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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总是被开黄腔的女孩,选择了离职
喻琳告诉我,跟刘主任第一次搭台,他就说一些毫无边界的话,有时候麻醉医生还会附和他。
—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13个故事—
一
我和喻琳是一起去手术室试用的,当时去护理部报到时,领导问我有没有意向科室,我毫不犹豫地说想去产科或者急诊科。
护理部的老师思索了半晌,说手术室缺人,让我先去手术室试用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能定科再根据科室的安排去其他科轮转学习,如果定不了科就接着去下一个科室试用。
我从未想过会被分到手术室,但既然来了,我也只能好好地学。
刚去的第一天大概就是熟悉一下手术室的分区和环境。喻琳是在我后面一天来的,她长得瘦瘦高高的,很白净,长发及腰。
那时,我们还不熟悉,但因为都是新人,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她是个直性子,什么都会跟我说,包括科室里的同事,谁比较严肃,谁比较温柔,她都说。
我的带教老师是科室里的护理骨干,轮转带教的工作一直都是她在做。那时,我总觉得她很严厉,有的时候,我甚至有点害怕她。
喻琳跟我不一样,她和她师傅从来都是嬉皮笑脸的,不像是师徒关系,倒处得像朋友一般,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她的。
她的师傅曾经也是我师傅带教出来的,有时候我还经常调侃喻琳:“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好好教你。”
她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你一天少被付老师(我师傅)说几句就谢天谢地了,还教我。”
喻琳学东西确实比我快,一个月不到便能跟很多手术台。护士长说骨科的手术无菌要求比较高,也相对复杂一些,便让我们先跟其他科的台,等其他科的学得差不多了再到骨科手术间。
凌晨五点的手术室丨作者图
第二个月开始,喻琳便专门在骨科手术间学习,我依旧跟着师傅在普外和妇产科的手术间。
那天,我跟着师傅上主班,中午可以休息三个小时。
12点还不到,师傅便告诉我可以下班了。我住的地方离医院有一点远,一般都是在食堂吃中午饭。
喻琳还在手术台上,我进去问她要不要帮她带饭。
上来做手术的是骨科主任,我过去时,他们刚上好螺钉,用C型臂透视,所有人都站在手术间外面。
听到我问喻琳时,那个骨科主任来了一句:“你怎么只问她,不帮我带一份吗?”
我回答他,食堂已经给你们送了手术餐。
他又说道:“食堂送的哪有你带的好吃,我就喜欢吃你带给我的。”
我跟他并不熟,只是偶尔会见到他上来做手术,也没跟他搭过台。他说这话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麻醉医生抱着手靠在墙上,嬉皮笑脸道:“刘主任,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小姑娘,意思是你就吃过人家给你带的饭了。”
“就因为没吃过才要尝试一下。”转过头,他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小徐就可以,护士长说食堂送上来的手术餐不能浪费,我下次再帮你带。”说完我就走了,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调侃,本来自己性格就有些慢热,又是不熟悉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二
隔天,我和师傅所在手术间的手术结束得比较晚,处理好手术器械去吃中午饭时,用餐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喻琳从值班室出来,坐在我面前。我问她怎么不睡午觉,她说张老师打鼾,她睡不着。
她凑到我面前,“我跟你说,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待在骨科手术间,倒不是器械和手术流程有多复杂。”
“怎么了,被骂了,我之前听我师傅说那个刘主任脾气不太好。”
