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配的爱情：浙江慈溪抖音女网红被前男友刺死案调查

这位青春靓丽女孩在杭州西湖游船上的一段即兴表演，发上抖音后曾经获得百万点赞。

她遇害后，播发她那段舞蹈的抖音账号粉丝和点赞突然剧增，不少网友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悼念她。8月8日，该账号显示“已重置”，里面所有发布的内容被清空，账号显示点赞311.6万，粉丝50.4万。

然而，这却是命案嫌疑人吴某的抖音账号。

双方亲朋好友的描述，还原了他们一段“错配”的感情纠葛——生活无忧的女孩，无业而又急于致富的男孩；热爱舞蹈的她仅仅是为配合男友玩一下抖音，而男友却想以此为业；矛盾、争吵、分手、纠缠……以至悲剧。

相恋

陈某家境优渥，作为家中小女，陈某被父母哥嫂宠爱有加。

在制造业发达的浙江慈溪，陈家在慈溪东部靠海的新浦镇开有工厂，陈家正在新建一幢楼房，是准备给陈某的。

“给女儿造的房子我们已经花了90多万元了，准备等她结婚后再内部装修。我想过了，女儿找的老公家里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只要人品好、对女儿好、肯上进就好。”陈某的母亲章萍（化名）带着沙哑的嗓音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这幢楼的一楼专门挑高到了6米，原本准备女儿成家后，家里资助小两口放一些机械设备开厂，起码过日子不成问题。

章萍说，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平时家里人都很疼她，特别是她爸爸，只要女儿提出的要求，都会尽全力满足。不过女儿蛮懂事的，从小到大都非常听话，不太会让他们操心。女儿小学起就被送往寄宿制私立学校就读，小学里女儿很爱跳舞，中考后选择了幼教专业，在学校里她花了很多时间在练舞上，课余还帮忙给孩子做培训。2015年9月，女儿进入慈溪市机关幼儿园任教，后来因喜欢舞蹈，2017年辞职去了培训学校当专职舞蹈老师。

“女儿工作以后从来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她在机关幼儿园教书时每月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只有2000多元，但她下班后会去培训班教小朋友舞蹈，每个月还能攒下一些钱。”章萍说，家里感觉她工作了还在外面租房住不是办法，2016年底，家里给她在幼儿园附近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后来感觉她进出不方便，2017年又给她买了辆“奔驰”小轿车代步。

就在这套房子里，章萍第一次偶遇了吴某。

“2017年8月的一天上午，我去市区医院看病时，顺道想帮女儿打扫一下房间。当时房间门是锁住的，我用钥匙打开房门发现床上躺着一个男孩子。”章萍说。

对于外界传言因为嫌弃吴某家里条件差而反对这段恋情，章萍明确进行了否定：“其实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男孩子，感觉还不错，高高的、人长的很帅。至于男方的家庭情况、工作和名字，我当天没有问过一句。”

在吴某位于慈溪长河镇的老家采访时，他的邻居告诉澎湃新闻，吴某的父母出去养蜂已有10多年，每年最多过年前后回来待两个月。吴某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后来在职高学了厨师，前几年在市区开了一家服装店。后来店不开了，听说在城里做销售，但具体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双方的家境落差客观存在。陈家的住房和厂房有数千平方，还有好几辆好车。吴家收入甚少，家中两层楼房在村中属中等偏下。

陈某的嫂子吴虹（化名）告诉澎湃新闻，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家人没有问过，陈某也没主动提起过，只知道两人谈恋爱已经有一年半了。在发现前，婆婆曾多次问陈某有没有男朋友，她还总是不承认。

陈某是被同事最先发现谈恋爱的。一次排舞换演出服时，有人看到她背上纹着一只猫和一只狗，还有两个名字，同事起哄问是不是把男朋友纹在背上，陈某笑着点点头。

去年农历年三十，吴某的父母从内蒙古回慈溪过年，陈某瞒着家人跟着吴某回家见其父母。在今年春节期间，陈某多次瞒着家人前往吴家。吴某的父母很喜欢她，还给了她见面礼、压岁钱，合计1万余元。

吴某的邻居告诉澎湃新闻，去年开始，吴某经常会带一个女孩回家，今年这个女孩子开着奔驰车停在吴家门口。

纠葛

5月26日，陈某在杭州西湖游船上随手拍的一段即兴表演，发上抖音后点赞数达185万。

此前，刊发该视频的抖音帐号“波特卡斯·D·艾斯”仅发过5段视频，粉丝和点赞数都非常少。其中，3段为日本动漫《海贼王》，一段为《王者荣耀》游戏，另一段是陈某牵着一条狗的视频。

