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埃尔多安任命新财长，大选后土耳其经济有望回归“理性正统”

“土耳其别无选择，只能回到理性基础。”当地时间6月4日，土耳其经济学家穆罕默德·希姆谢克说道，“我们将优先考虑宏观金融稳定。”

当地时间2023年6月4日，土耳其安卡拉，新任命的土耳其财政部长穆罕默德·希姆谢克（左）与前土耳其国库和财政部长奈巴提（右）出现在财政部举行的交接仪式上。视觉中国 图

这是希姆谢克在与前土耳其财政部长努尔丁·纳巴蒂交接仪式上向市场和投资者注入的一针强心剂。希姆谢克在2007至2009年就曾担任过土耳其财长，带领土耳其从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中复苏，2015年至2018年，他又担任了土耳其副总理。今年6月4日，刚刚赢得第三个总统任期的埃尔多安将希姆谢克带回了内阁，这也被视作埃尔多安新一届任期经济改革的开始。

过去的两年中，土耳其物价飙升，去年10月的通胀率高达85.5%，创下24年来历史新高，一些独立分析师认为实际数据更高。生活成本与经济政策在上个月的总统大选决选中成了一个有争议的政治话题。埃尔多安重新启用“老将”希姆谢克的姿态提高了投资者对于土耳其未来经济的预期。但土耳其能否从难以预测的“埃尔多安经济学”回归“正统”，需拭目以待。

“可预测的经济”

56岁的希姆谢克被认为是一个“对市场友好”的人物，也被外国投资者称为是“正统经济政策、透明度和独立央行”的倡导者。他在6月4日的交接仪式上表示，土耳其“别无选择，只能回到理性的基础”，“基于规则、可预测的土耳其经济将会是实现预期繁荣的关键。”

“透明度、一致性、可预测性和遵守国际规范将是我们实现这一目标的基本原则。”希姆谢克指出，土耳其短期内的主要目标是建立财政纪律、确保价格稳定，并以此实现可持续的高增长。

在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开始前就有猜测称希姆谢克会进入内阁。据半岛电视台报道，希姆谢克与埃尔多安之间就财长职位的谈判耗费了很长时间，因为希姆谢克想要确保自己的条件被满足再接受任命。

当地时间2023年6月4日，土耳其安卡拉，新任命的土耳其财政部长穆罕默德·希姆谢克。视觉中国 图

希姆谢克曾在埃尔多安的内阁中工作了近十年，那段时期也是土耳其创纪录的经济增长时期，但他最终失去了埃尔多安的青睐，也失去了对决策的影响力。2018年后，他被埃尔多安的女婿贝拉特·阿尔贝拉克所取代。从那时起，埃尔多安开始自由地实践自己的经济哲学，将利率视为“万恶之母”，开启了降息之路。

也正因如此，希姆谢克此前仍有隐忧。半岛电视台报道称，在接受任命前，希姆谢克向埃尔多安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是有权作出自己的决定，第二是能够设计国家的经济团队框架，第三是给他足够时间来解决经济问题。

埃尔多安在5月28日胜选后向支持者发表讲话时表示，他将会任命一名具有“国际声誉”的财政部长。因此，在6月4日正式公布之前，外国投资者早已得知希姆谢克可能会进入内阁。此外，埃尔多安还任命了另一位支持正统经济政策的内阁成员杰夫代特·耶尔马兹为副总统。

经济分析人士预测，不同于此前的信贷扩张和促进经济数据增长的措施，希姆谢克将奉行旨在抑制通货膨胀的货币政策。伊斯坦布尔海峡大学经济学教授杰洪·埃尔金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这意味着有更高的政策利率来对抗通货膨胀。

有悖于西方传统的经济学理论，维持低利率是埃尔多安奉行的经济哲学，他认为低息的信贷将促进制造业和出口的发展。“利息和通货膨胀成正比。利息是原因，通货膨胀是结果。可能有人不相信这一点，但这就是我所相信的。”埃尔多安今年早些时候这样说道。土耳其央行的独立性也因此被削弱，由于埃尔多安的经济学观点，自2021年年底以来，土耳其的政策利率从19%降至了8.5%。

“希姆谢克上台的前100天至关重要，我们将会看到他能够动用哪些权力，以及他将如何监督或改变一些与经济相关的职位运行，包括央行行长。”埃尔金表示，投资者将特别关注对利率和里拉兑美元汇率采取的行动。

