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城市策略︱城市，要满足儿童出门玩耍的权利

三位学龄前儿童在重庆江津乡野间玩耍。谷剑飞 图

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总会在儿童节前后送上文章，涵盖安全、公平、健康、快乐等多项主题。今年的主题是儿童户外玩耍与城市事务赋权。每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都有责任帮助孩子拥有更加安全、健康和快乐的生活。希望他们有比我们当前更好的未来。

凡·艾克曾经为阿姆斯特丹建造过700个家门前游乐场

一个儿童友好城市，是何种样貌？设想一下这样的情景：早晨你在城市醒来，没有交通嘈杂，只有孩子开心玩耍笑闹声，偶尔有几声小狗叫。荷兰建筑师兼游乐场设计师阿尔多·凡·艾克曾做过这样的尝试。1947年至1978年间，他在阿姆斯特丹设计并建造了大约700个游乐场。沙子，就是他所用的神奇材料。

凡·艾克为阿姆斯特丹建造的许许多多个 门前游乐场之一。

凡·艾克属于那一代对现代运动中的城市理性主义持批评态度的建筑师。他们喜欢现代主义建筑，但讨厌现代主义城市规划，即以居住、工作、交通和休闲游憩四大功能板块分割布局。凡·艾克和他的同行，希望在现代建筑运动中注入人性化考量。

如何做到这一点？一种可靠的途径是，坚持以儿童为中心。凡·艾克设计的游乐场，大多小而朴实，没有任何华丽装置，甚至没有复杂的攀爬架或秋千。取而代之的，是矮墙、长椅、木条、沙坑、踏步石、金属单杠。所有游乐场都不用围栏与周边区域隔开。无论有没有孩子，成年人都可以在此处停留，看一会儿报纸。孩子们可以用木条搭桥，沿着矮墙奔跑，或从一块踏步石跳到另一块。

凡·艾克认为，他设计的游乐场是“家门口”的游乐场——这并非隐喻。这700多个游乐场分布在全城，每个孩子家门口都有。与抽象的“住宅”概念不同，“家门口”是一种日常意象。当家长与邻居交谈时，孩子就坐在“家门口”。现代住宅，以邻为壑，家门更接近堡垒，严严实实。但门也应是一道桥，连接自家和街道，把家庭和更广阔的外部相连。

凡·艾克为阿姆斯特丹建造的许许多多个 门前游乐场之一。

阿尔多·凡·艾克1946年加入阿姆斯特丹公共工程部。1951年，他建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但在1978年之前，他一直以顾问身份为阿姆斯特丹市政当局建造游乐场。

儿童玩耍的权利

1961年，国际玩耍协会（International Play Association）在丹麦哥本哈根成立。1974年，瑞典景观建筑师、时任国际玩耍协会主席阿维德·本茨森出版了《儿童的玩耍权利》一书，他在书中呼吁游乐场应靠近儿童居住的地方——“应该在家人能够看到和听到的范围内”。

