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愿景新阶段，沙特后疫情时代的战略转向

2023年5月19日，第32届阿盟首脑峰会在沙特海滨城市吉达召开。值得关注的是，“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叙利亚政府被中止阿盟成员国资格将近12年。此次，巴沙尔·阿萨德总统应邀出席峰会，并与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进行了会晤。[1]两国领导人之间的会面标志着沙特与叙利亚修复了外交关系，并推动“中东大和解”进入到了一个新局面。

峰会上，穆罕默德王储呼吁各阿拉伯国家加强团结，并推动通过了《吉达宣言》,强调和平、团结、合作和建设符合阿拉伯国家人民的利益。[2]沙特政府在阿盟峰会期间的外交活动和表态源于自身后疫情时代的战略转向，自2021年，沙特将战略重心从争夺地区领导权转移到推进国内经济改革。

第三十二届阿盟首脑峰会合影

一

2016年4月，穆罕默德作为经济和发展委员会主席推出了2030愿景（Vision 2030），在沙特国内掀起全面深入的经济、社会改革。从2016年至2021年，2030愿景主要在社会领域进行改革，并在女性赋权和废除保人制度等方面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绩。

沙特政府“先社会后经济”的改革选择受到了自身财政情况的重要影响。2030愿景的经济改革主要依靠政府大规模投资，来实现经济增长和多元化，以及增加就业两个目标。但2014年页岩油大规模商业化开采后，对国际能源格局产生重大冲击。2016年和2020年，沙特为打击页岩油企业两次发起石油价格战，都以失败而告终，全球油价长期低迷，以石油立国的沙特受到切肤之痛。2020年初，新冠疫情席卷全球，全球经济曾陷入停滞状态，能源需求大幅度减少，沙特的石油出口和财政收入再次受到严重影响。锐减的石油财富和财政收入直接影响了实际政府支出，2015至2020年，沙特政府支出再未达到2014年的高点，但这五年里，沙特政府财政赤字累计已高达1.47万亿沙特里亚尔（约3,930亿美元）。

2011至2020年沙特石油收入与财政情况表（单位：十亿沙特里亚尔）[3]

二

2021年，全球进入后疫情时代，各国经济开始复苏，对能源需求猛增。在全球能源市场不断回暖的情况下，沙特石油出口和财政收入也大幅度增加。2021年，沙特石油财政收入比上一年增加了36.1%，推动沙特财政收入上涨23.5%，达到了9,655亿沙特里亚尔，当年财政赤字缩小到不足800亿沙特里亚尔，是2015年萨勒曼国王执政以来最优值。[4]沙特政府在石油财富的支持下，获得更多财政资源，加速经济领域的改革，提出了“沙特制造”（“Made in Saudi”）。

2021年3月28日，沙特工业和矿产资源部大臣兼沙特出口发展局局长班达尔·本·易卜拉欣对外公布了“沙特制造”倡议（“Made in Saudi” Initiative）；两天后，穆罕默德王储公布了沙特伙伴计划（Saudi Arabia’s Partner Program, “Shareek” Partner Program）。这两项倡议和计划共同描绘了雄心勃勃的“沙特制造”蓝图。“沙特制造”旨在国内和全球范围支持沙特产品和服务的发展，核心是通过培养对沙特民族品牌的忠诚文化来推动多元化发展。[5]班达尔提到，“创建一个令我们感到骄傲的工业形象是沙特国家发展的重要项目，是沙特发展为先进工业国的重要支撑”。[6]达成该目标将从生产端和需求端两方着手。在生产端，该倡议强调沙特国营和私营企业之间的合作，推动多元化发展，重点发展建筑、纺织、医药、加工和农产品等产业，目标是到2030年将沙特私营经济的占比从目前的40%提升到65%，将非石油出口的占比从现在的25%提升到50%。在需求端，该倡议强调培养沙特人对本国产品和服务的信心与用户忠诚。[7]沙特政府表示，为支持“沙特制造”，将以沙特阿美石油公司和沙特基础工业公司为首，在未来十年向国内私营企业领投5万亿里亚尔（约1.3万亿美元）。[8]

