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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下)| 博物之士,恢奇多闻——美第奇家族的秘密博物馆
原创 咕咕噺
才华横溢的彻底重塑15世纪佛罗伦萨对“真理”的认识。他通过将古埃及、古希腊、古印度和伊斯兰世界、佛教、印度教中的哲学、文化和智慧与中世纪基督教欧洲结合起来,将灵魂不朽的观点带回基督教;他又将迷信与智慧分开,并使当时的主要思想家相信人类是神性的反映,调和了柏拉图理性主义与基督教教义之间无法兼容的部分。
这种认为“人具有尊严和神性”的人文主义思想是文艺复兴的标志,也是其成为西方历史转折点的主要原因。柏拉图的著作包含了通往人类最重要知识的钥匙,而执钥之人菲奇诺表明上帝内在于创造之中、上帝渗透一切,因此暗示灵魂有能力“成为万物”,从而“与天地共存、与万物共生”。在这种观念的塑造下,一种新型的“博物馆”形态在美第奇家族所在的旧宫中悄然而生。
这个“博物馆”被称为科西莫一世(CosimoI de' Medici,1519-1574年)的“更衣室”(或贮藏室,即Guardaroba),其词源来于“存放”、“照看”(Guarda)与“衣服”(Robe)的叠加。“更衣室”位于旧宫的二楼。顾名思义,“更衣室”形态博物馆的初始是一个相对封闭和私人的空间,但在1563-1565年之间,科西莫一世邀请对其进行重新设计、翻修,使之成为“新更衣室” (或新贮藏室,即 Guardaroba Nouva), “新更衣室”的“新”主要在于对“博物馆”管理理念的一种创新,科西莫一世将自己的藏品进行专业化的分类和展示化的陈列。
这个理念的初始可以回溯到从1550年代后期,科西莫一世着手开始对自己的收藏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相较于洛伦佐对古典藏品,如古代硬币、奖章和古典半身像等等的迷恋,科西莫一世的收藏品更加的多元和庞杂。首先,他将自己的藏品分为自然之物(naturalia)、人工之物 (artificialia)和珍奇之物(exotica,多半为舶来品)三大类; 而后,他将这些物品分别陈列于美第奇遍布佛罗伦萨的合适房产中,例如,他于 1560年,将皮蒂宫的底层大厅改为专门陈列古代雕塑的。这里面的重头戏即是对“新更衣室”的翻修,科西莫一世试图在此方寸之前建立一个微观宇宙,将科学和艺术汇集在一个空间之内。
事实上,在西方语境之下,艺术被赋予“纯艺术”的独立含义是在18世纪之后,在此之前“艺术”(Ars)的最初含义中就包含了“机械艺术”、“手工艺”的部分,在16世纪时,更是“哲学”和“(自然)科学”的同义词。根据这幅模拟的《旧宫地理地图大厅的虚拟重建图》,我们可以看到瓦萨里的设计将这个房间融合了制图学、地理、占星术、肖像画(雕刻和绘画)、自然历史作为一个整体,并按照菲奇诺的理念,将它们进行有序排列,使之整合进一个井然有序的宇宙图景中去。菲奇诺的思想被放大为一个“宇宙”,而这个“宇宙”又被浓缩到科西莫一世的厅室内,因此他兴高采烈地在自己的雕塑下用希腊语铭刻“KOSMOS KOSMOI KOSMOS”(宇宙即我科西莫之域)。
因此,新更衣室中有诸多象征着“宇宙”的藏品,地图与地球仪是其重头戏。以天文学家和画家埃格纳齐奥·丹蒂(Egnazio Danti,1536-1586年)为主的艺术家为其门板上绘制了54张当时已知世界的地图,他还设想了一个本来是要从天花板中央悬吊下来的巨大地球仪。如此,新更衣室在今天通常被称作为“地图室”(saladelle carte geografiche)。
然而,正如拉丁谚语所言“生命如此短暂,技艺如此漫长”(Arslonga,vita brevis),纵使 “天人合一”的愿望如此美好,但躯壳所能存在之时是如此有限,这般,便有另一位“博学之士”登场,他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寻找“永恒”。