重庆北碚江边运动场内的沙坑和滑梯，深受儿童喜爱。 穆尼热·赛买提 图

国际玩耍协会的官网中，列明了关于儿童与玩耍的重要事实和不良趋势。

关于儿童和玩耍的几点重要事实：

儿童是世界未来之根基。

无论历史如何、无论文化背景如何，自古至今，孩子们天生都应该玩耍。

玩耍的需求，以及营养、健康、住所和教育的基本需求，对所有儿童的潜力开发至关重要。

玩耍是沟通和表达，是思想和行动的结合；它给人以满足感和成就感。

对于儿童而言，玩耍是本能的、自愿的、自发的。

玩耍有助于儿童在身体、心理、情感和社交方面的发展。

玩耍是一种学习和生活的方式，而非简单消磨时间。

然而今时今日，若干不良趋势及其对儿童发展的负面影响令人不安：

社会对儿童玩耍的重要性漠不关心。

学校过分强调知识灌输。

越来越多的儿童生活在生存和发展有所欠缺的条件下。

环境规划不足，导致基本设施缺乏、住房形式不适宜和交通管理不善。

对儿童的商业剥削日益增加，文化传统日渐消弭。

发展中国家妇女缺乏获得儿童保育和发展相关基本培训的机会。

儿童应对快速变化的社会生活的准备不足。社区对儿童日益隔离。

越来越多的童工及其令人无法接受的工作条件。

儿童不断遭受战争、暴力、剥削和破坏。

过分强调不健康的竞争和“不惜一切代价赢得胜利”。

来自国际玩耍学会官网

基于以上所列，提出为保障儿童玩耍权利的行动建议如下。

从健康角度考虑：

游戏对孩子的身心健康至关重要。

为专业人士和家长制定如何让儿童从出生起就从玩耍中获益的计划。

确保促进所有儿童健康生存和发展的基本条件（营养、卫生、清洁的水和空气）。

将玩耍纳入旨在维护儿童身心健康的社区计划。

重庆育才中学校园中的国际象棋场地，学生们可以在场地中搬动棋子下棋。 欧阳增大 图

将玩耍作为所有儿童环境的组成部分，包括医院和其他机构环境。

从教育角度考虑：

玩耍是教育的一部分。

在正规教育系统中，通过玩耍为儿童提供主动性、互动性、创造力和社会化提升的机会。

在为所有从事儿童工作的专业人员和志愿者提供培训时，应纳入玩耍重要性和提供玩耍方式的相关知识和技能。

加强小学阶段的玩耍教学，以加强学习，保持出勤率和积极性。

通过多方参与，以及利用公共建筑开展社区玩耍项目，减少日常生活、工作和教育之间的不兼容性。

确保童工能够在正规教育体系之外获得玩耍和学习的机会。

从福利角度考虑：

玩耍是家庭和社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确保玩耍成为公认的社会发展和社会关怀的组成部分。

促进采取措施，加强父母与儿童之间的积极关系。

确保玩耍成为社区服务的一部分，旨在让身体、精神或情感方面存在障碍的儿童融入社区。

提供安全的玩耍环境，保护儿童免受绑架、性虐待和身体暴力。

从休闲角度考虑：

孩子们需要在闲暇时玩耍的机会。

提供时间、空间、材料、自然环境和项目，让孩子们通过玩耍培养归属感、自尊和享受感。

在休闲环境中，实现儿童与各种背景和年龄的人之间的互动。

鼓励保护和利用传统游戏。

停止对儿童游戏的商业剥削，停止生产和销售战争玩具以及暴力和破坏性游戏。

促进儿童在体育运动中采用合作游戏和公平竞赛。

通过学前游戏小组、玩具图书馆和游戏巴士等社区项目，为所有儿童，特别是有特殊需求的儿童，提供多样化的游戏环境、玩具和游戏材料。

从规划角度考虑：

在规划人类住区时，必须优先考虑儿童的需要。

确保儿童和年轻人能够参与影响他们周围环境的决定。

在规划新开发项目（场地、空间）或对当前项目加以重组时，要认识到孩子体型小，活动范围有限。

向规划专业人士和行政人员传播有关游乐设施和游乐项目的知识。

反对建造高层住房，并提供机会，减轻高层住宅对儿童和家庭的不利影响。

通过提供穿过城市社区的安全行人通道、更好的交通管理和改善的公共交通，使儿童能够在社区内轻松活动。

提高对生活在贫民窟、公寓和废弃社区的儿童高度脆弱性的认识。

通过法律规定，为儿童玩耍和娱乐预留足够和适当的空间。

思考如何为儿童提供玩耍机会

回到凡·艾克为阿姆斯特丹建造的700个游乐场。他的游乐场多建在被忽视的土地上，一些是不受欢迎的地方。毕竟，每个城市都有阴暗的角落和黯淡的地块。例如，1956年在 Zeedijk西部建造的一个游乐场，位于两栋房子拆除后的地块。这两栋房子曾是纳粹占领荷兰期间被驱逐和谋杀的犹太家庭的住所，后来被当地居民拆除，因为他们要寻找可点火的东西来取暖。

1956年在 Zeedijk西部建造的一个 游乐场，位于两栋房子拆除后的地块上。这是游乐场建造之前的场地状态。

1956年在 Zeedijk西部建造的一个 游乐场，位于两栋房子拆除后的地块上。尽管它刚建成时就获得奖项，但20世纪70年代，它慢慢失修，当时该地区成为瘾君子的据点。如今，阿尔多·凡·艾克在阿姆斯特丹建造的700个游乐场只剩下17个。

试一试改造街道，为孩子提供安全步行和玩耍的空间

全球设计城市倡议（GDCI）儿童街道团队是一个由城市规划师、设计师和策略师组成的团队，致力于为世界各地的儿童及其照护者营造更安全、更健康的街道。团队已与全球30多个城市合作。

