、商户和活动联系起来，以很小的成本促成了高效经济活动。上述益处，往往因精明增长政策实施而扩增。紧凑和功能混合的社区，高品质的公共交通，15分钟生活圈的策略等，都让“宜步行性”的优势得以增益。

还可辅以适宜的激励措施，比如更高效的停车定价、公共交通服务的改善、通勤出行缩减方案等，让出行者有更多理由放弃开车，转向步行和公共交通。当然，本文的主题，努力在炎热的夏季让步行者有舒适清凉的体验，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精心设计的步行网络体系，不仅可减少汽车交通和相关成本，还可使城市中心的生活更加繁荣和富有吸引力。步行网络的规划，可以最大限度提高步行体验的品质，并提升社区凝聚力。步行网络的每个路段和节点，都应该是有趣和有吸引力的地方，为自发的社交互动提供机会。休憩座椅、观景地点、艺术品和非商业社区空间，包括博物馆、画廊、图书馆和室内游乐场等，都应尽可能巧妙地纳入其中。

空调具有经济和环境成本，因此步行网络尽可能采用被动降温技术。而极端高温下，被动降温不足以满足要求，空调设备必不可少。此时或可考虑采用现代高性能太阳能电池板和空调系统。遮阳步道结合光伏电池铺设，足以为大部分步行网络的空调制冷供电。

大都市商业中心通常包含数十栋价值以亿计的高层建筑。通过营建凉爽步行网络，可降低道路和停车设施建设成本和用地，带来房地产增值。（来自 报告）

3、规划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需考虑的因素

其一，当地气候和地形

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可以缓解极端天气。遮阳棚不但能挡住暴晒，还可为步行者遮风避雨，同时使其免受寒冷、污染和灰尘影响。存在上述气候和环境因素的地区，都可从中获益。某地区经历的极端天气越严重、越频繁，获益就会越显著。

其二，当地开发密度

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适宜在人口、工作和服务密集的城市中心区建造，可供更多人使用，投资回报也更大。

其三，设施和设计的品质

为最大限度提高其效益，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应设计精良：应符合通用的设计标准，舒适而有吸引力，有足够的容量，不至于太拥挤，应当有清晰路标（帮助步行者寻路的标志和地图），还应包含众多兴趣点，使其成为有价值的目的地。

其四，整体性

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应尽可能把最大数量的家庭、服务和目的地相连。应当与整体步行网络、众多出入口和公共交通网络相结合，并与所有车站相连。辅之以标准化的导航系统。

其五，社会公平目标

在身体和经济上处于不利地位的人群更依赖步行，并更容易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将他们融入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网络有助于实现社会公平目标。例如，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应尽可能把经济适用房和老年人住房与公共服务相连接。

其六，精明的商业模式

支持城市小商贩。步道可以是线性购物中心，两侧是可租用商业空间。地方政府可提出要求或提供激励措施，由建筑业主营建并维护其物业范围之内的步行网络路段（如前文香港的做法）。公共交通部门可支持将人行道作为车站的延伸。地方政府和商业协会可把步行网络大力推广，并支持吸引游客到访的活动计划。

4、凉爽步行遮荫指数

为促进炎热气候下的步行规划，本文引介的报告中提出一种“凉爽步行遮荫指数”（Cool Walkshed Index，CWI），用于评估区域步行者的热舒适度。CWI评分可用于评估特定建筑或社区的步行路径；用于确定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的合理位置；并为步行者体验的改善设定目标。CWI评分地图可显示哪些人行道、小路和道路在炎热气候下的宜步行性较差、不错或极佳。基于从住家到公共服务地点和工作场所的CWI评级，可对住房的价值进行评估；为评估公共交通可达性，可以对公交车站进行CWI评分。