弗朗西斯科一世(Francesco I de' Medici,1541-1587年)是科西莫一世与托莱多的埃莉诺拉 (Eleonora di Toledo,1522-1562年)的儿子。他建造了一个秘密的“博物馆”,名为“工作间”(Studiolo of Francesco I)。“工作间”是一个比“更衣室”更为封闭的狭小空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工作间”也同样位于旧宫,除了是收藏奇珍异宝的“好奇柜”(Cabinets of curiosities或德语:Kunst kammer)它还兼有办公室、实验室、藏身所的功能。“工作间”的墙壁和拱形天花板上均镶嵌着绘画,有些表现的是工业形式,比如毛纺厂、青铜铸造厂、矿业,有些则是神话,比如拱形天花板的中央画的就是盗火者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从大自然中得到宝石的场景。房间的四面墙根据四种元素:火、水、土和空气区分,弗朗西斯科一世的藏品分别存放在房间四 壁中的约20个柜子中;每个柜子都配有一个面板画,也代表了里面所存放的藏品的属性。
这幅由佛兰芒(Flemish)的全才艺术家斯特拉达诺(Jan van der Straet或Giovanni Stradano,1523-1605年)所绘制的《炼金术士的实验室》就是位于墙壁上方的一幅尺寸较大的作品,在此画面右下方坐着地、穿着黄衫红裤的人便是弗朗切斯科一世本人。事实上,弗朗切斯科一世所热爱的“炼金术”实际上是介于化学和神秘主义之间的实践,很大程度上具有实际目标,例如,寻找制造瓷器或熔化水晶的方法,以重振佛罗伦萨不温不火的经济等等。
“炼金术”的主要操作手段为“蒸馏术”,对金属的蒸馏以“炼金”为主要目标,但实际对雕塑、陶瓷、玻璃、珠宝等领域产生了贡献;而对“草药”和“植物”的蒸馏以追寻“长生不老”为目的,最终的成果是产生了药品。弗朗切斯科一世的对“炼金术”的热爱部分也受到了母亲埃莉诺拉的影响,埃莉诺拉在当时几乎是宫廷医疗保健的负责人,她精通制药和保健知识。史料表明,美第奇家族一直有出售自家药厂药品的传统。1580年代,他们甚至在乌菲齐办公室也建立了一个铸造间(Stanze della Fonderia),据称他们所制造的名为一种叫“Olio da spasimo”可以治疗痉挛的药油,就曾送给西班牙、波兰乃至墨西哥等地的贵族和国王。
“炼金术”似乎是对“永恒性”的一种隐喻,也映射出博物馆对“永久性馆藏”的信仰——博物馆印证了世俗的永久性,一种在物质上的“无限性”象征着对复活和永生的宗教承诺。“收藏品”代替了灵魂,使之成为了自我的不朽部分。新柏拉图主义的巨响久久回荡在佛罗伦萨的上空。
文艺复兴时期的通才阿尔贝蒂(Leon Battista Alberti,1404–1472年)提出了“博学”的概念,从此“文艺复兴人”(Renaissance man或意大利语:Uomo Universale)便用来指代博闻强识的博学之士。美第奇家族及其圈子里的很多成员都可称得上是“文艺复兴人”,从上述的美第奇家族各式各样的博物馆可以见得。
举世闻名的天文学家伽利略(Galileo Galilei,1564-1642年)也是一位“文艺复兴人”,作为一名宫廷音乐家的儿子,他擅长演奏鲁特琴(Lute,即一种拨弦乐器),也教授绘画,攻读过医学,但最终以科学家著称。