陈某的嫂子吴虹告诉澎湃新闻，6月，她知道陈某在抖音上传视频后，就偷偷关注了“波特卡斯·D·艾斯”这个账号，后来婆婆也关注了。

在之后的一个多月内，该抖音账号共发布50多条视频，绝大多数是拍摄陈某的视频。不过，单条点赞过百万的再也没出现过，最多的一条获赞30多万，绝大部分点赞数在几千到数万之间。在陈某被吴某杀害时，该账号有39.5万粉丝，获赞297.4万。

“我们也感觉账号不是她的，因为有几次帐号上发视频的时候陈某手机不在身边，或者在睡觉。不过我们感觉她反正拍着玩玩的，因此没有多问，婆婆有时候还会匿名点评。”吴虹说。

陈某遇害后，家人解锁她的手机后发现，“波特卡斯·D·艾斯”并不是陈某的，创建者是吴某，这个名字也是吴某的微信名。她手机登录的是另一个抖音账号，只发了6条抖音，4条是拍摄她所教的学生的，另两条是自己搞怪的视频。

在陈某和吴某的聊天记录里，有不少关于抖音的内容。字里行间反映出在陈某抖音走红后，两人间产生的矛盾、争吵和分歧。

吴虹说：“吴某以前卖过衣服，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无业状态。陈某在抖音上意外走红后，他觉得这是一个商机，以此作为自己的工作，想利用抖音让陈某接拍衣服广告赚钱。这以后，他不停地找新素材，逼迫陈某拍新视频保持热度。但陈某不愿意，她只是拍着玩的，并不想以此博点击赚钱，但碍于吴某的请求和逼迫，只好一直更新视频。从妹妹与吴某、妹妹与闺蜜的微信聊天中可以发现，妹妹后来不愿意再拍抖音的，但吴某却将抖音当做工作，为了经济利益威逼妹妹继续拍摄。”

澎湃新闻在陈某和吴某的聊天记录里看到，陈某曾多次对吴某提出的拍摄意见表示反对，并称不想拍，但吴某通过甜言蜜语甚至威逼让陈某继续拍摄。两人7月份某一天的对话显示，吴某让陈某拍一段视频，陈某一直没回复，后来吴某说“非要我去培训班喊你是吧”、“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陈某遇害后，她的一位闺蜜称，生前陈某曾向她抱怨，不愿意吴某一直逼迫自己拍摄抖音视频。她曾对吴某说别玩抖音了，又不能当饭吃，但吴某称发抖音是在工作。陈某的闺蜜对此直指：“他这是在利用你赚钱。”

分手

陈某与吴某恋情曝光后，在她家人眼里，两人的矛盾冲突时不时会发生，有时需要家人出面调解，有时甚至会闹到派出所。对于他们的恋情，家人一直不看好。

“我嫁进陈家8年了，陈某从来没有跟我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我们关系非常好。很多时候她跟父母不敢说的话，都会偷偷跟我说。”陈某的嫂子吴虹告诉澎湃新闻。

陈某的母亲章萍称，家里人第一次出面调解两人之间的矛盾是在今年2月。那天陈某很急地打电话说车被吴某拦了，钥匙也被他拿走了，她扔下车先去上舞蹈课，让爸爸帮忙拿回钥匙。

“我跟老公和儿子赶了过去，吴某说我女儿也拿了他的车钥匙。后来女儿培训班结束过去，把车钥匙还给了吴某，他也还回了车钥匙。他还说过年时他父母给了女儿1万多元的红包，也要还回来，我要女儿马上还给他。女儿说红包的钱被吴某花了很多，再说要还也要还给他爸妈。后来女儿说还了一次，他父母不肯收。”章萍说，家人拿回奔驰车后发现，为女儿购买不到3个月的车，车载显示屏被砸碎，前保险杠也破了。

陈某家属告诉澎湃新闻，第二次冲突发生在今年4月的一天凌晨。陈某哭着给哥哥打电话说家里的门被吴某踢破了，后来又说人逃走了，让哥哥不要过来了。

没过多久，陈某与吴某和好了。5月，他们还一同前往杭州玩，在西湖船上拍了那段在抖音上走红的视频，并在接下去的一个月里拍摄了多个视频。

吴虹告诉澎湃新闻，家人还是担心陈某与吴某在一起会出事，就说想卖掉市区那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换一个更大的，让陈某搬回家住。让家人意外的是，这次陈某没有任何反对，6月底，陈某从市区的房子搬回老家居住，家人随即将该处房子的门锁全部更换。