她坐正了身子,“也不是,本来自己也是刚学,骂两句倒没什么,就是他有时候说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我问她说了什么话。
喻琳告诉我,从她第一天进骨科手术间就不喜欢里面的氛围。跟刘主任第一次搭台,他就说一些毫无边界的话,有时候麻醉医生还会附和他。
他们科的医生有好几个都跟他一个德行,有时候在手术台上,她说的那句话明明是很正常的语句,但他们非要曲解其中的意思,还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喻琳一开始没听出来,后面台上的三个医生和麻醉医生都在笑,她才有点后知后觉。
喻琳说,他们有时候在说别的事,说着说着也能扯到她身上。那个刘主任年纪在四十左右,光看他的外表总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病人还有意识的时候,他会耐心细致地安抚病人,告诉人家不要紧张。
等病人全麻插完管后,他就像换了一副面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骂助手,骂外来的器械师。遇上高兴的时候,他就开始调侃手术间里的护士。
喻琳去了里面后,便成了他们平时打趣的对象。
听她说完这些,我都开始有点害怕。
喻琳说,她还是喜欢跟妇产科的医生搭台,不用考虑一句话说出来会不会让人联想到另外的意思。
骨科手术所用器械丨作者图
最后,她又对我说:“等你来骨科手术间待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我来了这个科室一个多月,大概也知道他们平时会说些什么,其他科的个别医生也偶尔会开几句玩笑,但他们并没有打趣到我身上,大家听了也只是都是一笑而过。
直到后来,我去了骨科手术间,我才知道喻琳当时跟我说的情况。那时,我在想,一个科的医生在一起久了,这些习惯是不是也会传染,他们科的好几个医生都会这样,刚刚新来的那两个倒还好。
三
面对他们的调侃,我每次都选择沉默,却总有人一直在你面前说个不停。
他们科有一个周医生,副高职称,年龄已近五十,算起来,他比我爸年纪还大。骨科的膝关节镜手术基本都是他在做,他偶尔也会参与一下其他手术,所以经常能在手术间看到他。
那天,做一台锁骨骨折内固定手术,他带了一个轮转的医生上来。缝皮时,他要指导轮转医生缝,我把持针器递给他的时候,他自己不小心把线弄了出来。
我又拿过来继续穿,那根线的线头炸开了一点,不太好穿,我又赶紧重新拿了一根线。
他手里拿着剪刀,一直看着我,“小徐,你穿个线怎么这么困难,用舌头把它捋直了不就进去了,你不懂这个原理吗?”
我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答道:“无菌台上怎么用舌头捋直,况且还戴着口罩。”
麻醉医生在一旁附和:“小徐啊,人家周老师在教你生活常识,你学着点。”
我依旧一脸懵,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周医生又继续道:“你看,杨宇(麻醉医生的名字)就懂我说的,你是不是没有男朋友。”
我没回答他,只想着穿个线和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直接联系。直到我在手术室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已听腻了这些话的时候我才明白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意思。
三个月后,我和喻琳都定科在了手术室。那天,我上夜班,过来接班的时候,喻琳还没走。
当时也没有手术,我问她怎么还不回去,她说护士长要带她出去吃饭。
我看她似乎有些愁眉不展的,便说道:“吃饭就吃饭嘛,我看你怎么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你知道是跟谁一起吃吗?是骨科聚餐,那个刘主任让护士长带着我过去,我一点都不想去,又不敢拒绝。”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换好洗手衣裤后,我安慰她道:“没事,你就去多吃点,中途找个借口溜了。”
那天晚上,才接班不到两个小时,普外科便打来电话,说有个急诊肝破裂病人,已经休克了,要走绿色通道进行手术。
这是我独立上班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紧急手术,我担心自己应付不过来,又通知了二线班过来帮忙。
