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年》：家庭剧要好看，还得有个“宋丹丹”

电视剧《熟年》改编自伊北的同名小说。此前伊北的《小敏家》也曾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不过相较于《小敏家》，小说《熟年》的争议较大一些。《熟年》的主要角色普遍挺不完美，小说的价值观也颇为保守，总结起来就是“日子能凑合过就别离婚，有什么事怀个孕就能解决”。剧集从人设到情节做了不小的改动，还是建议观众脱离小说看剧吧。

《熟年》海报

剧版《熟年》的阵容还是相当吸引人的。剧情聚焦一个三世同堂的家庭。家里最年长的是倪老太太（曹翠芬 饰），她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倪伟民（张国强 饰），大儿媳吴二琥（宋丹丹 饰），二儿子倪伟强（刘奕君 饰），二儿媳张春梅（郝蕾 饰），三女儿倪伟贞（王鸥 饰）。

倪伟民和吴二琥的儿子倪俊（王彦霖 饰）已经结婚了，刘红艳（唐艺昕 饰）是倪俊的妻子。

倪家全家福

占据剧情最多篇幅的是张春梅，剧名“熟年”所要诉说的也是张春梅这一年龄段人群的困境。“熟年”专指四十岁至六十五岁之间的族群，熟年危机其实就是“中年危机”。人到中年会有一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迷惘感，青春不复，逝者不可追，既有的一切令人厌倦，而迟暮与死亡的恐惧又常常趁隙而入，中年人的自我感、生命的信任、价值信念会产生一系列瓦解。因此，中年危机可以指向一些形而下的、具体的工作生活困境，也常常是指向形而上层面的精神危机。

张春梅的熟年危机，首先是来自于丈夫倪伟强在婆婆生日时的“消失”，在张春梅费了很大的劲找到丈夫时，丈夫突然提出离婚。不仅是张春梅不解，周边的人也都不理解，倪伟强堂堂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就课题不做了，日子不过了，如果不是外面有小三，他提出离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事实上，倪伟强陷入了精神危机。一直以来，倪伟强活在别人的期待里、活在张春梅的安排里，他恍然发现过往人生的重复、单调、压抑和无意义，精神危机越积越深，以至于到后面精神濒临崩溃，所以他向张春梅提出离婚。

刘奕君演技很强大，让倪伟强的精神危机显得可信

丈夫的精神危机是一个导火索，直接点燃了张春梅的熟年危机。

在外人看来，张春梅是人人羡慕的强大女人。对外，她是杂志社的副总编辑，事业有成，风光体面；有个幸福完美的家庭，丈夫是大学教授，儿子是名牌大学学生。对内，张春梅能够把这个复杂的大家庭照料得井井有条：她跟婆婆处得很好，俨然就像母女；家族里有什么大小聚会，也都由她来张罗安排……

张春梅（郝蕾 饰）

祸不单行，婚姻危机一来，其他危机也赶趟儿地找上来。婆婆罹患阿尔茨海默病，工作上犯了低级错误，主编位置被他人捷足先登……

铺陈困境主要是为了写人、写人在困境中的应对。但坦诚地说，张春梅在诸多困境面前，并非观众所期待的那样游刃有余，相反，她有些自相矛盾。

在一些与工作有关的场合中，观众看到的是一个精神独立而强大的现代女性张春梅。比如剧情一开篇，张春梅在电视节目中直接怼卖保健品的厂家，你会觉得她犀利、耿直、清醒、理性。再比如杂志社空降了一个苏经理，要做一篇“熟年精英女性”的专题文章，苏经理对精英女性的定义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并认为张春梅就是这样的人。张春梅则反驳苏经理，她认为“我们既然要重新做一个女性的主题，就不应该再去定义她们，应该打破原来既有的定义”。从这些来看，张春梅的女性观念是与时俱进的。

张春梅有时很清醒

可真到具体的生活中，当张春梅面对各种纷至沓来的困境时，她的应对很难说体现出独立女性的特点。

比如她是这个大家庭的“大家长”，固然体现出她办事能力强，可有时我们也会觉得她顶替的只不过是“父权”的位置，多少带有“爹味”，比如总是把丈夫当做一个小孩，要帮丈夫摆平一切事情。

在发现丈夫精神状态可能不对时，她直接找到与丈夫有绯闻的女同事，要求她跟自己一起拯救倪伟强（人家是凭什么啊）；当得知丈夫被学生诬告，她直接打电话给学生，帮丈夫摆平这个事情，丈夫质问她“你凭什么背着我去解决我自己的问题”，她的回答是“那不是因为你解决不了吗？……我是你的妻子好吗？有一些问题你不好说，你解决不了的时候，我是有义务去帮你解决的”。

张春梅这样的逻辑，很让人窒息吧

换位思考下，你的伴侣随时插手去解决你职场中的问题，并认为这是自己的“义务”，这样的爱真的不是一种隐性的控制欲吗？而在与丈夫离婚后，张春梅的控制欲伸向的是儿子，日后崩溃的就是儿子了。

面对丈夫提出离婚，我们可以理解张春梅的犹豫、不舍，毕竟两人从学生时代走过来，有很深的感情，独立女性在感情抉择中有犹豫也很正常。只不过张春梅一开始不想离婚，哪怕怀疑丈夫可能有人了，忍一忍她也要凑合着过下去。剧中旁敲侧击不断强化着“女人不要离婚”的观念，诸如张春梅的闺蜜说“婚姻的袍子下面，谁没几个虱子呀，你要是能忍就忍了吧。你看我一天天上班挺高兴的，可是我回到家一个人的时候，我哭过多少回你知道吗？”张春梅一脸沉重地听着闺蜜诉苦，她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并且，相较于事业而言，张春梅的更多心力也花在家庭上面，上班时间去解决家庭私事，导致杂志出现低级错误（有可能是被陷害），损失了重要广告客户（希望获得客户谅解，也不见她有什么方法）；在外地开会，知道丈夫把婆婆送养老院了，立即就赶回来……观众实在无从看出她有什么“事业心”，对新媒体的态度也保守消极，相比之下，竞争对手可比她拼多了。