凉爽步行遮荫指数评级A-F

评级A：与连续、封闭、温度可控的人行道相连，提供日常服务（商店、餐馆、社交和文化活动）和高质量的公共交通。

评级B： 如果夏季高温超过38摄氏度，与连续的、封闭的、温度可控的人行道出入口相距300米以内；如果夏季高温超过40摄氏度，与人行道出入口相距100米以内。

评级C： 与连续的、有遮荫的步行道相连（中午时段遮阳覆盖率达到80%以上的人行道），日常服务和高质量公共交通可达。

评级D：与一条连续但无遮荫的人行道相连，提供常用服务和高质量公共交通。

评级E： 与一条不完整的步行道相连，提供不充足的本地服务和公共交通。

评级F： 步行前往当地服务和公共交通存在重大障碍。

CWI评级可以为做出选址决策的个人和做出基础设施规划决策的社区提供有用的指导。例如，在炎热城市买房时，人们应对住房与附近服务和公交车站的步行连接质量保持敏感。购买CWI评级高的住房，能显著提高居住者的步行舒适度，降低他们的车辆和停车成本。就开发商而言，为了提高所开发物业的CWI评级，也有理由为社区林荫道出资或为人行道的连通付出努力。

当然，遮荫步道和封闭式步道必须设计精良和精心维护。应采用通用设计原则，以适应所有类型的使用者，包括残疾人、有孩子的家庭、携带手推车和轮式行李的出行者。其设计应具有足够容量，以避免拥挤，并保持良好的舒适性、安全性和吸引力。

迪拜的 地铁站，样子好看、高效、舒适。有些地铁站建设有跨越繁忙公路的封闭式带空调人行通道。然而，大多数车站区域的人行系统差强人意，道路上车辆繁忙，树荫稀少，开发分散，这使得在公交车站和目的地之间的步行非常不舒服，炎热的夏天尤为如此。这些障碍降低了公交出行占比。

5、总结

托马斯·H·巴顿·奥贝是Barton TRANSPORT LTD.的董事长兼创始人，英国巴士服务的先驱，发明家和工程师。我们先前的文章里曾援引他撰写于1941年的一段话：

“致所有善良和真实的人——请你们在当前国家危急关头提供帮助。请热爱你的工作并就近居住。在工作地点邻近居住是生活成功的秘诀，它将节省大量交通出行，把千千万万人从耗时耗力的出行中解脱出来，用以从事更重要的工作；可以节省大量汽车燃油，就不必花钱进口。节省每个工作者的时间、费用，让他们免于疲劳，并减少路上的伤亡。让环境成为你的仆人，而非你的主人。”

今时今日，到底开车还是步行——民众如何做选择，有赖于城市决策者和规划师的决定。正如前文所言，提升宜步行性（包括轮椅、手推车、低速踏板车等的出行便利性），可为居民、商户和社区带来显著好处，在土地价值高、车辆出行成本高的密集城市地区尤为如此。炎热条件下，步行非常不舒服和不安全，因此，对步行者的热舒适度加以规划极为重要。

何为应对之道？把精心规划的遮荫步道和人行道网络融入到紧凑的城区中，可在极端天气下提供方便、舒适和高效的非机动路径。许多城市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遮荫人行道和宜步行的空调购物中心，但很少有城市有完整的遮荫步道和人行道网络，从而为大部分目的地和出行提供服务。

今时今日，各个城市开发完整的步行网络的主要障碍在于根深蒂固的偏见——城市政府在交通规划和投资中，都主要关注机动交通，大大低估了非机动出行模式的价值。交通机构掌握着证明道路和停车设施建设项目合理性的工具，也有专门的资金建设。但缺乏相应工具和资金去改善城市的宜步行性，即使步行网络项目总体更具成本效益。完全有理由相信，遮荫步道和步行网络的开发，可大大改善数百个城市的宜步行性，进而改善数以亿计民众的生活。

关于城市宜步行性提升，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引介过许多案例。更多信息，可移步下列文章篇目：

① 为了健康的街道和健康的人民，伦敦提出“步行行动计划” 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② 步行能拉动城市的繁荣？伦敦提出大胆设想 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③ 全球城市策略｜好城市（2）：宜步行与交通限速，更安全健康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④ 城市案例|哥伦比亚波哥大：发展中国家的城市营造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⑤ 为治理空气污染，伦敦出台禁车新举措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⑥ 100城市方案②｜交通：从超级街区到免费公交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  

⑦ 交通零伤亡愿景，要从在自家门前保护儿童做起_市政厅_澎湃新闻-The P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