艰巨的任务

对于民众来说，大选带来了不少好消息。6月5日发布的官方数据显示，土耳其5月的年通胀率同比下降至39.59%。去年10月，土耳其的通胀率曾达到85.5%的峰值，然后在4月大选临近时放缓至43.7%。这主要是由于与之前的各个时期相比，每年的价格增长较低，产生了有利的基数效应。

5月年通胀率的下降则主要归功于政府决定在5月14日大选前向选民提供部分免费天然气。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分析认为，埃尔多安为了大选进行了大笔支出，除了免费提供天然气之外，还许诺增加公务员和退休人员的工资，这可能很快就会让步于平衡账目的需要。“随着大选的结束，‘竞选经济’也结束了，希姆谢克将继续紧缩。”

不过，即使已经提前传出了希姆谢克被任命的消息，也没能阻止上周里拉兑美元汇率的下滑。《经济学人》分析认为，这是由于投资者认为土耳其央行已经耗尽了资金来干预货币市场。上个月的大选前夕，土耳其央行抛售了数百亿美元来支撑里拉汇率，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埃尔多安获胜，但也使得央行资金枯竭。5月底，土耳其的净外汇储备二十年来首次跌至负数。因此，里拉的价值被大大高估了。

随着里拉持续贬值，药品、能源、化肥和汽车零部件等进口商品的价格上涨，消费者承担的生活成本更加高昂。与此同时，土耳其的国家预算也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今年2月的大地震影响了土耳其南部的大片地区，据估造成了超过10亿美元的损失，约占土耳其年经济产出的9%。

埃尔多安已经执政了二十余年，他的成功建立在以增长为导向的政策上，这样的政策也使得数百万土耳其人跃迁至中产阶级。但“埃尔多安经济学”饱受诟病的一点在于，膨胀的扩张可能是不可持续的。

西方舆论的一种解读将埃尔多安秉持的经济哲学指向了他虔诚的宗教信仰——因为《古兰经》禁止接受和支付利息。“他们抱怨我们一直在降低利率。不要指望我做其他事情，作为一个穆斯林，我将继续按照我们宗教告诉我们的行事。这是命令。”2021年12月，在埃尔多安说出这样的话后，里拉兑外币汇率应声下跌了12%。

“埃尔多安经济学”的核心观点还认为，里拉贬值是经济封锁的结果，土耳其可以通过放弃优先考虑加息和强劲资本流入的政策，来摆脱对外国资本的依赖。

不过，埃尔多安并非“不懂经济”。事实上，降息手段在20年来已经成了土耳其政府无可争议的经济原则，这种货币政策曾有效推动土耳其经济增长。澳大利亚国立大学阿拉伯和伊斯兰研究中心博士生郭小里曾在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撰文指出，对于正发党政府来说，降低利率是一种“战略设计”。

“通过提供信贷支持和增加对基础设施建设的支出，政府旨在通过对借款人的补贴来刺激土耳其的经济和就业增长。这笔支出不仅促进了土耳其私人投资的建筑行业的兴旺，给建筑业就业带来了很多机会，并显著提振了土耳其的国内生产总值。”郭小里分析认为，“更重要的是，它为正发党带来了很多社会和政治上的关注，并最终促成该党在过去二十年的几乎每次国内选举中获胜。”

但长此以往，政府赤字、货币贬值和通货膨胀成了土耳其经济难以摆脱的痼疾。为应对高通胀，土耳其央行曾连续加息，但经济出现了负增长，这令埃尔多安难以接受。仅在2021年一年，埃尔多安就解雇了3名与其意见相左的央行行长。同时，为了应对巨额的外部赤字和央行储备枯竭，埃尔多安一直依靠俄罗斯、卡塔尔和沙特等盟友，通过向土耳其央行存入美元或延长天然气等进口商品的付款期限和折扣来帮助增加外汇储备。

里拉汇率是否能够稳定、何时能够稳定取决于希姆谢克能否说服埃尔多安加息。对于希姆谢克来说，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埃尔多安曾多次承诺，只要他仍在掌权，就会维持低利率。另一方面，明年3月，土耳其将举行地方选举，在埃尔多安的政治利益面前，彻底改革经济的必要性可能很快会处于次要地位。

“在地方选举后，土耳其政府将不得不作出艰难的决定，因为最终必须割舍一些东西。土耳其必须作出选择，要么转向常规货币政策，要么中央政府通过微观控制措施管理经济，从而进一步偏离自由市场经济。”土耳其央行前首席经济学家哈坎·卡拉对《纽约时报》表示，“无论哪种情况，调整都可能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