总之，郝蕾的演技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作为剧情的主心骨，张春梅这个角色的分裂有时让观众不知道该如何代入，编剧并没有很好地将她矛盾的两面性统一起来。

王鸥所饰演的三妹这一条线，她和前运动员何志超（庞瀚辰 饰）的“姐弟恋”，更多是都市偶像剧的节奏，也是家庭生活剧常见的“调味剂”，平平淡淡、无功无过。至于何志超这一条支线衍生出的“小姨”的戏份，是典型的给“关系户”生硬安插戏份的行为，已经被观众骂翻天了。

好在《熟年》还有二琥“宋丹丹”。《熟年》能够保持不错的可看度，还得靠二琥这一条线，保留着家庭生活剧的“魂”。

吴二琥（宋丹丹 饰）

二琥最大的特点，就是“市侩庸俗”。脑子里信奉的主要是那些条条框框的陈词滥调，势利，爱财，贪小便宜，热衷算计。

比如站在儿媳妇刘红艳的立场上，这个婆婆简直就是以前狗血家庭剧里的极品婆婆，让人窒息。二琥一开始并不同意儿子的婚事，因为刘红艳是外地户口，家境也很一般，儿子欺骗说媳妇怀孕了，二琥才答应这门婚事。之后，二琥开始追着赶着给儿媳妇挂号要做产检。在得知儿媳妇是假怀孕后，当着面大为光火：儿子联合“外人”在骗她，当时就不应该答应这门婚事。

可现在婚都结了，于是二琥转变策略，开始各种催生。弄了香熏，说古代皇帝熏了后欲望就特别强，让儿子儿媳赶紧来熏一熏，抓紧有孙儿；擅自把儿媳妇的化妆品都收走，理由是备孕不能用化妆品……

这婆婆也让人有点窒息

二琥原本答应儿子儿媳，刘红艳一怀孕就给他们买房，结果在刘红艳意外怀孕后，二琥立即变卦了，私下里偷偷给丈夫说，“不能马上买，这孩子还没谱呢，刚怀上，怎么得把孩子坐实了，三四个月起码，小肚子一鼓，咱再考虑买房的事”。于是，她找各种理由推脱。

在刘红艳流产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心疼儿媳，而是私下跟丈夫埋怨儿子不争气，当时非得跟刘红艳结婚，“我告诉你她就不是个旺夫相……今天这件事坚定了我一个信念是什么，这房坚决不能买，给我生不出后代，哪儿能给你买房啊。”

儿媳妇流产了，二琥私下却在算计这些

刘红艳性格是真好，一开始面对婆婆的奇葩举动也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但类似的事情一累积，这婆媳关系能好吗？日后婆媳之间的鸡飞狗跳肯定少不了。

这样的二琥，确实讨人厌，不讨喜。但怎么说呢，她至少前后逻辑自洽。她是活生生的人，她这些市侩庸俗有着现实的理由——当然并不意味着我们赞同她的理由——那就是二琥家是真的困难。

不同于二弟是大学教授、弟妹是杂志社副主编，三妹是电视台制作人，她二琥是超市售货员，丈夫是掌勺的厨子，她就是普通的小市民。剧集一再拍到了二琥的家，“老破小”小区里的一楼，面积很小，住着四口人。平时丈夫一大早上厕所，都是跑到外面的厕所。

一家人去参加老太太生日宴会，老公穿的是二弟穿剩不要的西装，二琥穿的是弟妹送的衣服。二琥一开始还觉得别扭，很快就想开了，“没准下回还接着送咱”。

穿弟弟妹妹的旧衣

总之，二琥的市侩是有现实困境的，穷怕了，没大钱，婆婆也“偏心”（比如三女儿一个人住婆婆的大房子，二琥一家挤在小房子里），于是各种抠搜算计。对于儿子买房这样的大事，她更是把钱包捂紧，毕竟儿子婚后买房就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了。

但二琥也不是一边倒的极品，剧情也呈现出二琥曾有过的温情底色。有一次她提及自己刚结婚时，丈夫说长兄如父，每个月要供读大学的弟弟生活费，她二琥没说一个不字，没打过一个磕巴。“我从心里跟你结了婚，我想的全是这家”，一开始是这个“大家”，到后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二琥想到的是自己的“小家”，毕竟人家二弟三妹的日子过得可比他们好多了，他们家才是“最下面的老百姓”，她想尽办法为这个小家争一点又怎么了呢？

二琥确实也有她的难处

很多人说家庭生活剧好写，鸡毛蒜皮、鸡飞狗跳，各种狗血桥段堆积就不怕情节推动不下去。但要写好不容易。因为家庭的复杂性在于，我们一方面有私欲私利和个人追求，可另一方面我们又摆脱不了血缘亲情对我们的牵绊。所以，我们可能会自私但又会有不忍，我们有埋怨也会有甘愿，我们有算计也愿意做出牺牲，我们有恨，可也有割舍不了爱……

正是这份复杂，构成了家庭的复杂，构成了我们对家庭与家人情感的复杂，构成了家庭剧的“魂”。别的人物还有待接着观望，但至少二琥，让我们多少窥探到这份复杂的存在。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