7月12日，陈某向吴某提出分手。

“我们当初也没多问为什么这次妹妹下定决心要分手，等事后看了她的微信聊天记录才发现，有那么多的委屈她一个人承受着不愿意告诉家人。她应该是真的很爱这个男的，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一次次伤害她，妹妹觉得可能真的忍够了。”吴虹说，吴某每次跟妹妹吵架后，都会用各种手段来复合。比如下跪、拍声泪俱下的视频等方式。

澎湃新闻看到了多条吴某双膝跪地求原谅，哭着对陈某说“你是我一生的最爱”、“我不能没有你”等内容的视频。

根据家属提供的陈某与吴某在分手当天的聊天记录显示，两人恋爱时一起饲养了一条宠物狗，分手后吴某多次将虐待该宠物狗的视频发给陈某，并配有“我要你看着它死”、“是你亲手害死它的”。看到视频后，陈某不得不与吴某见面，并以2800元的价格向吴某买回了这条宠物狗。这条狗后来一直在陈家养着。

分手后，陈某将吴某的父母今年春节给她的1.1万元见面礼和红包，转给了吴某的表姐，让她转交吴某的父母。陈某与吴某表姐的聊天内容显示，吴某的母亲生病时，陈某还去医院照顾，晚上还打地铺睡在病床边。

即使分手后，吴某仍不时给陈某发短信、打电话，并在7月25日将陈某的汽车车标折断、车身刮花，经鉴定车损上万元，陈家人为此向辖区派出所报警。陈家门口的监控显示，7月份，吴某不时会出现在陈家附近，且大多在凌晨时分。

“他们分手后，我每天送女儿去培训班教舞蹈，下班再去接她，就怕出事。7月26日，我还陪女儿拿回了她成人高考的本科证书。”章萍说，就在7月26日晚，女儿与一名异性朋友在某公园散步聊天，吴某突然冲出来与那个男孩打了起来，后来吴某拿出刀来，那名男孩找了一根棍子防卫并报警，吴某这才跑开了。

刺杀

陈某还是出事了。

在慈溪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吴某以暴虐的方式杀害了前女友陈某。

8月1日晚，慈溪警方发布警情通报：8月1日晚8时58分许，犯罪嫌疑人吴某（男，27岁，浙江慈溪人）携刀窜至浒山街道新都汇52号附近，用刀将陈某（女，22岁，浙江慈溪人）刺伤，后陈某因抢救无效死亡。目前，吴某已被警方控制。

据陈某家人描述，陈某身上一共被刺了7刀，其中5刀都刺在脖子上，另外2刀刺在腰上。8月1日早晨，吴某发信息约陈某见面，但陈某一直没有回复，当天下午吴某发信息称“要死一起死”。

案发8分钟后，陈某所在培训学校的负责人收到了吴某发来的2条短信“快去通知XX的父母”、“XX出事了”。不久后，吴某前往就近派出所到案并被警方控制。

吴某杀人的消息很快在其老家的村庄传开。吴某的邻居告诉澎湃新闻，吴某与他们接触不多，平时见人还算客气，会点个头、笑一下。事发后听说吴某的父母回来了，但家门一直关着。

澎湃新闻辗转从一位与吴某关系较好的亲戚处了解到，带吴某长大的外婆平时比较宠他，吴某脾气不是很好。陈某还是不错的，吴家人都很喜欢她。陈某在分手后还联系过她，说吴某一直缠着她不放，但不曾料到结局会是这样的。

8月3日，吴某的父母委托亲戚前往陈家悼念，并按当地习俗送去了3万3千元，但陈家并未接受。“我知道事发后吴某的父母已经从内蒙古赶回慈溪了，按道理应该他们上门来跟我们道歉的。现在我们不要他们什么赔偿，只求法院尽快依法判决，给女儿一个交代。”陈某的母亲章萍向澎湃新闻表示。

章萍与女儿的微信，记录了他们最后时段的聊天记录。8月1日17时31分，陈某给母亲发了一条“今天晚上去看电影，看完回家，不用来接我了”。母亲回：“不要去浒山、不要跟男人一起去，知道吗？”陈某回复“知道”。

8月1日21点39分，从培训班负责人处听到女儿出事的消息后，章萍发了一个视频请求给女儿想询问情况，但她女儿已经永远无法回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