那台手术做到了凌晨两点,最后病人转入ICU,整个手术过程输了好几袋红细胞悬液和冰冻血浆。
手术结束后,我一直在改护理记录单和输血记录单,感觉写得多就错得多。最后收完费整理完所有单子时,已经凌晨六点了。
我趴在护士站睡了一会儿。
夜班过后,又进入下一轮正班。那天,护士长把我和喻琳叫到办公室,说打算让我们先出去一个人轮转。
那天晚上肝破裂的抢救手术还历历在目,我总觉得自己在很多地方都还欠缺,输血流程不熟悉,输血单子不会写,抢救流程更是不熟悉。
我跟护士长说我先去轮转,我想去ICU,多学一点危重病人的抢救以及护理。
护士长说,她问问护理部那边,去ICU轮转的名额还有没有。下午一点,她告诉我,下个月就去ICU,在那边轮转三个月。
这个月还有不到一周就结束了,其实我很害怕去ICU,里面太累太苦,可自己什么都不会,为了多学点东西,我只能如此。
四
距离我去ICU还有三天的时间,那天,我和喻玲都上白班,她被安排在了骨科手术间洗手上台,我在泌尿外科做巡回。
周末,护士长没上班,我们吃完早点便陆续进去准备东西。
喻琳走到我跟前,说要跟我换一下,我去骨科那边,她过来这边巡回。
我当时还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跟我换,因为泌尿外科的手术只有一个护士跟台,不仅要搞巡回的东西,还要弄器械,平时大家都不爱跟泌尿外科的台。
喻琳说她不想在那边,做完手术再跟我细说。
骨科这边做的是胫骨平台骨折内固定,上来做的还是刘主任,周医生是一助。
铺巾的时候,刘主任来了一句:“我看你们昨天发在群里的手术通知单不是小喻跟我们一起做吗,怎么又换成你了。”
我回答他:“今天早上临时换过来的。”
那个周医生正在穿手术衣,不痛不痒地说道:“你们换什么,一点都不懂事,不知道我们刘主任喜欢跟小喻一起做吗?”
停顿了半晌,他又继续道:“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我们小徐又温柔,又单纯。”
我回了他一句:“周老师,你别说了,我既不温柔,也不单纯。”
我极其反感这种毫无边界的语气,了解他们的脾性后,我在手术台上从来不接他们的话。
手术做完后,喻琳跟我说,她们那天晚上出去聚餐,本来她以为是骨科一整个科室的人都会去,去到的时候才知道,只有他们科的几个医生,还有内科的一个护士。
她不怎么会喝酒,旁边的几人一直让她喝,那个刘主任还走到她旁边,手搭在她肩上,让她一定要喝完那杯。吃完饭出来已经快到九点了。
他们说订了个包间,让护士长把科室里不上班的人都叫上,出去玩。
喻琳说,从餐厅出来后,她便找了个借口,跟护士长说室友下班忘带钥匙了,要回去给她开门。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很烂,但护士长或许也看出了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便让她走了。
后来,我去了ICU,每天都很忙碌,虽然在同一栋楼,但却很少见到喻琳。
那是我在ICU的第二个月,白天我和小刘去给病人翻身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听说你们科的那个喻琳跟刘主任搞暧昧,是不是真的。”
我当时一脸震惊,“你听谁说的,哪有这回事,我都不知道。”
“整个三号楼都传遍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那个下午,她一直在跟我八卦刘主任的事,说她们都知道刘主任是个什么人。
喻琳跟我说要辞职是在我即将轮转结束的时候。
那天,手术麻醉科在医院组织的高级心肺复苏比赛中拿了一等奖,医院奖励了科室两千块钱。主任和护士长商量着整个科室的人都去聚餐。
我当时还在ICU,护士长让我下班一起过去。我下班比较晚,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吃着饭了。
我坐在喻琳旁边,她跟我说,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下个月初就走。
我问她怎么会这么突然,我刚轮转结束她就要走了。
她在我耳边悄悄说道:“那个刘主任不是个正经人。”
原来,那天她跟骨科手术的台,第一台手术结束后,刘主任在手术间里等着接病人。
喻琳去洗上一台手术的器械,处理完器械经过护工室时,刚好看到刘主任在里面抽烟。
那一排房间平时用来放一些清洁用具和垃圾袋,还有一些废弃的手术器械,并没有摄像头。刘主任叫住了她,说她上一台手术哪里配合得还不够好,要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喻琳本来想赶紧准备好下一台手术的用物,去扒两口饭的。