“沙特制造”倡议发布

三

在推出“沙特制造”的同时，沙特政府加快了超级项目（Giga Projects）的发展进度，其中“未来城”（NEOM）的规划建设最为引人注目。

未来城“NEOM”一词来自希腊语和阿拉伯语，“NEO”是希腊语“新”的意思，“M”是阿拉伯语未来的缩写，合起来意为“新的未来”。如同它的名字，2017年10月，穆罕默德王储提出在沙特西北部，面向埃及、横跨红海的位置建造这座占地2.65万平方千米的新城，表示这是针对新未来的一项大胆设想，不仅是一个新建造的工业城，改变沙特原有的经济格局，更是为人类进步而建。强调将吸引全球超过一百万人来此居住、工作，打造开拓、冒险和创新的文化氛围。2019年，未来城项目正式启动，建造资金为5,000亿美元。[9]

但未来城规划超前、设想宏大，长期并未启动实际的核心项目。直到2021年初，穆罕默德王储对外宣布未来城第一个子项目——光线（Line）。这是一个狭长如线的社区群，全长170千米，设计理念是“以人而非以道路为中心”，光线将实现未来城每个社区的居住、生活和工作范围都在5分钟步行距离内的目标，体现以人为本核心的可持续生活理念，探索全新的城市可持续发展模式，创立以人为本、社区安全、绿色环保、高效实用的新标准，使沙特在全球可持续发展的竞争中居于领导地位。2030愿景对光线项目设立的目标是创造1,800亿里亚尔（约480亿美元）价值产出，以及38万个就业岗位。[10]光线子项目发布后，未来城在2021年和2022年先后推出了氧气（Oxygen）、特洛伊那（Trojena）和辛达拉（Sindalah）三个子项目。

光线子项目概念图

四

特洛伊那项目于2022年3月公布，计划在海拔2,600米的山区建设海合会国家第一个室外滑雪村，并将成为2029年亚洲冬季运动会（Asian Winter Games）的举办地。[11]半年后，沙特政府推出了辛达拉项目，将在红海入口处的小岛创设豪华游艇俱乐部，主打奢华的游艇旅游。

在后疫情时代，特洛伊那和辛达拉为代表的旅游、娱乐产业是沙特政府2030愿景经济改革重点发展的产业方向。2021年初，沙特政府推出了红海开发的新项目——“珊瑚绽放”（Coral Bloom）。该项目由英国设计公司福斯特事务所（Foster + Partners）一手打造，占地超过2.8万平方公里，包括90多个岛屿，其中以舒亚拉岛（Shurayrah）为核心枢纽岛连接其他11个旅游度假景点，如同在红海上绽放的花朵。[12]珊瑚绽放项目将耗资数十亿美元，围绕红海环球第四大珊瑚资源创建新的海滩、泻湖，设计一系列海洋主题的旅游设施。红海项目还拥有高山峡谷、休眠火山以及古老的文化遗产等旅游资源。[13]该项目一大亮点是其可持续发展的设计理念，项目开发全面融入主岛的原始环境，强调对岛屿、水资源等进行保护和再利用，配套基础设施均使用可再生能源，旨在打造全球领先的可持续发展旅游项目，成为绿色旅游的新标杆。[14]

2022年，沙特政府在首都利雅得推出了文化旅游项目——“德拉伊耶门”（Diriyah Gate）。德拉伊耶位于利雅得西部，是沙特家族的发源地，1727至1818年是第一沙特王国的权力中心、瓦哈比派宗教改革的中心。德拉伊耶遗址包括了许多宫殿遗迹和一处在绿洲边缘兴建的城市区，保留了阿拉伯半岛中部纳季德地区也有的建筑风格。2010年，德拉伊耶入选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15]沙特政府计划将该项目将打造为全球最大的文化遗产旅游目的地，展示沙特独有的历史文化。同时，该项目将成为一个高级生活休闲区，提供汇聚国际奢侈品的商城、各类高级餐厅和咖啡厅等。[16]

同年，沙特娱乐总局扩大了利雅得季（Riyadh Season）旅游娱乐项目，于2022年11月推出了全新的利雅得林荫大道·世界（Boulevard World）主题公园。该公园围绕着全球最大的人工湖建造了中国、摩洛哥、意大利、法国、印度、西班牙、美国、日本、希腊和墨西哥等十个国家园区，复刻了世界多地的地标建筑，向沙特人展现了多国不同的生活场景。林荫大道·世界主题公园内的游乐项目没有禁忌，园区里沙特的男男女女们没有任何隔离，在鬼屋门前排着长队，想要体验惊悚刺激的快乐；在彩绘室里画着鬼脸，享受主题公园里的狂欢派对；坐在一起戴上VR，感受科技带来的新奇体验；在过山车上放声尖叫，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林荫大道·世界主题公园的中国馆