1588年,弗朗西斯科一世的弟弟费迪南多一世·德·美第奇(FerdinandoIde' Medici,1549-1609年)任命伽利略为比萨大学数学教授,秉承着父兄对科学的喜爱,费迪南多一世在乌菲齐设立了一个新的“宇宙图室”(Roomof Cosmography),其中他不仅将科西莫一世委托丹蒂所做的地球仪移入,还委托宇宙学家安东尼奥·桑图奇(Antonio Santucci,?-1613年)专门建造的巨大浑天仪,同时放置了在他统治辖区的托斯卡纳大公区域的地图。此三种物件分别象征着“宇宙学”(cosmography)、“地理学”(geography)与“制图学”(cartography),完整地建构了“托勒密体系”(Ptolemaicsystem,即地心模型)。
“托勒密体系”是当时的主流天文学说,费迪南多一世当然不能免俗。但他又热情地邀请伽利略当他长子科西莫二世(Cosimo II de' Medici,1590-1621年)的老师,在美第奇家族的庇护下, 伽利略潜心钻研,研发出了令人震撼的伽利略望远镜、罗盘等仪器,献给他的这位学生。更重要的是,伽利略以科西莫二世家族的名字“美第奇之星”(Mediceanstars或拉丁语:Medicea Sidera)来命名他所发现到的木星的卫星。从此,美第奇家族的“博物馆”中就有了各类由伽利略发明的科学仪器。相较成就卓越的祖辈,成就平平的科西莫二世并无太多可圈可点之处,但他竭尽全力保护他的老师免受宗教审判已经算是功德一桩。
这幅蚀刻版画是由佛罗伦萨的意大利绘图员和版画家斯特凡诺(Stefano della Bella,1610-1664年)在1656年出版的《伽利略全集》(Opere de Galileo Galilei)卷首上所配的插图,当时伽利略已经离世14年,因支持“日心说”,他的核心著作《对话录》依然不能入编。在这幅图中,伽利略将自己发明的望远镜献给了象征天文学、透视法和数学的三位女神。巧妙地是,斯特凡诺在图中植入了象征“日心说”的图样:顺着伽利略手指以及女神手执望远镜的尾端望向天空,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六颗行星环绕着一个太阳的“哥白尼体系”(Copernican system,即日心模型)。殊不知,这种图样的布局竟然也受到了美第奇家族徽章的庇护,图中整个“哥白尼体系”的轮廓与美第奇家族徽章的轮廓十分接近,也拥有美第奇家族徽章中具有辨识度的球体。
如今,伽利略与美第奇家族的缘分依然在延续,毗邻乌菲齐博物馆的一幢古老建筑在1930年被开辟成了伽利略博物馆(Museo Galileo),伽利略发明的望远镜和由桑图奇建造的浑天仪都收藏于此。
我们还是回到乌菲齐博物馆暂别今天的旅程,这次我们要去到它的17号房间——“数学室” (Stanzino delle Matematiche),依然由费迪南多一世所设,此处主要存放科学仪器、地理地图、及城市规划、军事机器和防御工事的木制模型。“数学室”最特别之处莫过于墙上由意大利建筑师、数学家、雕刻师朱利叶斯·帕里斯(Giulio Parigi,1571-1635年)所画的奇幻壁画,它们当中的一幅深深吸引住了我们的眼球:一位伸着长杆的孩童试图撬动起一个球体。“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阿基米德振聋发聩的呼喊正回应了这幅画的主题。
美第奇家族中接续的“博学之士”们将“博物之志”薪火相传,直到最后一代美第奇直系后裔, 安娜·玛丽亚·路易莎·德·美第奇女士(Anna Maria Luisa de' Medici,1667-1743年)将自己家族的文化遗产都捐献给了佛罗伦萨,包括乌菲齐博物馆、皮蒂宫和美第奇别墅的藏品,成为未来公共博物馆的雏形。
形形色色的“博物馆”汇聚成一个强有力的文化支点,撬动起整个人类社会对“博物之志”的美 好向往。你是否也正准备加入撬动杠杆的孩童之列,与其相伴呢?
原标题:《第三期-(下)| 博物之士, 恢奇多闻——美第奇家族的秘密博物馆 博物馆早期历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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