没想到他说着说着竟拉着喻琳的手,夸她手长得好看,人也苗条。喻琳当时一下懵了,忙缩回手,推着无菌器械车往前走,谁能想到刘主任竟朝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喻琳气急,转身吼了他一句:“你干嘛。”
刘主任显然没在意喻琳的情绪变化,一脸嬉笑,“喻美女不要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喻琳告诉我,她早就想走了,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也不喜欢这里的人。她所说的这些我都能明白,也没劝她留下,只让她考虑好就行。
喻琳走了,虽然只跟她相处了短短的几个月,但我跟她关系一直都还不错,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正在做开颅手术丨作者图
后来,喻琳去了她男朋友的家乡,在那边的县医院工作。喻琳说,她现在在产科工作,女同事多,相比以前,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工作环境。
五
转眼间,我已经在手术室工作快要三年了,我依然不习惯他们随时随地开黄腔的做派。
手术室来了几个实习同学,都挺乖的。一个叫赵静雨的小姑娘经常跟我一起上班,因为她的带教老师休了几天假,护士长便让她这几天暂时跟着我。
那天,正在做一台泌尿外科的手术,中途要用到钬激光碎石,我正在写单子,便让赵静雨先过去把钬激光的插线拉过来插上。
那个插孔并不好插,她便叫我:“老师,怎么插不进去。”
我过去把它插进去,开了机,调整好参数。
台上做手术的王医生对赵静雨说道:“你要用点力嘛,不用力怎么会插得进去。”
麻醉医生杨宇素来嘴欠,说什么都要插一下嘴。他本来趴在麻醉机上看手机的,听到王医生说这句话,他立即接着说:“小姑娘,王主任最懂这些了,你让他做完手术教教你。”
我早就听出了他们的言外之意,便说道:“你不要跟她说这些,她不懂,说这些也不合适。”
杨宇反驳我:“怎么可能不懂,都是成年人了,你问问她懂不懂。”
两人一直在那边追着赵静雨问个不停,我也看出了她的不适,便让她可以下班去吃饭了,下午看着点时间过来。
隔天,赵静雨跟我上主班,我们不用参加手术,主要就是查对收费,查护理记录单,访视病人,排第二天的手术。
下午时,我让她把麻醉药品的空安瓿和处方签核对一下,看看对不对得上。
骨科有一台股骨转子间骨折内固定手术,是刘主任上来做。他上来时,刚好看到赵静雨站在护士站前面核对。他便故意走过来问我:“我们科明天要排三台手术,手术通知单已经开了,你看看有没有。”
我告诉他已经看到了。
说完后他并未走开,一直盯着赵静雨看,问她叫什么名字,家是什么地方的。
我心想,莫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果然,他又继续道:“你这个眉毛挺好看的,是自然生长的还是文的。”
赵静雨是个老实人,问什么便答什么。我实在看不下去,便说道:“刘主任,他们都已经消好毒在里面等着你了。”
做完所有事情后,我带着赵静雨去领药,上来我让她自己拿着去手术间里面补,不对的再过来跟我说。
骨科那台手术也已经在缝皮了,赵静雨过来跟我说,她去那间手术间的时候,刘主任加了她的微信,说他们是老乡,以后可以约着出去玩,就当是老乡聚会。
她问我这种应该怎么做。
我告诉她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过于相信他人,还让她不要跟刘主任在微信上过多交流。
再后来,刘主任自己也会带着他们的实习同学来手术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是男同学,他从来不会带着上台,还经常把人家骂个狗血淋头。如果是女同学,长得好看一点的,他就会亲自手把手地教人家切皮,打螺钉和缝皮,还让我们在下面帮他拍照片做留念。
我不知道在这个行业中有多少个像喻琳一样的人,但只希望她们都能像喻琳一样,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环境。
作者 | 初一
编辑|雾
原标题:《那个总是被开黄腔的女孩,选择了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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