五

2022年3月，穆罕默德王储接受美国《大西洋》（The Atlantic）专访。当被问及沙特与伊朗的双边关系时，他表示伊朗是沙特的邻居，希望双方共同寻找共存方式，打造对两国有利的地区环境，创造更光明的未来。[17]一年后，2023年3月10日，沙特和伊朗之间在中国调和下达成“北京协议”，两国宣布相互尊重国家主权和不干涉内政，并将在两个月内开放大使馆。4月6日，沙特和伊朗的两国外长齐聚北京，在中国外长的见证下正式恢复外交关系，将“中东大和解”推向了高潮。

后疫情时代，沙特将战略重点转向国内，改变了争夺地区领导权的政策，与伊朗、叙利亚等国缓和外交关系，推动了“中东大和解”。由此，沙特政府将更多资源和精力投入到国内经济改革，推动2030愿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阶段。

[1] “Saudi crown prince meets Syria’s Assad, Arab leaders on sidelines of Jeddah summit”, Arab News, May 20, 2023, https://www.arabnews.com/node/2306716/saudi-arabia

[2] “Arab League Jeddah summit’s final declaration emphasizes unity of stance on issues of security and stability”, Arab News, May 20, 2023, https://www.arabnews.com/node/2306806/saudi-arabia

[3] 笔者根据沙特阿拉伯货币局2012至2021年年报数据整理绘制。

[4] Financial Stability Report 1443 - (2022), Saudi Arabia Monetary Agency, pp.18-19, https://www.sama.gov.sa/en-US/EconomicReports/Financial%20Stability%20Report/Financial_Stability_Report_2022_EN.pdf

[5] “بوصلة العالم تتجه صوب المملكة بصناعة الأمل والاقتصاد”, الرياض, April 4, 2021, https://www.alriyadh.com/1878615

[6] Reem Krimly, “‘Made in Saudi’ initiative launched to support national products and services”, Alarabiya News, March 28, 2021, https://english.alarabiya.net/News/gulf/2021/03/28/Vision-2030-Made-in-Saudi-initiative-launches-supporting-national-products-and-services

[7] “‘Made in Saudi’ to create 1.3mln mining, industrial jobs for Saudis, minister says”, Arab News, April 1, 2021, https://www.zawya.com/mena/en/economy/story/Made_in_Saudi_to_create_13mln_mining_industrial_jobs_for_Saudis_minister_says-SNG_206224127/

[8] Ghaida Ghantous and Saeed Azhar, “Saudi Arabia announces $1.3trln private sector investment push led by Aramco, SABIC”, Zawya, March 30, 2021, https://www.zawya.com/mena/en/economy/story/Saudi_Arabia_announces_13trln_private_sector_investment_push_led_by_Aramco_SABIC-TR20210330nL1N2LS1YHX3/; “ولي العهد يطلق برنامج تعزيز الشراكة مع القطاع الخاص «شريك»”, الرياض, March 31, 2021, https://www.alriyadh.com/1878060

[9] “NEOM”, Public Investment Fund, https://www.pif.gov.sa/en/Pages/OurInvestments-Details.aspx?Giga=Neom/Neom

[10] “NEOM”， Vision 2030， https://www.vision2030.gov.sa/v2030/v2030-projects/neom/

[11] “Saudi Arabia to host the 2029 Asian Winter Games at NEOM”, Arab News, October 4, 2022, https://www.arabnews.com/node/2174656/sport

[12] “Saudi Arabia’s crown prince launches ‘Coral Bloom’ luxury Red Sea project”, Arab News, February 10, 2021, https://www.arabnews.com/node/1807111/saudi-arabia

[13] “The Red Sea”, Red Sea Global, https://www.redseaglobal.com/en/our-destinations/the-red-sea

[14] ولي العهد يُطلق الرؤية التصميمية لـ«كورال بلوم», الرياض, February 11, 2021, https://www.alriyadh.com/1869292

[15] “World Heritage Committee inscribes seven cultural sites on World Heritage List”, UNESCO, July 31, 2010, https://whc.unesco.org/en/news/642/

[16] “Saudi Arabia’s Foremost Historical, Cultural & Lifestyle Destination”, Diriyah, https://www.diriyah.sa/en/discover

[17] Graeme Wood, “Absolute Power”, The Atlantic, April 2022, https://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22/04/mohammed-bin-salman-saudi-arabia-palace-interview/622822/; “Saudi Crown Prince talks reform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economy with The Atlantic”, Arab News, March 3, 2022, https://www.arabnews.com/node/2035471/saudi-arabia

（作者：刘庆龙，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生。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