2019年，巴西福塔莱萨启动“上学之路”计划，这是一个旨在减少道路交通事故中伤亡儿童人数的国家计划，并得到GDCI儿童街道团队的支持。儿童街道项目实施过程中，福塔莱萨市多个部门参与其中。除了“上学之路”计划下的基本道路安全升级外，还增加了供儿童玩耍、社交和体验欢乐的元素，进一步改善了道路安全。涉及的主要举措是：收回汽车专属的道路空间，重新铺设街道；封闭一段街道，用来建造一个游乐区；增加花盆、长椅和喷涂设计，将其改造成一个共享公共空间。

“儿童街道”项目完成后，超过90%的受访儿童发现，新的街道状况更适合步行和玩耍。此外，调查发现，超过80%的照护者更愿意带孩子到重新设计的街道上。

巴西福塔莱萨 “儿童街道”项目实施之前的街道

巴西福塔莱萨 “儿童街道”项目改造之后的街道，儿童可以安全快乐玩耍

曾被汽车主导的街道空间，转变成为丰富多彩的多用途社区空间。安全欢快的氛围、随意可坐卧的长椅以及诸多互动元素，鼓励孩子创造自己的游戏。辅之以本地艺术家的壁画、崭新的景观、改进的街道照明和排水系统，共同把整条街道改造成安全活跃的空间，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可供玩耍、散步和开展其他活动。此外，社区布设的蹦床和小贩摊位等临时设施也让街道更加热闹。不仅让儿童获益，重新设计的街道让所有使用者的生活质量提升，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更安全地在这条街上行走和骑车了。

想方设法让孩子到户外玩耍

哪些因素对孩子户外玩耍产生影响？

个人因素：年龄和性别对孩子选择去不去户外玩耍起着重要作用。与孩子的性格和技能相匹配，也与有多少时间可以自由在外玩耍相关。许多孩子，可能把许多课余时间花在家庭作业、体育训练，或托管中心。

社会环境：父母可以发挥决定性作用。父母是否鼓励孩子，并给孩子在家外 “自由漫步”的权利？或者，父母是否因为害怕意外或所谓“陌生人危险”而遵循施加更多保护的教养方式？钱也起着一定作用。

建成环境：设计、规划和管理城市的方式，是否提供充足的公共空间和儿童游乐区，这产生重要影响。公共空间和游乐区的质量也很重要。当它们具有吸引力、挑战性、多样性、包容性时，才会有更多孩子前去玩耍。此外，这些场地应当干净、开放、方便和安全。

自然环境：爬树很有趣。葱茏的植物和多样水面，可以让孩子们去寻找动物。气候和天气状况也产生影响，如果太冷、太热或太潮湿多雨，就不方便儿童户外玩耍。空气质量，比如雾霾则又是一个重要因素。

公共空间和儿童友好城市研究者、城市地理学者Gerben Helleman2022年于都柏林展开的“城市中的儿童”世界大会中，展示了对儿童户外玩耍产生影响的5件事实：

① 不要处处雷同。城市中所谓“正规的”玩耍空间，有巨大相似性。比如，到处都可以看到相同的跷跷板。雷同是有原因的：比如，设施必须是免维护的，以节省成本，而且还应该是安全的和防破坏的。这就导致在每个街区都看到相同类型的游乐场地。

② 可察知的“填补”的趋势。几乎每个地方，居民都会在公共空间中添加玩耍属性，这可能是由于附近游乐设施不足。比如随处可见的蹦床，还有为小孩子准备的篮球框、秋千和塑料滑梯。

③ 父母的监护。出于社会安全考虑，父母会时时看护孩子。有时他们会在户外一直陪护孩子玩耍，有时偶尔出现看护一下，看是否一切如常。这就提示，儿童户外玩耍场地，必须保持清晰的视野。简·雅各布斯称之为“街道眼”。还可以加上“街道耳”，因为父母也可以从阳台、敞开的窗户或后院听到户外玩耍的孩子的声音来进行监护。

④ 随着时间推移，公共空间正在流失。越来越多公共空间和游乐场地被关闭。学校操场经常在放学后关闭大门，这样当地居民无法进入使用。曾经对公众开放的庭院，也越来越多地被围栏、树篱和标志封闭。许多街区实施了城市更新。拆除旧建筑之后，曾经半公共庭院被封闭停车位和门禁社区替换，外人止步。

⑤ 崭新的门禁社区对居住其中的儿童更友好吗？这些新住区多是由建筑师遵循儿童友好城市的理念设计的。孩子们可以在自家住区与邻居安全玩耍。住区里没有汽车，也没有“闲杂人等”。父母对此感到高兴，他们感到安全。但谁真正受益？也许应称之为“父母友好型”而不是“儿童友好型”住区？毕竟，这样的户外玩耍是在一个封闭区域进行的。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玩耍私有化，在受保护区之中，在专属的隔离区之内。

 想尽办法，破除壁垒，施以改造，让孩子们到户外玩耍，是儿童友好城市之道。

夏日夜晚的大学操场，儿童和年轻人三五成群，随时都有丰富多样的自发活动发生，颇为有趣。相欣奕 图

思考如何让儿童对城市的未来拥有发言权

归根结底，让孩子对城市的未来有发言权，对创造包容可持续的城市环境至关重要。让年轻人参与城市规划和决策，让他们贡献自己独特的观点、想法和需求，最终塑造符合他们愿望和要求的城市。

以下是让孩童参与塑造城市未来的8条建议：

1）让孩童参与城市规划：通过研讨会、焦点问题小组或设计竞赛，让儿童和青年积极参与城市规划过程。鼓励他们参与有关城市基础设施、交通方案、公共空间、旅游、住房和其他问题的讨论。

2）设立孩童咨询委员会或小组。无论正式或非正式小组，应包括来自尽可能多的不同背景和社区的年轻人。他们可以为地方政府、城市规划师和开发商提供建议、反馈和想法，确保年轻人的观点被纳入。

3）促进和鼓励年轻人主导的倡议。支持和增强年轻人发起自己的城市项目的能力。为他们提供资源，指导他们筹集资金，帮助他们落实社区发展、公共艺术装置、社会企业和任何其他应对城市挑战和促进积极变革的项目的想法。

4）教育和意识：将城市规划和公民教育纳入学校课程，提高年轻人对城市问题、可持续性和社区参与重要性的认识。鼓励学校组织实地考察和实践体验，让学生直接参与他们的城市和社区实践，置身事内。

5）技术和数字平台：利用技术和在线平台收集年轻人的反馈和想法。开发用户友好的应用程序或数字工具，让他们能分享自己的想法，提出解决方案，并参与城市规划和发展相关的虚拟讨论。

6）代际合作：鼓励年轻人和年长者的合作，包括城市规划专业人员和社区领导人。促进代际对话和知识共享，创造相互学习和理解的机会。

7）无障碍和包容性空间：设计对年轻人具有包容性和吸引力的公共空间。确保公园、娱乐区和社区中心无障碍、安全，并满足年轻居民的各种需求和兴趣。

8）认可和实施：确保年轻人的想法和贡献得到认可并转化为行动。将他们的建议纳入城市政策、发展计划和项目，表明对儿童和青年参与的真正承诺。

比利时一座城市正在使用一个深受儿童欢迎的数字平台创建“虚拟”世界，以重新设计游乐场。Roblox是个非常成功的应用程序，拥有4000多万用户，其中许多是儿童和青少年。他们创造自己的体验、玩游戏、社交和构建自己的“世界”。鲁瑟拉勒市正在Roblox内创建一个虚拟游戏空间，让孩子们能参与本城游乐场翻新项目。该市的领导人将利用数字技术实现Pastoorsbors游乐场翻新改造的“民主化”。

游乐场计划明年翻修，但市政府当前并没有明确的重建工作和最终布局方案——因为准备让年轻人自己做主。市政府报告称，计划把这些交给当地的孩子，孩子都会用Roblox。这一创新项目，是在以技术专业知识闻名的西弗兰德大学的帮助下完成的。孩子们在游戏中“玩”，分组工作，他们会有一个虚构的预算，从下拉菜单中选择他们最喜欢的户外游戏设备，并将其布置在他们喜欢的地方。

为了建设儿童友好城市而努力，怎样用力都不为过。

孩子们在一个池塘边玩水。岸边水极浅能保证安全，成为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观察植物、捕捞蝌蚪和小鱼小虾，看水鸟和水中植物。当然，根据观察，孩子们最爱的还是就近找到竹棍儿拍打水花。相欣奕 图

祝小朋友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